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漸 3
思廣袤薨逝,消息傳到京都建康后沒多久,思無疾被允許放歸。大公子也不知道是受了哪位高人指點,竟然只是忍著滿腔傷疼,隔河遙祭老爹,然後高風亮節地自動請求留在建康做個閑臣,這種所做所為讓梅十一很被動,畢竟有史以來還沒有掛「兩國」王爵的封王,迫於無奈,他只能上書老皇帝,說自己人小德薄,實在難以委任聖明皇帝菩薩陛下交給他的大任,懇請老皇帝千萬收回成命,他守著「老爹」的家底就夠了,用不著再把瀟湘封給他。
財大氣粗的老皇帝大手一揮:瀟湘多年未得治理,九江已國富民強,朕給你的就是給你的,你受之無愧,快擼起袖子好好乾吧!
老皇帝的算盤打得好,假人以手,讓越王的遺孤治理一攤子爛泥的瀟湘,等治理好了,又得花個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那時候大梁國富兵強,就不會再在乎一個異姓王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了。
何況這個異姓王還是死斷袖,搞不好還會斷子絕孫。
新王覺得再推脫未免顯得太虛偽了,便坦然接了「大任」,遵從王太後趙香融的意思,新王沒將思廣袤和思淼淼合葬一處,只是給思淼淼建了個偏墓,而且在追謚的問題上,新王和群臣發生了衝突,新王執意要將先王追謚為「泯」。
此等行為令群臣大惑不解,好不好的,先王治理九江這麼多年,治國好歹算得上吏治澄清、國泰民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也沒見得先生生前對不起新王啊!
趙香融也覺得既然思廣袤已經死了,沒必要讓人琢磨出其中的內情,憑空妄加揣測,可梅十一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說沒把思廣袤築成雕石像讓他跪在越王夫婦面前受百世罵名、死後也不得安寧,就已經很便宜他了,一定要給他追謚為「泯」,要不然就遷都瀟湘。
追謚和遷都,都是百官不贊同的大難題,但新王上任三把火,總是要讓他大幹一場的,因此在二者之間,必須遷就一個,不然新王會備受打擊,萬一從此以後再一蹶不振、荒廢朝政呢?
趙香融到底是深明大義,拗不過梅十一,就把事攬到了自己身上,說穆泯王生前獨寵思淼淼,以至後期荒廢國政、妄想廢嫡立長,云云,硬生生地給思廣袤扣上了個「泯」的罵名。
什麼「荒廢國政」,群臣都明白,還不是王太后「嫉妒」作祟?但新王孝順,不敢「違逆」母親,於是「泯」字就在萬千置疑和不滿聲中給定了下來,因此遷都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趙香融做的不錯,遵行諾言,梅十一開始給思無咎立冢,名義上是說給自己百年之後準備的,他說「自己」生於龍城,長於龍城,死後也必埋於龍城,大張旗鼓地找人占卜吉時吉地。此事又遭群臣反對,大家都說先王剛薨,新王剛上位,此時見冢於國不利……
巫師受國相大人指點,認為王城東南四十里就是個得天獨厚能佑國佑嗣的好地方,宜今年動土,群臣似乎也不好再反對什麼,這件事就這麼敲了下來。
忙活完這些,新王殿下趁著年前後去了瀟湘體察民情。
打頭陣的越王舊部的一行老弱病殘在山嶺之間跋涉地異常辛苦,但先王得以平冤昭雪,依舊令這些對新王不離不棄的老兵們為之振奮。
梅十一不是沒想過解散這支部隊,讓他們回歸故里養老,可惜沒一個人願意——他們太老了,離家舍業地等了十幾年,家裡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新王不能負了他們。
思廣袤說得沒錯,瀟湘確實貧苦,二十多年前繁華一時的地方,如今樓舍坍塌、雜草層生,鴉雀繞樹而飛,依稀可見往日的輝煌,只是像被什麼詛咒,驟然人去樓空。
梅十一沒閑著。
瀟湘之地因為賀喬起兵造反,百廢待興,瓦匠木工一起上陣修建新舍,州衙郡府一干庫錄忙著統籌人丁戶簿財政收支,時刻準備上交王都呈閱新王。
老皇帝給了梅十一一國爵位,外加瀟湘一州,而重建失地的一應的財政支出卻對他這個「老熟人」隻字未提,羽書里儘是噓寒問暖——「新王體察民情辛苦了」,「瀟湘十幾萬百姓可就拜託新王了」……可就沒一句實用的,害得梅十一不得不連上三封奏疏,哭訴自己的貧苦之狀。
光向皇帝哭窮是不行的,老皇帝也得與少府商議調往瀟湘的補給,少府也得讓人估算大體數據,然後再上報皇帝,繼而分撥建築府庫的錢財,這一來一去,小半年就沒了,梅十一受不得這麼漫長的等待,還得做第二手準備——向各地府庫「借」錢。
「借」字當頭,當然是有的進沒得出,所以瀟湘各地郡縣對剛剛調任至此的新王爺也是百般應付,哭起窮來比梅十一有過之而無不及,什麼借口理由都想得出,官差派去一波又一波,拿回來的東西卻只能讓人呵呵呵呵,九江各大州郡就更不用說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皮、自己的百姓,他們費哪門子閑心呢?
如此一來,硬生生把香奴和捧日心逼成了「要飯」高手,梅十一乾脆大手一揮,把這兩人安排到了內府歷練。
建造新府事小,選拔官員,整理舊務,爛攤子實在太多,好一陣兒梅十一都在各處奔走,實地勘察,和各地府衙溝通關係,動不動給各地駐軍送點兒小溫暖,以此拉攏人心。
他這個王爺做得又窮又憋屈。
洛原一邊忙著呈閱各造冊人丁、田畝以及軍政支出和賦稅收入,一邊忙著建路修橋,將九江的產業往瀟湘引,幾乎包攬了一國政務的同時小部分地解決一下當地百姓的生計。
春近,一場驟然而至的冷風吹來了雪花,各地的政務安排已接近尾聲,梅十一終於得以從連續幾個月的辛苦顛簸中抽出點兒時間寵幸寵幸「老婆大人」。
洛原是個「記仇」的人,記住了「欠一口讓人惦記」的話,幾個月下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梅十一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巴結他,卻見他在書房裡扒拉著算盤,不知道忙些什麼。
穆王殿下搓著手,嬉皮笑臉地湊過去,好聲好氣地問道:「三哥,你幹什麼呢?」
他人臉還沒覥起來,洛原先一巴掌撥拉開他,頭不抬眼不睜地翻著手裡的冊子,冷聲道:「忙著呢,遠點!」
梅十一恰似多年未受恩寵的棄婦,難受漫漫長夜似的一點一點挪到洛原身邊,厚著臉皮把臉貼到他肩膀上,可憐巴巴地簡直要流眼淚:「三哥,你不疼我了?」
洛原空出一隻手推開他的腦殼,眼睛始終盯著書冊,就是不知道在看什麼。
梅十一見這招不好使,重重地嘆了口氣:「三哥,天又冷了,你都不知道這些天我受風寒了,肚子特別疼。」
「受風寒了?那可怎麼得了?多喝熱水!」洛原微微一側目,笑得非常溫柔。
梅十一:「……」
不應該啊!梅十一心道,他果然不疼我了!要不然早就去倒水了。
梅十一委屈吧唧地提起洛原的袖子,一邊大揩「眼淚」,一邊「聲淚俱下」,道:「三哥,你千萬記得,人心如流水,別人說的再好,能不信的就別信。當年有個人說他喜歡我,從九江追我追到建康,又從建康追到九江,發了毒誓要照顧我一輩子,不讓我吃一點兒苦、受一點兒委屈,可現在我受了風寒,肚子疼得都快爬不起了,他就只會讓我喝熱水!嗚嗚嗚……我倒是不是怪他,我是活該我人老珠黃,讓他看夠了我……」
洛原:「……」
洛原被人先聲奪人,不知是該於心不忍好,還是讓此人滾蛋好。他抬頭看梅十一一眼,看到對方故意垮拉下來、企圖□□的衣領下露出一對張揚、很有骨感的鎖骨,忽然就沒了脾氣,伸手摸了摸梅十一的耳朵,嘆道:「節哀順變吧,人心嘛,難免是會變的。」
梅十一:「……」
梅十一發現自己的迂迴策略不管用了,氣哼哼抱起手臂,緊抿著嘴唇,喘了幾聲粗氣,剛想要破口大罵,想想又作罷了,重又好脾氣把臉貼過去,在洛原英挺的鼻尖上蹭來蹭去,手細索索地纏住他脖子,道:「三哥,我錯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嘛,好不好?」
洛原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灌了鉛,得花好大勁兒才能裝得十分心平氣和,說:「前些天府里來了個塗工,叫什麼長路的,聽說手藝不錯?」
梅十一眼睛一轉,忽然就啞了。
前些天,府里冒出了風華正茂的新兒郎,在給大殿上花雕,塗工的手藝甚是巧妙,王爺十分地想收他做「徒弟」,以繼承自己精湛的手藝。
當然,是被其手藝所折服,還是被其年輕美貌所折服,是想收他做弟子,還是「入室」弟子,實在是不好說。
梅十一被洛原犀利地目光逼得直冒冷汗,乾咽了口唾沫,心虛地搓了搓鼻子,這才忽然發現自己屁股挨著腳後跟,膝蓋著地,心裡悲慘地嗷嗷直叫:「天地良心,我早就棄惡從良了,真沒別的想法!」
洛原說:「我把他調出府,給先王修墓了。」
梅十一僵硬地一笑:「辦得漂亮,你怎麼知道我正有此意?」
洛原眉頭一挑,還沒被他的花言巧語誆騙,反問道:「你沒什麼有事瞞著我吧?」
梅十一信誓旦旦:「沒有。」
「最好沒有,」洛原倏地湊近他,把他逼得退了個踉蹌,「要是你膽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腥,我就讓你揮刀自宮。」
梅十一大氣沒敢喘一聲,一想到洛原這傢伙說一不二,搞不好真能拿劍把他給閹了,就不由得瑟瑟發抖,連忙點頭:「不敢!」
洛原心滿意足,「砰」地一聲合上書,道:「睡覺。」
新王被人「強行」拎上床,殭屍似的被人用被子纏了三層,眼巴巴地看著美色唾手可得,可「美色」卻在他旁邊睡得天真又無邪,他的一番心猿意馬只好浪打空城空自去了,痛徹心扉地想:遇人不淑啊,家法伺候也就罷了,還要逼他揮刀自宮,逼他自宮也就罷了,還不讓他碰,這跟揮刀自宮有什麼區別?以後這日子還怎麼過啊!
他嘆息一聲,悄悄把壓在身上的被子掀開一點兒,手摸索著往旁邊的被子里鑽。也不知道「美人」是真睡了還是假睡了,一個翻身就把他的手壓在了身子底下。
梅十一:「……」
梅十一大有一種「孤想烽火戲諸侯,奈何褒姒從了良」的悲愴,沒辦法,他只好開始閉眼數羊,數到不知道多少只的時候,他身邊的人忽然動了一下,緊接著,洛原自以為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借著夜色中微薄的月光,探頭端詳著新王的睡顏,看了好一會兒,他實在沒忍住,湊過去輕輕親了梅十一一下,然後輕手輕腳地把壓在他身子底下的那隻手抽出來,放在胸口,緊緊攥著。
梅十一屏住呼吸裝睡了一時片刻,又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心道:「我他媽的矜持個什麼勁兒?」
他一把本來要蔫了的花骨朵,經陽光雨露微微一撩騷,齊刷刷地怒放起來,抿住嘴唇,忍住笑,道:「三哥,屋裡是不是有蚊子?」
洛原:「……」
梅十一:「剛剛好像有什麼東西咬了我一口,咬到我嘴唇了。」
「……」,洛原欲語還休,猛地一翻身,把後背留給梅十一,沒好氣地說道,「你再不睡覺就滾出去。」
「哈哈,」梅十一實在難以掩飾一顆浪心,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下一刻就鑽進了洛原的被窩,狠咬住了他的脖子。喜歡穀神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穀神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