避春園

避春園

《芙蓉帳》91

說實在話,沈時葶真真佩服陸九霄,他方才說楚久安的每一個字,如此一本正經,什麼「我這義妹」、「身為義兄」、「哄騙」,險些連她都以為現在眼前的不是陸九霄,而是賀凜了。

小姑娘心思淺,滿心腹誹都寫在那張灼若芙蕖的面容上,一瞧便能讀出她的心聲。

陸九霄一側唇角勾起,不情不願地「嗬」了聲,「別以為我不知你在想甚。」

沈時葶忙斂了神色,先發制人道:「再如何,你也不能截走我的信箋,是你不對。」

她這句字正腔圓的「是你不對」險些沒將陸九霄逗笑,他掩了掩笑意,陰陽怪氣道:「三姑娘若真是想知曉,我背給你聽。」

沈時葶愣了一瞬,他背?

不及深想,便聽男人緩緩道:「卿卿多嬌,吾心慕——」

就在他說出「卿卿」二字,沈時葶便是一陣錯愕,瞪大了眼,頭皮發麻,尤其一想這是楚久安寫的,便是連腳底都是發麻的。

她那兩隻小手摁住陸九霄的唇,惱道:「你別念了。」

陸九霄眉梢微不可查地提了下,見她當真不想聽,心下又舒暢了。

橘璨璨的朝霞餘暉落地,沈時葶那身白色紅梅短衣都被鋪上一層暖光,凝脂似的肌膚也似鍍上了層金箔,便叫人手心有些發癢。

陸九霄餘光往四下掃了眼,極快地用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她靠近耳垂的那塊嫩肉,他喉結微滾,道:「離楚久安遠點。」

沈時葶心下一嘆,楚久安是個文縐縐的讀書人,方才叫陸九霄那麼說一通,恐怕不必她避開他,人家也不會沒臉沒皮再湊上來。

小姑娘敷衍地應了聲:「嗯。」

陸九霄哪能聽不出她的敷衍,撫在她耳垂的指腹略重地摁了一下,在沈時葶瞪著眸子看過來時,他將手中那一籃香梨遞了過去。

「天瀾山乾燥,潤潤嗓子。」

頃刻間,她那點嬌慍也七零八散了。沈時葶溫吞吞接過他手中的竹籃,道了聲謝。

臨走前,陸九霄從籃子里揀了只梨,道:「幫我把陸菀叫來。」

沈時葶沒多問,點點頭便回去似錦園。

路上,她遇見了剛歸來的唐搖之。

二人相互打了個招呼,沈時葶淺淺一笑,將籃中的香梨分了些給她,去往陸菀房中。

唐搖之的目光好奇地落在姑娘的裊裊身姿上,

她方才回似錦園的路上,恰見陸世子馬上拴著個一模一樣的竹籃……

唐姑娘不解地眨了兩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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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菀小跑至松樹林時,就見自家兄長靠在一顆樹上,手中把玩著一隻香梨,將之往上拋,又穩穩接下。

她提裙走上前,不解道:「哥,你尋我作甚?」

聞言,那隻香梨穩穩落在陸九霄掌心,他站直側身,順手將香梨遞給陸菀。

陸菀愣了一下,狐疑地接過。

陸九霄道:「明日聖上與皇后在避春園行射擊宴,你別往跟前湊,帶著沈時葶去東面的楓葉林玩。」

東面的楓葉林,那離避春園著實有些遠。雖說射擊宴多是宴請男子,但往年姑娘們不是沒有趴在圍欄外遠遠觀賞的,何必將她們遣那麼遠去?

陸菀深深皺起眉頭,「明日宴上是要生事么?」

陸九霄懶懶地瞥她一眼,「生什麼?刀劍無眼,你忘了你前年秋獵被五殿下射中小臂,若非他的羽箭去了箭頭,你眼下便是那話本子里身殘志堅的獨臂少女。」

「……」陸菀一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陸九霄擰眉,「知道了沒?」

陸菀撇嘴,「知道了。」

回似錦園的路上,陸菀愈想愈不對勁,那事發生在前年,可去歲秋獵冬狩,也沒見她哥對她如此關懷呀?二姑娘迷惑地撐大眼眸,叫夜裡的涼風一吹,思緒頓時潰散,她搖搖頭,捻著衣領回到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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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個異常明媚的日子,天朗氣清,連帶著諸位朝臣皇子都精神抖擻,各個握著弓-弩躍躍欲試。不必說也知道,這種場合,素來都是竭盡全力表現給帝王看的,如此機會並不多得,誰都想做最好的那個。

尤其是趙淮旻,只因他去歲輸給了五皇子趙淮安。

趙淮安就是個不學無術又沒心眼的人,宮中無趣,他素來以設蹴鞠宴為樂,這騎馬射箭倒是比趙淮旻好上不止一點兩點。

至於陸九霄,想起他趙淮旻不由蹙了蹙眉頭。

他自幼與陸九霄斗到大,即便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他在「武」字上的天賦遠遠高於自己,可這些年陸九霄散漫慣了,連弓-弩都不願舉,倒是轉他那把扇子轉得溜,接連兩年的秋獵冬狩都不見他人影。

趙淮旻以為,他就像旁人議論的那樣,總之是廢了。

直至那人一身鐵甲,率羽林衛從宮門而過時,趙淮旻才疑心自己錯了,可他轉念一想,父皇對陸九霄自幼便有偏愛,這與陸九霄本事如何無關,說不准他的羽林衛指揮使一職,也不過是父皇賞賜,就連上回刺客一事,也不過是僥倖而已。

懷揣著這樣的心思,是以今年冬狩上,他才格外注意陸九霄,他倒要瞧瞧,陸九霄還剩幾分本事。

這射擊宴的第一箭,素來是帝王親射。

「咻」地一聲,宣武帝手中的羽箭正中靶心,射擊宴正式開場。

宣武帝樂呵呵道:「既是君臣同樂,便都別拘著,叫朕瞧瞧我驪國兒郎的射技!」

話落,趙淮旻跨步向前,「父皇,兒臣先來。」

宣武帝含笑頷首。

趙淮旻一箭三發,一箭三環,兩箭二環,比起去歲這時,已算是大有長進。

罷了,他側身去看陸九霄,至前遞上弓-弩道:「兩年未在圍獵場見陸世子,不知陸世子可否給諸位露一手?」

這話里,是難掩的挑釁。

聞言,李皇后對著趙淮旻蹙了蹙眉頭,莽撞……

眾人的目光皆落在陸九霄身上,便是連宣武帝都瞧著他。

男人摩挲了下手中劍鞘,似是猶豫了一瞬,慢吞吞地伸手向前,可腳上卻沒挪動半分。

他瞥向賀凜,賀凜眉間微蹙,微不可查地頷了頷首。

此時所有人都盯著陸九霄與趙淮旻,倒是無人察覺,賀都督指間的扳指無故脫落,他彎腰去撿。

同時間,陸九霄的指尖觸到趙淮旻那把弓,趙淮旻鬆了手,「啪嗒」一聲,弓-弩落地——

空中忽然傳來幾道接連的「篤篤」聲,十幾支羽箭從四面八方射來。

幾乎是立即,兩排的守衛便倒了七八個,而其中一箭正落在宣武帝腳邊。

帝王目眥欲裂,忙退了兩步道:「護駕!護駕!」

又一波守衛上前,皆是作了人肉靶子,紛紛倒地。

眾人大駭,四處逃竄。

羽箭不斷從叢林環抱的山巒射出,真真是刀劍無眼,一時間哀叫連天。

李皇後面色大驚地從座上起身,她緊緊盯著趙淮旻,他離聖上最近,他得護駕!

然,李皇后卻眼睜睜瞧著趙淮旻避開箭,躲進了花壇與牆角圍起的一處安全之地,她咬咬牙,只好由宮人護著就近進了內殿,進時還不忘喊道:「你們推本宮作甚,本宮要去尋聖上!」

卻說宣武帝這頭,已是生生中了一箭。傷在左臂,鮮血一股一股流出。

陸九霄也不是完好無損,這場戲為了演得逼真,這些箭並未有意避開他。

當又一箭從他手臂劃過時,男人低低咒罵了聲,眸色沉沉望向山巒上那顆奇形怪狀的白皮松。

那樹下的人驀地一哂,隔著漫長距離,他似是都能瞧見陸九霄那雙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眸子,趙淮瑨這才舉起手-弩。

箭指宣武帝的額心。

他面上神色斂起,目光凌厲地盯著那道明黃衣袍。

好久不見啊,父皇。

他摁下暗扣,箭「咻」地一聲飛出——

這一瞬,趙淮瑨眼前似是閃過一瞬五年前的役都,火光四起,亂箭如雨,屍橫遍野。他的將士一個一個倒下。

然,那支箭卻是沒有射傷宣武帝。

很快,天瀾山的禁軍便攜著鐵盾而來,將避春園圍了個水泄不通。趙淮旻抬手,周遭的弓箭手也停了動作,紛紛從小路撤退。

那頭,宣武帝狼狽地扶了扶頭冠,才伸手捂住陸九霄胸口的血窟窿,怒喝道:「御醫呢!傳御醫!」

陸九霄擰起眉頭,低聲說了句甚。

宣武帝忙低下頭,就聽他氣若遊絲道:「護駕。」

不幾時,三五名御醫接踵而至,那些四處逃竄的人,復又三三兩兩圍到了一旁哭爹喊娘。

「聖上,微臣護駕無能,還請聖上降罪!」

「微臣救駕不利,請聖上降罪!」

「幸而聖上洪福齊天啊!」

宣武帝面無神色地聽著他們一個個虛以委蛇,假意奉承,終究是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連動怒,都懶得動了。

只有他知曉,哪是什麼洪福齊天,最後那一箭,若非陸九霄擋在身前,他眼下早就歸天了,又哪來的什麼洪福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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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楓葉林。

即便是孟冬,天瀾山的楓葉林也絲毫未有凋零的跡象,紅火得像是朝霞織成的綢緞。

沈時葶確實是第一回見到如此壯麗之景,可她今日卻是無心賞景,不知怎的,這眼皮卻是跳個不停。

沈時葶伸手摁了兩下。

陸菀手中撕著楓葉,道:「我險些中箭那事發生在前年,可去歲他也沒叮囑我不準去瞧射擊宴,你說,他是不是怕輸得太難看,好不叫你我瞧見?」

沈時葶聞言,好笑地彎了彎眼尾。

當初在錦州郊外時,她親眼見過他在黑夜裡用鞶帶蒙住眼,一箭便中了白鴿。

那樣精湛的射技,又怎麼會怕輸?

正思此,前頭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是陸菀的貼身丫鬟棠梨。

瞧她疾步奔來,沈時葶這眼皮又跳了一下。

棠梨停至跟前,摁著胸口喘氣哭道:「二姑娘,二姑娘……」

「世子中箭,傷得極重,眼下太醫正在避春園內殿,還不知是怎麼個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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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演戲,陸影帝從未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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