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夜裡頭,厲朝霰坐在鏡子前頭梳頭,他雖然深受皇后倚重,得過不少賞賜,卻十分規矩,都收在箱子裡頭不見人,擺在外頭的,只一面普通的鏨花黃銅鏡子,即便如此,依舊看得出他一把黑湛湛的好頭髮,更襯出面色冷白似雪,蒼青青地不見什麼紅色。他生得算不上美,一雙眼睛狹長,漆黑,斜飛著,顯得凌厲又冷峻。
這樣的容貌,與肖薔的嬌艷相比,實在是相去遠矣。
正梳著,忽然見鶯哥打外頭進來,他也是方漱洗過,一張小圓臉兒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像水裡頭撈出來的一塊鵝卵石,進來了也不認生,往厲朝霰的榻上一趴,捧著臉兒、晃著一雙小腳,問道:「朝霰哥哥,皇後主子真要抬舉那個肖薔,做皇上的男人呀?」
厲朝霰低著眸,道:「皇後主子有孕,抬舉人是沒辦法的事。」
鶯哥歪頭道:「那你說,陛下會封肖薔做什麼呀,是才人?還是充容?」
厲朝霰淡淡道:「你年紀小,所以不知道,歷代宮侍出身的宮君,大多只能得一個沒有品階的名號,早年只叫做承恩內侍,先慶義帝覺得太過直白,便改叫承衣刀人,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只得這麼個名頭,准隨葬陪陵罷了。非得是格外受寵,或是有所生育,才能得到品階,肖氏未必有這個福氣。更何況,皇後主子只是想讓他分去魏修華的寵愛,未必真肯抬舉他得品階。」
說完側眼瞧鶯哥:「你要是想,我倒可以讓你替他。」
鶯哥慌忙搖頭,道:「那哪天皇後主子不高興了,還不一指頭把我碾死了?就是有滔天的富貴,我也沒有那個命享。我就盼著,皇後主子生下小皇女,一高興把我放出宮去,我好早點兒嫁人,能嫁個好人家。若是熬到二十五歲,那可就太老了,不好嫁了。」
說著笑道:「欸,對了,朝霰哥哥,你不是最得皇後主子喜歡的么,想來也不必等到二十五歲,可早些求個恩典,讓主子給你擇一個有前途的太醫或侍衛嫁了。不過皇後主子未必捨得…」
厲朝霰眼光微微一動,散若煙水搖晃。
他么?他的一生,早在四年前他十六歲的那一年,就註定鎖在這座宮城裡了。
他低下頭,摩挲著戒指上那顆瑩潤的珍珠,淡淡打斷鶯哥道:「明日你不是還要值夜,今日早些歇息罷。我還惦記著主子旁的事,得去看看,便不留你了。」
鶯哥聽出他話音與往日不同,怯怯問道:「朝霰哥哥?」
厲朝霰隨意拿了一支白玉馬蹄蓮的簪子將長發半挽,取了一件深紫色團寶相花紋的披風攏在肩上,道:「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