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演員的誕生5
「不說話?那就是我猜對了。所以你為了錢把劇組安排的房換了,手裡攢著幾個差價,這事兒有還是沒有?所以你明明不願意還打算去和李菁菁去交易,這事兒你認還是不認?」季路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蘇河洲,眼見他臉上的表情一寸寸地破裂開來。
季路言自知這話說的相當傷人——挫傷一個男人的尊嚴無非兩個途徑,一是說他不行,二就是說他窮。而這兩件事的性質在某種意義上可以划等號,把男人裡子面子都踩進泥地里的「等號」。
季路言心中不忍,但嘴上逼問不減。他在劇組招搖過市的時候,可都沒閑著,蘇河洲的情況不說全部他也了解到七八成,尤其是那會兒偷聽到宋小明的「教育」,但他就要做一回惡人,把這性子軟弱的男人,一層層撕開——不把這人踩到泥地里,他又怎麼當英雄呢?大不了就對蘇河洲好一些,讓自己心裡別總像是憋著口氣似的難受。
蘇河洲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獃獃地蹲在原地,盯著地磚上的污漬出神。
「我不想和她做交易,可還有合約……」半晌,蘇河洲木然道。
不想?不想是這麼表達的嗎?他季路言活了三十年,只知道自己不想做的事沒人能勉強,一次拒絕不行,就兩次,被人嘲笑、插科打諢哪怕頭破血流都行。這個世界上只有得不到的「想」,還沒有做不成的「不想」,猶猶豫豫只是因為沒有徹徹底底下定決心。
看著自己攻略對象如此扶不起來,季路言心裡的不痛快被火氣一催:「蘇河洲,你根本不適合吃娛樂圈這碗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性子永遠熬不出頭,逞什麼能?
「不,我一定要吃這碗飯!我要錢,快錢,越多越好!」蘇河洲猛然抬頭,紅著眼眶看向了季路言,「季哥,你看不起我也好,嘲笑我也好,我要錢,我就是要錢!」蘇河洲像是被季路言一巴掌打醒了,大聲回道。
顯然,這巴掌打出了反效果。
腦子不靈光還聽不懂勸,越說越來勁了?
季路言收回腿,掐住他的下巴,迫使蘇河洲看向自己,才一字一句道:「為什麼?是什麼理由讓你為了錢甚至願意去賣肉?」
雖然心裡有了答案,但他就要蘇河洲自己親口說出來,那樣才疼,才能長記性!
為了錢用身體去交換的,季路言見過不少,可不知為何,他就是不願意蘇河洲也做這種事。
季路言再清楚不過這樣的對象往後是個什麼光景了。他一方面自我慣了,是他的就是他的,只要他現在想要,就定要擁有,擁有的時候就要徹徹底底,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蘇河洲上李菁菁的賊船。
另一方面,他也是打心裡不願意蘇河洲最後落個慘景。他為了攻略蘇河洲而來,好不容易在這個世界里相遇,說到底,還是打算利用人家的。季路言一直貫徹人財兩清,不拖不欠,各取所需,但利用……以前他沒想過的事,如今也在計劃了。
聽高僧的話,他的上一世辜負了蘇河洲,即便那個小夥計是被世俗人倫逼死,但他現在是季路言,他不能再欠這個人。
他可不想在這個世界留下遺憾,待到他重回現實,遺憾夜夜入夢,搞得他寢食難安。
蘇河洲被他掐著下巴動不了,瞪著季路言,見那雙波光瀲灧的雙眸里有很多情緒,有憤怒、有狠厲……卻唯獨沒有瞧不起。
蘇河洲心裡一顫,也無力去掙扎,可這樣的對視太讓人難為情,他閉上了眼睛,嘴唇緊閉出倔強的模樣。
季路言不禁想起自己嘴硬的時候,是被他親爹如何教育的,於是懶得再搞什麼循序漸進,瞬間霸總上身,擺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模樣,道:「你需要很多錢,是因為你父親。一個需要兒子拚命賺錢養活的父親,要麼是欠了巨債,要麼是得了重病。你會請假,是去看他,說明你和他之間感情還不錯,那麼,你倒是和我說說,你父親到底得了什麼大病,是要換骨髓還是換器官,需要你這樣作踐自己去賣肉?!」
季路言從李菁菁那裡得知,蘇河洲是在咖啡館打工的時候被星探發現的,一開始他便以性格不合適拒絕,但一聽說來錢快,又接過了名片。因為外形出眾,經紀公司也算是開了後門,培訓費等等都算在了往後的分紅里,和公司簽的是霸王合約,只能拿三成,但就這三成,也足以讓一個咖啡館的小工動心。
蘇河洲的個人信息顯示,他是單親家庭,據說母親早早沒了,考上大學最終沒去。
靜下心來,季路言好像更能體會蘇河洲的處境了:這樣的人大多骨子裡自卑,輟學打工想必也是因為經濟壓力。
賣肉,是蘇河洲心裡一根刺,季路言將這根刺拔出,又狠狠插了回去,蘇河洲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鮮血淋漓的痛,彷彿眼前這個咄咄逼人的人,也在他心口的血窟窿里,讓人無力招架,只想認命。
他難堪開口道:「我爸要換腎,前期透析、手術、後續治療,還有隨時可能出現的排異和併發症……錢,都是錢,我有什麼辦法?
小明哥說的對,菁姐看上我是我的福氣,我不該自私,不該猶豫不決,我……」
一滴眼淚劃過蘇河洲的眼角,那是什麼樣的滋味?季路言覺得自己的心裡嘗到了。
那滋味是酸澀的無能為力。換做以前,他大可以豪邁地開口:「這事兒包我身上。」換個腎前前後後頂多幾十萬,撐破天了一百萬都夠把病人養的白白胖胖了,這一百萬在他眼裡算什麼?哄小明星買一兩個愛馬仕,亦或是和朋友賭上幾把……他隨手捐個功德都三百萬呢!可是現在呢?他身上除了劇組開的工資,他連一萬塊整票子都湊不出來!
他拿什麼去指責蘇河洲?
「你用不著那麼做,以後我是你的貼身助理,這事兒我來辦。」季路言伸手捏了捏蘇河洲的臉,很輕。
可他的心情卻異常沉重,他來辦?他能怎麼辦?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總之,一定要阻止李菁菁明日的「邀約」,其餘的……
他以前都是花錢辦事,一群人圍著自己轉,哪就有自己操心的時候了?往後只能「順其自然」。
「季哥!我和你……素不相識,你……」蘇河洲看向那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心中五味陳雜,他是感動的,但更多的是掙扎——經紀人讓他順從李菁菁,利弊擺在那裡再清楚不過了,可這個自稱是自己未來貼身助理的人,卻說他不該那樣做。
如果心中的天秤早有傾斜,那麼旁人一句話,只是篤定了他的選擇,可那天秤本就是平衡的時候,反而……有人在一邊加了砝碼,自己忍不住就會在另一邊加上等同的重量——就像是如果天秤一直平衡,自己就不用立刻做出判斷,不用承擔後果一樣。
一整個下午,蘇河洲不再說一個字。
看著蘇河洲那副猶猶豫豫的模樣,季路言心裡的星星之火逐漸蔓延開來,他怕自己忍不住會揍人,也不管電視里定格的畫面是他朝思暮想多少輪迴的東西,終是憤然離開了蘇河洲的房間。
這世界上怎麼有優柔寡斷到這般地步的人?怎麼會有這麼不爭氣的東西?怎麼……怎麼有點……
季路言眉頭一皺,他不知道自己心中驀然一空到底是為了什麼,但他知道,對那個又憨又婆媽的人,得上狠勁兒了。
傍晚,蘇河洲收到了劇組發的盒飯,隔著透明蓋子,他一眼便看見了菜式要比平日里豐富許多,飯菜的中央還有一枚圓圓的胡蘿蔔片,上頭用刀子刻了一個哭臉。蘇河洲用筷子夾起那個「哭臉」,卻發現下頭還有一枚一模一樣的胡蘿蔔片……是個笑臉。
能安排這樣盒飯的人,只有生活製片人——季路言。蘇河洲下定決心,不能再辜負季哥的好意了,那人,是真的關心他。只可惜他今天令季哥失望了,怕是那人也和宋小明一樣,後悔帶他了吧?
次日一大早,蘇河洲還在睡夢中便聽見了房門被敲響的聲音,「RoomService!」季路言的聲音響起。
蘇河洲緊張忐忑中藏了幾分欣喜,開了門。
「季哥,你……」
「接你去上戲啊,我總要提前適應適應當你貼身助理的節奏吧?」季路言眨了眨眼睛,開閘放水似的潑灑自己的魅力。
「幸好啊,我只是劇組的臨時工,不影響和你公司之間的合約,來,出發了,帶你先去上妝,那都是我的姐姐妹妹們,我特意打點過,你現在啊,不僅有貼身的助理,還有專屬的化妝師和造型師了,走!」
季路言一臉陽光明媚,像不知什麼是愁,對他的親切關心,彷彿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不會突然灼人卻永遠鮮活跳躍著。
蘇河洲心跳一快。
但很快現實就將他一棒子打回原形——醫院通知他父親的病情惡化了,今天還有李菁菁和他的對手戲:
李菁菁飾演的「白素貞」和蘇河洲飾演的「許仙」要圓房!
這場臨時加拍的戲,是他和李菁菁之間的第一次對手戲,是李菁菁特意要求的,他不能請假不能逃避,他……
蘇河洲只覺得全身冰冷,走路都要同手同腳了。
站在人群后,和人假意閑聊的季路言,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說這李菁菁為了嘗口鮮肉還真是肯勞心勞力,是想要為晚上的活動提前預熱嗎?
他雖然和李菁菁做了交易,但對賊婆娘還講什麼道義?尤其蘇河洲就是他的攻略對象,他非要李菁菁雞飛蛋打不可。可是他得等等,等再試試蘇河洲的態度,讓那人自己知道疼了,怕了,才是他該上演英雄本色的時候。
正式開拍了一會兒,果然不出人所料,這劇情走向哪還有點「神話愛情」的模樣?
李菁菁頂著大紅蓋頭和戳成了一截木頭似的蘇河洲並肩坐在喜床邊上,一聲含嬌帶媚的聲音響起:「官人,吉時都快要過了。」
就差把「趕緊寬衣解帶」刻在腦門上了。
季路言只覺得自己失算,光想著提防那賊婆娘戲外霸王硬上弓,卻沒成想,這得了饑渴症似的娘們兒居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調戲自家小玉兔兒。
演員么不是,這是在工作,還務必要敬業地工作!
好在許仙的人設本就是文弱書生,和一千年蛇妖比調情自然是比不過的,蘇河洲的反應算是本色演出,導演沒有喊「卡」。
「官人莫怕,我們……都是第一次,新婚之夜,暖帳軟床,良辰美景莫要虛度了才好……」說著,李菁菁抓起了蘇河洲的手,熱情高漲地就往自己身上招呼。
蘇河洲跟被電打了的魚似的,全身僵硬打顫,臉很「入戲」的紅了個徹底,比那蓋頭還要紅上幾分。
季路言嘆氣,心說也不知蘇河洲這玩意兒是怎麼長大的,上一世是他家裡的小夥計,看慣了臉色,到這一世還擺脫不了唯唯諾諾的德行?
李菁菁察覺到自己攥著的那隻修長手掌正不斷掙脫,她用指甲狠狠地摳住了蘇河洲的手背。
這一掐一刮,蘇河洲的手背立刻出現了幾道血印子,但這都是暗地裡的動作,沒人看得見。
眾人能看到的只是蘇河洲被李菁菁抓著的手,正在劇烈顫抖,那如溪流清澈懵懂的眼睛濕紅慌亂,彷彿石子一顆接一塊地投入了溪水,濺起陣陣水花。
……像極了想要又不敢的模樣。
可只有季路言知道,那憨子忘詞了,不敢動了。只是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
「蘇河洲,這戲我想讓它怎麼拍就怎麼拍,你要是再反抗,小心吃不了兜著走!」李菁菁伏在蘇河洲耳邊,似新婚嬌娘在與丈夫逗趣,唇角溢出幸福嬌憨的笑意,可齒縫裡卻是惡毒的威脅。
蘇河洲最怕的就是「威脅」,因為他沒有任何底牌和對方較量。果然在李菁菁的話音落下后,他一把攥住了那喜服的袍袖往下拉了拉,作勢要替「新娘」寬衣。只是蘇河洲的力道就跟無意的觸碰一般——毫無「誠意」可言。
但就是這樣的一觸碰,李菁菁羞赧地一哼哼,便藉由這那力道主動褪去了外袍,她探出身子,撩起蓋頭猛然吻向了蘇河洲!
蘇河洲條件反射地推開了李菁菁,他不能親,實在太噁心了,就算拍戲是假的也不行。眼見李菁菁面色不悅,蘇河洲起身就要鞠躬道歉。
「卡!」
導演將手中的劇本狠狠砸向地面,怒不可遏道:「蘇河洲,你做什麼呢!會不會演戲?不會趁早走人,滾回去重來!」
坐回監視器跟前的時候,導演還在罵罵咧咧:「媽了個蛋的,這年頭什麼狗屁玩意兒都想混演員,真以為這碗飯那麼好吃?垃圾!」
眾人竊竊私語,場面頓時尷尬起來,蘇河洲站在原地默默垂著頭,良久,他道了一句:「導演,對不起。」
就這麼一場「吻戲」來來回回卡了無數次,導演終是忍不住衝上前去,揚起巴掌就要向蘇河洲臉上打去。
蘇河洲緊閉著眼睛,他認命地等著這一巴掌,這一巴掌真打下來他心裡反而好受一些,畢竟他不專業又不敬業,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一陣掌風都快掃過他鼻尖了,卻突然停了下來。蘇河洲緊閉的眼皮跳了跳,但他隨即聽到了季路言的聲音。
「劉導,別生氣啊,蘇河洲是我的人,要怪就怪我吧,您消消氣、消消氣,我們家河洲別的戲演的可好了,就是但凡遇到點親密戲份……他就緊張,怪我怪我,怪我平日里沒有督促他練習這方面,您看,您賞我個機會,讓我來給他示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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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