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芙蓉帳》92
此時的避春園,一片狼藉。
歷經一場亂箭無眼,那些在場外圍觀的姑娘大多是嬌花一樣的年紀,何曾見過如此心驚膽顫的大場面?膽小的兩眼一黑,早早暈死過去,膽子稍微大些的,也被嚇得涕淚橫流,顫抖著唇,一時啞了聲,紛紛叫婢女們攙著回了居所。
就這個情形,恐怕往後一兩年,她們也再不敢圍觀射擊宴了。
殿內,瞿太醫給宣武帝上了止血藥,包紮完傷口。
宣武帝面色陰沉,揮了揮手叫他退下。
彭公公上前,「聖上,幾位守衛大人在外頭候著呢。」
「宣。」
很快,幾個身穿盔甲的武官進殿,不必宣武帝發話,便齊齊跪下,面色嚴肅道:「臣等守備不力,自知有罪,請聖上降罪!」
「自是要降罪!」宣武帝拍桌怒喝,「是誰同朕說,天瀾山上下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連只蒼蠅都飛不進的?!」
聞言,說這話的幾人紛紛低下了頭。
宣武帝雖惱,但顯然眼下還不是降罪的時候。他深深提起一口氣,問道:「刺客可有消息。」
其中一人抱緊拳頭,回話道:「臣等沿著羽箭射來的方向查探過,發現一條未記在地圖中的小路,確實是有人行走過的痕迹,順路往下,臣撿著一塊腰牌。」
彭公公接過遞上,那牌面上赫然刻著一個「瀛」字。
宣武帝勃然大怒,「簡直欺人太甚!」
幾人紛紛磕頭點地,大氣未敢出。正此時,太醫從偏殿而出,宣武帝這才大發慈悲地叫他們幾人退下。
帝王速速起身,上前兩步道:「如何了?可有性命之憂?」
太醫以袖擦汗,口乾舌燥地道:「回聖上,陸世子那一箭刺在胸口,只險險避開心臟,失血過多,臣等用了最好的止血草藥,眼下世子發了高熱,若是十二時辰內能褪熱,便是無礙,若不能……」
太醫止了聲,可後頭的話眾人心知肚明。
宣武帝正色道:「給朕用最好的葯!若是世子有個三長兩短,朕瞧你們這些太醫也不必做了!」
「是,是,微臣定當竭盡全力。」說罷,太醫顫著回到偏殿。
這時,李皇後端著碗壓驚的參湯來,「聖上,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定會無礙的。」
宣武帝不言,望向偏殿的方向。
方才那般情急時刻,陸九霄撲向他生生挨了本應刺向他的那一箭,就連中箭之後,他口中都還念叨著護駕……
思此,帝王心上不由生出一股懊悔,此前他竟憂心他得了權勢會生出貪念,甚至疑心他覬覦前營,與兵部合謀。
人有時就是如此,疑心時,所見所聞皆信以為真,一旦疑慮打破,再去細想,便又動搖。
當初是宣武帝自己強將朱雀門令牌塞給陸九霄的,也是他命陸九霄秘密前往瞿都運送糧草,那羽林衛指揮使一職,也是他親自任命,再就是前營,更是他下旨命陸九霄暫代。
這一樁樁一件件,便沒有哪一樣是陸九霄親自求來的。
宣武帝揉了揉眉心。
彭公公挑簾上前,餘光瞥了眼皇后,俯身道:「聖上,四殿下在外求見,老奴瞧著,很是擔憂。」
聞言,帝王冷哼了一聲。
不說他還想不起來,方才在園子里,他這個好兒子跑得可是比誰都快!
「不見,叫外頭那些個通通給朕滾回去!」
李皇后嘴角一僵,心漸漸沉下。
她十分清楚,帝王疑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望。
是徹徹底底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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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廂,沈時葶與陸菀匆匆而至,恰逢禁軍正將地上的死屍往外抬,陸菀何曾見過如此情形,本就通紅的眼眶,瞬間掉下兩顆淚。
她顧不得其他,由著棠梨將自己往偏殿引。
陸菀是陸家人,自是可隨意進出,但沈時葶卻終究少了層身份,她佇立半響,怔怔地望向偏殿。
賀凜從裡頭出來,兄妹二人對視一眼,沈時葶小跑上前,「二哥哥,他如何了?」
賀凜眉頭壓得很重,扶了扶她的肩頭,「太醫還在瞧。」
這一句,小姑娘立即紅了眼。
無礙就是無礙,太醫還在瞧是什麼意思,無非是傷得極重,性命攸關……
沈時葶張了張嘴,復又闔上。若是平日她或許能派上用場,可眼下那麼多太醫,他們若都沒法子,她也只能添亂罷了。
賀凜揉了揉她的烏髮,「你先回去,他若醒了我知會你。」
沈時葶看了看偏殿,宮女、御醫們進進出出,如此多人,她確實不適合進去。
她咬唇道:「那你一定要告訴我。」
「好。」
如此,她才不得已回了似錦園。
賀凜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避春園,唇角緊緊抿起,攥了攥手心。
今日事前,趙淮瑨原是給陸九霄備了凝血丸,照理不該出如此多的血,以至於御醫止都止不住,他側身凝了眼偏殿敞開的屋門,只有一個緣由——
為叫這場戲更逼真一些,他根本沒服用凝血丸。
陸九霄這個瘋子。賀凜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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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至亥時,月落星沉,整座天瀾山卻燈火通明,手舉火把的守衛兵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
三個時辰過去,避春園還沒有消息。
支摘窗半開,涼風簌簌吹拂,沈時葶攥著窗欄望向避春園的方向,小小的眉頭擰緊。
窗外倏地傳來兩道說話聲,應是哪家的姑娘在廊下咬耳朵,在闃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今兒可嚇死我了,那些箭嗖嗖的,站在我阿爹身邊的那個護衛,當即便斷了氣。」
「還說呢,你眼一閉便暈了,後頭那一幕你沒瞧見,陸世子推開聖上,替聖上擋那一箭,便是你阿爹都瞧呆忘了跑。」
「這可是大功,聽說他還沒醒呢。」
「何止沒醒。」她聲音壓低了些,「我聽說那箭正中胸腔,十二時辰內醒不過來,怕是凶多吉少。瞧,避春園還亮著呢。」
沈時葶捂著唇,竭力將眸中的酸意壓了下去。
「篤篤」兩聲,屋門被敲響,她猛地回頭,匆匆上前。
賀凜提著食盒進來,瞧見自家幼妹眼下的薄紅,他遞上食盒道:「去吧,給陸菀送點吃的。」
沈時葶一怔,立即就明白了賀凜的意思。他是要她假借給陸菀送餐的名義瞧陸九霄一眼。
她立即接過,話中還帶著點難掩的哭腔,「謝二哥哥。」
避春園,偏殿。
為叫陸九霄出出汗,屋內足足燃了三個炭盆,猶如人間火爐。
偏孟冬的夜很涼,沈時葶帶著身寒意推門而進,冷熱交加,她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那頭陸菀已然哭腫了眼,瞧見她來,哽咽了聲,哭道:「我哥還沒醒。」
陸行遠在冀北,夫主不在京中,此次冬狩袁氏便未來湊這個熱鬧,眼下陸菀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一個白日過去,便聽御醫唉聲嘆氣,她眼巴巴地盯著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生怕一個眨眼人就沒了……
陸二姑娘這一日,過得可謂是十分不容易。
沈時葶順著她的目光一瞧,陸九霄毫無生氣地躺在榻上,薄唇微張,毫無顏色,額前布滿一層細汗,彷彿風一吹,便能斷去他半條命似的,無比可憐。
她接過陸菀手中盥帨,「我來吧,你喝點湯墊墊肚子。」
說罷,她彎腰去擦男人額前和掌心的汗,輕輕掀開薄被一瞧,他的衣裳被御醫剪開,露出裡頭的白色紗布,滲著刺眼的血。
她不禁抿緊嘴角。
做這種細活,陸菀確實不如沈時葶,是以也沒同她客氣,讓了床頭的位置給她。
見陸菀乏力地站在身後,沈時葶指了指床尾,「你實在困了,便趴一會兒,御醫進來前我看著他。」
陸菀點點頭,筆直地坐在床尾的杌子上。
她揉了揉紅腫的眼去看榻上的人,一想他有可能醒不過來,素來不愛哭的二姑娘又掉下兩顆淚珠子。
她忽然想到八年前的一日——
那時陸菀堪堪八歲,一日隨袁氏進宮,獨自在園中遊玩時,恰碰見來看望皇后的李二。
李二惡劣,見著小姑娘便想欺負,尤其還是陸家的姑娘。
他說話難聽,趁無人時揪住陸菀的衣領放了兩句狠話,直將陸菀嚇紅了眼。
正這時陸九霄出現在長廊下,十三歲的少年面無神色,瞧見自己的妹妹被人揪住衣領,也並未有甚舉動。
他只是不冷不熱地道:「陸菀,走了。」
冷冰冰的,他素來不喜歡她。
那時候她心下的難過,比被李二揪了衣領更甚。
她跟在陸九霄身後戚戚地想,為何別人家的兄長是那樣和善,就像對門的忱哥哥,而她的兄長卻是一副很煩她的模樣……
陸九霄領她到了坤寧宮,幾位夫人正在裡頭與皇后話家常,他稱要去尋五殿下便走了。
陸菀不敢留他,更不敢提出要與他一道去,目送著他的背影走遠,垮著小臉便要踏進宮殿。
可她一低頭,才發覺自己這身新衣裳掉了顆琉璃扣!
她擰眉思忖,沿途而返。
就在方才那個園子里,一模一樣的地方,陸九霄將李二踹到了花壇上,二人打得不可開交,將皇后命人新栽的盆栽搗了個稀碎。
陸菀捂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毫無疑問的,回到侯府後陸九霄便被陸行伺候了一頓家法,關進了松苑,還免了他的晚膳。
陸菀才知曉他並未與陸行解釋,著急忙慌地奔向梅苑解釋一通,陸行沉默了許久,可這對父子性子極其相像,他是不可能拉下臉同陸九霄道歉的,便讓廚娘做了幾道熱菜,叫陸菀「偷偷」送去松苑。
她將食盒從支摘窗上遞進去,趴在窗台上噓寒問暖道:
「哥哥你疼嗎?」
「嬤嬤給你上藥了嗎?」
「我這有糖,你吃嗎?」
「啪」地一聲窗子被闔上,只聽裡頭傳來一句不耐煩的聲音,「吵死了。」
陸菀對著窗子眨了眨眼,「我明日還來。」
那之後,陸九霄便是要上天摘星星,陸菀也能在下邊給他扶梯-子。
……
……
陸菀靠在床柱上睡著了。
又過一炷香,沈時葶折騰得鬢角都叫汗打濕,她手心探了探陸九霄的額頭,還是燙的,但已不似方才那麼燙。
她鬆了口氣,獃獃地坐在床邊。
天知道,她方才聽廊下的姑娘說「凶多吉少」時是怎樣的怔然,心跳似是都停了一拍。
她想,他這樣囂張的人,就不該如此狼狽地閉著眼,更不該永遠閉著眼……
陸九霄睜開眼時,恰就撞上小姑娘那雙泛紅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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