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苦行僧 苦行生（4）

他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我，不動聲色觀察我的反應。

我和他並排坐在酒店那套磨損有些厲害的殘舊沙發椅上，橫亘在我們中間的是一張直徑60公分的圓形茶几，上面放著一個黑色的紙巾盒和一本書籤本。

「好了，說說你的新男友吧。」他突然話鋒一轉，略帶戲謔的態度問道。

「什麼新男友？」我假裝驚訝，然後從椅背上彈了起來。

「看看你，說到這個男人反應如此強烈，想必他對你很好吧？」他把身體重心靠過我的方向，頭探過來離我越來越近。「聽說你們很早就認識，還曾經是你的初戀，舊情復燃的感覺，想必很甜蜜吧？」

他像是知曉一切的道人，臉上帶著詭秘的笑容。

「你背後偷偷打聽我的消息？」我冷冷的翻了他一個白眼。

「哪需要背後，這又不是地下情。」

「那剛剛的那些，你是從哪聽來的？我可從來沒跟其他人說過。」

「這麼說，都是真的嘍？」他怔怔的看著我，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減淡。

「是真的那又怎樣，我以前的確很喜歡他。」隨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我的氣勢也突然開始變弱了起來。

「那現在呢？」

「現在也一樣。」

「你從來就沒有忘掉過他，包括在浦城的那些年裡？」他的語氣開始變得急促且有些咄咄逼人，「你去浦城只是想為了忘掉他，結果發現並沒有成功，於是得知他離婚後，馬上回去了雲洲，不到幾個月，你們就在一起了，我說的對嗎？」

影子君的態度突然變得嚴厲，這不像是在聊天，卻更像是在興師問罪。

「你這態度，更像是在逼供，要再這樣，這天沒法聊下去了。」說完，我欲起身離開房間。

影子君突然伸出手將我擋住，接著用他寬大的手掌輕摁住我的左肩。「好了，我錯了，我只是出於關心的目的，沒有別的意思，感情的事情，女生太主動了，不見得是好事。」他說。

「你的意思是，我過去對你太主動了，所以很快就被你厭棄了，不希望我在下一份感情里還像上次一樣，是這個意思吧？」

影子君突然愣住了。

或許「厭棄」二字過於刺眼，而我卻如此輕而易舉的說出了口，且說中了他的真實想法。

「謝謝你的好意。」見他沒出聲，我嘗試緩和略顯緊張的氣氛。「他對我很好，不像你所想的那樣，再說了，即使是真的要放手，主動權也在我手裡。」

其後的時間，他說的很少，只是略微點頭表示有在傾聽。

「你就不用擔心我的事情了，工作太忙也要注意照顧好自己，尤其是身邊來往的女人很多，萬花從中過，可得注意喔。」說著，我露出了一個壞壞的笑容。

「在你心中，我是這樣的人？」

「不不不，我只是提個醒，在我心中你是什麼樣的人，已經不重要了。」

「你走吧，我要休息一會。」他低著頭緩緩的說。

我看了他一眼，鬆動了一下肩膀，從椅子里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安鈺淇。」他突然輕聲叫住我。

「嗯，什麼事？」我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他。

「如果，他對你真的很好的話，就認真考慮考慮，你年紀也不小了，安叔叔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此，催婚的事情我想不勞我開口，但是作為兄長，當然希望你在這件事情上多上心，別耽誤了自己最好的年華，女人的時間很寶貴。」他神情黯然說完此話，然後歪著頭看著我。

「你是在真心祝福我嗎？」我問道。

影子君點點頭，一臉真摯。「當然，不僅是真心的，還替你高興，你值得更好的人來保護你。」他說。

「保護？我自己就能保護自己，從小到大就沒需要過誰的保護，別小看我了，雖然和你身邊的女人比起來，我沒有腰纏萬貫的身家和實力雄厚的背景，但是也還沒落魄到要誰來保護我的地步吧。」

「好了，已經過去的事情就別含沙射影了，你也不需要一直偽裝，該丟掉防備的時候就丟掉，不然愛你的人有時候可能會分辨不清哪個才是真的你，導致對方不敢靠你太近。」

「這些用不著你來教我。」我顯得有些不耐煩，甚至有些氣急敗壞。「沒別的事情，我走了。」說完，便朝門口走去，留下欲言又止的他在房間里。

我知道，他是帶著關心我的好意來提醒我，但在我看來，這場對話，釋放出更多的是，他已經徹底將我從他心裡趕了出來，不管我對他抱有再多幻想和念想，那都將是一廂情願罷了。

如今，他關心我，是出於對老爸替他照顧嘉羽的感激，又或者是以一個兄長的身份，可這些，並不是我需要的。

從酒店去醫院，步行只需二十分鐘，但我卻走了很久。

我的腿像灌滿了鉛一樣，沉重到邁不開步子，有好幾次，我想沖回酒店，敲開酒店那間房門，大聲告訴他我心裡真實的聲音，然後緊緊擁抱他，但我知道，即使這樣也是多餘，他極有可能用嘲諷的語氣說我幼稚。

我和他，不是配不配的問題，而是他不愛我的問題。

第二天，影子君便離開了，臨走前甚至沒有通知我一聲，也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信息。

其後幾天的夜晚，我反覆做著同一個夢，在夢裡，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光著腳站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神情頗為迷茫，雙目無神的眺望著遠方，即使經過我身邊時，也不曾注視過我一眼，接著便是他拉著另一個女人的手，微笑著從我面前走過，再接著又看到他一躍扎向水底深處，然後再也看不見了。

我知道他是誰，每次都嘗試喊出他的名字，但喉嚨就像被人卡住了一聲，只能發出微弱的氣息，醒來后全身發麻，眼角尚有未乾的淚痕。

有人告訴我，當你在夢裡一次又一次重複夢到一個人的時候，便是對方已經開始忘記你了。

每一天都將面臨新的開始，或許這才是真實的生活，我僅能如此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