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苦行僧 苦行生（1）

十二月，一個冷風嗖嗖的日子，我遇到了一件令人想想至今尤為可怕的事情。

老爸已經六十五有餘，雖然算不上是一個特別有活力的老頭，但無論走路還是說話，都一副中氣十足，精神矍鑠，沒有任何衰老和病痛的跡象。

又因為職業的特殊性，人們很少把普通的病痛等與他聯繫在一起，過去幾十年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論颳風下雨，來來往往此小鎮的鄉鄰，已經習慣了在路經鎮上郵局時，朝旁邊那棟三層小樓撇上一眼，有時候探頭進去旁邊那棟白色石灰牆的房間，同他打上一個招呼，而從村裡來鎮上的人，若需寄存東西，首先便是老爸的那間小診所。

然而，經歷那次事件之後，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我對老爸的看法，也改變了小鎮上熟悉的鄉鄰對老爸的看法，甚至他自己也察覺出來身體上與以往的不同，包括精神狀態。

老爸是一個坦率且充滿樂觀精神的人，這當然是指在媽媽去世一年以後。媽媽剛去世的第一年，老爸意志消沉，雖不至於染上酗酒賭博之類的惡習，但每天睡到十二點以後起床，之後又消失在家裡，一直到深夜才回來。一個有雨的午後，我在媽媽的墳頭看到老爸，他端著一碟花生米，一塊生薑和一瓶燒酒，坐在媽媽的坊頭，時而耷拉著腦袋，時而望向遠方，顯得尤其無助。

一年後的某一天，他突然醒悟過來，時至今日，我已經記不起他具體何日重煥生機，但那之後，他開始愛笑起來，而最明顯的標誌便是，家裡久未使用的廚房，重新有了煙火氣。

時間回到十二月中旬的那天凌晨，離鎮上大概有五里地的一個獨居老人身患重疾，老爸連夜出診，卻是歸來的途中突發意外，待被早起的村民發現並撥打救護電話時，已經是在意外發生后的早上六點。

在醫院門口，嘉羽和我坐在護欄上，盯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這些年，嘉羽變得沉穩了很多，皮膚也越來越黑。因為智力障礙，曾經有媒婆多次上門提親，但均無結果，影子君忙玩自己的工作，大部分時間裡，這些事情都由老爸在操勞。

鎮上關於兄弟二人的閑言冷語從來沒有斷過，但大部分情況下，都認為老爸是個老好人，替人家照顧一個「傻子」不值當。

兄弟二人的媽媽從來沒有出現過，印象里也從未聽他二人提起過這個女人，又或者曾經跟老爸提起過，而我不知道罷了。

看著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群，臉上掛著或喜或平靜的表情，我內心湧起了陣恐慌，而這種恐慌，如果不能及時正確表達出來，便會內化在心裡，日積月累，極有可能導致抑鬱症等心理疾病。

我盯著嘉羽的臉，這些天，他始終未出一言，從家裡來醫院的車上亦是。

老爸已經脫離危險，但接下來更長的時間，需要在醫院觀察治療。

誰來照顧老爸？這個問題由不得我來問，因為我便是那問題的答案。

「你餓了嗎？嘉羽。」

嘉羽低垂著頭，腳不停的踢著地上凸出來的一塊石頭，很用力，彷彿腳不是自己的便不會痛一樣。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低似乎低得更低了。

我把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拍著他的背。「好了，你再這樣，我可就要生氣了，我餓了，去吃酸菜魚，好不好？」

說完，我站起來，拉著他的手臂，往醫院對面的商務廣場走去。

嘉羽已經高出我一個頭有多了，因為單薄的原因，顯得背有些駝，上半身似乎還有點輕微的搖晃。

這二天，他或許是在生他哥哥影子君的氣，事情發生后，第一時間通知的我和他，但至今為止，沒見到他的身影。

過天橋后沒走幾步，就是一家小小的酸菜魚館，環境看起來不是特別衛生的樣子，但附近除了麵館和沙縣，似乎可供選擇的並不多，且衛生情況大同小異，好不到哪去。

老爸目前還只能吃流食，在市區開旅館的姑姑每天幫忙把粥煲好，送到醫院，然後離開，其餘的工作便交給我處理。

餐館里客人不多，我們點了一份酸菜魚和一份時蔬，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酸菜魚便端上了桌。

「吃吧。」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嘉羽的碗里。

事實上，我並沒有太大的食慾，而受就餐環境的影響，這本就不大的食慾又大打折扣。

但嘉羽不吃飯不行，他本就顯得尤為消瘦，尤其兩隻手臂，剛剛在挽著他的手過天橋時，儘管隔著羽絨服，但依然能清晰感覺到骨感盡現。

他聽話的端起飯碗，快速的扒飯，吃菜很少。

「魚不好吃嗎？」我問道。

他不出聲。

「的確難吃，你要不喜歡，就少吃點吧，呆會吃壞肚子，更壞事。」見他沒出聲，我自言自語的說著。

買單時，一整盤魚幾乎沒怎麼動，收銀台前的女子對著前去收拾桌子的男子小聲嘀咕了幾句，臉上現出不太愉悅的表情，這對我並沒有多大影響，或許他們是在商議將沒怎麼吃的那盤魚回收，繼續二次使用也不一定。

「把魚打包。」嘉羽突然走過來，戳了戳我的右邊肩膀。

「啊？」我看了他一眼，像是有點明白他的意思，又不是很明白。

收銀的女子看了我一眼，待我確定。「麻煩把魚打包。」我對她說。

「打包盒5塊。」她冷冷的說著，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快速操作著。

5塊？水晶盒嗎？我心裡不滿的抱怨了一句，但沒說出來。

「還要2份盒飯。」嘉羽又戳了戳我的右邊肩膀。

「需要什麼，一次性說完。」我還未來得及開口，收銀台的女人便已經不耐煩了。

我冷冷的瞟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有錢掙還這態度，天下地頭蛇果然都一副熊樣。

我不清楚嘉羽要打包魚和飯的作用，但見他篤定的態度，不忍反駁，而且這也是這二天來，他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高興大過疑惑，更何況不打包帶走，餐廳不照樣回收了留待下一個顧客消費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