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介之推救晉文公時,晉文公還只是逃犯重耳,後來重耳為晉國君王,介之推不慕名利,不與小人同謀,才不得已歸隱山林。」

這三人雖然年幼,但都以飽讀詩書出名,特別是顧邵,幾乎是鄰里稱羨的神童,陸遜這番解釋,不過是說給李隱舟這個小叫花出身的文盲。

他音調平緩輕柔,像廬江吹面不寒的風,細碎地拂動人的耳朵。

李隱舟撐起腦袋,歪著身子,聽戲似的,很是享受。

「鄰里為介之推不平,將他悲鳴的詩句掛於城門,晉文公這才後悔失用介之推,於是登門求賢。可惜介之推不肯見他,他便放火燒山,想把介之推逼出來,沒想到介之推寧死不出,和母親一同被燒死了。後來便有了寒食節,禁火以紀念被燒死的介之推。」

李隱舟難得耐心聽完這種古代的聖人故事,一時無言。

難怪孫權覺得介之推沽名釣譽,介之推如果真的無私無欲求,又為何心有不平?選擇了歸隱山林,卻又作詩抱怨,多少有點姜太公釣魚的意思。

怎麼看這都是個欲拒還迎卻慘遭翻車的故事。

顧邵著急地尋求認同感:「阿言你也覺得介之推虛偽嗎?」

陸遜凝視著已經熄火的冷爐,神色淡然:「我覺得介之推無奈。」

孫權也被勾起了興趣:「這話怎麼說?」

陸遜微微笑著:「如果真的愛惜人才,又如何敢放火燒山?介之推是個奇才,卻不能在名利場中同流合污,這樣的人,若一直默默無聞也就算了,一旦露出才情,又怎麼可能安穩隱居下去?」

聽完這番話,李隱舟下意識地聯想到四個字——懷璧其罪。

即便介之推當日出了山火,也不過是落入君王懷疑的深淵,往後一步是葬身火海,往前一步是無盡的試探與排擠,就算活著當了官,未必也有命流芳千古了。

這麼看來,的確無可奈何。

風聲忽動,柳葉颯颯。

李隱舟單薄的身體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背脊掠過一陣寒意,陸遜平靜地看他一眼,聲音溫如流水:「這裡太冷了,我和顧邵先走,阿隱和孫兄稍等半個時辰再來吧。」

顧邵點點頭,拍拍衣袍上的灰塵,與陸遜並肩同去。

「阿言。」孫權注視著他二人的背影,有些躊躇,終於問出了口,「如果你是介之推,你會怎麼做呢?」

「若處於那樣的位置……」陸遜腳步一滯,忽而笑了笑,「遜不會選擇歸隱山林,所以不知道怎麼做。」

——

平滑的銅鏡前,有婦人梳妝。

模糊的鏡像也難掩衰老的容顏,孫母凝眉深深望著自己略顯扭曲的鏡影,挑了最素淡的妝飾拿捏在手上:「你方才說陸家那兩個小子又來了?」

回話的老僕道:「正是,平日也常來,因此沒敢攔著,和少主說了會話就走了。哦,少主還請老夫人的意思,說有些風寒,想和那小葯童一起去找張先生看看。」

孫母抬了抬眉,舉手試著新來的黛粉的顏色,終究覺得活潑了些。

「這黛粉不厚重,是次貨,看著鮮亮,卻不能上眉。」她隨手丟開黛粉,疲倦地揮揮手,「既然染了風寒,就不好出去吹風,你讓那小葯童順道請張先生過來就是。」

老僕慣是知道孫權的性子,因此小聲地回復:「上次也不許少主小娘去管那什麼叫花子的事,還是偷偷翻牆跑出去了,少主也懂事了,哪裡肯聽我們這些僕人的話。」

孫母慢條斯理地整理儀容,僅以目光的餘暇略掃視他一眼,嘆道:「我一個老婦肚獨自操持家事,膝下唯有小兒女承歡,小妹已經病卧在床,要是權兒再出什麼事,我這條老命也就不要了。」

「哪裡會呢,少主懂事明理,是最孝順的。」那老僕人會意,弓著腰退出門外,「老奴這就去告訴少主。」

孫母的話,雖然有些誇張,但用孝道那一套拿捏孫權,還真沒法反駁她。

孫權少見地露出孩子氣的不悅:「素日里也不管這麼多,怎麼小妹一病,母親就緊張成這樣?我又不是紙糊的假人,吹點風怕什麼。」

那老僕只是賠笑:「少主,這是慈母之心,您得多體諒啊。」

孫權無奈:「那阿隱你自己回去找先生吧,聽說近來風雨有異,病患很多,你也不必著急,等幫完忙再回來就是。」

李隱舟聽出他的一語雙關,知道他有分寸,也不再多想:「少主放心,我速去速回。」

——

出了孫府的高門,在廬江城裝模作樣地繞了半圈,快到張機藥鋪門口的時候,李隱舟才轉頭往城門的方向走。

陸遜和顧邵已經打點好了行裝,正在城門口前的一個小巷口等著他,兩個小孩離開孫府後還略作喬裝,兩把泥巴抹在臉頰上,倒真看不出來是平日里斯文秀氣的小少主了。

李隱舟不由覺得好笑:「你們要靠著太守公的印章出城門,又打扮成這幅樣子,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誰說我們要走城門出去了?」陸遜難得有一絲淘氣的時候,黑漆漆的眼睛里露出狡黠,很是生動可愛。

李隱舟不由有些遺憾,廬江城的百姓愛屋及烏,對太守公這個早慧而謙和的接班人十分敬重,很少把他當孩子看。這麼乖巧的孩子,如果平時多有些不同的表情,想必更討人喜歡。

顧邵也裝模作樣地壓低聲音:「噓,跟我們走就是。」

李隱舟見他兩人神神秘秘,以為有什麼詭秘的通道,跟在他們身後,鬼鬼祟祟地繞著廬江城的牆根走了半日,終於到了神秘的出口。

「呃,所以我們要……」李隱舟從古裝電視劇里偷來的台詞儲備已經不太充足,思來想去也翻不出一個更文雅的詞了——

「鑽狗洞?」

顧邵略顯得意地點點頭:「這是我和阿言以前發現的,大人的身量過不去,因此就沒回報外祖父,平時用枝葉掩護著,那些蠢材居然真的一直沒發覺。」

李隱舟在心裡倒抽一口冷氣。

雖然他的身體是個七歲多的孩子,但畢竟有著成年人的思想,要撅起個屁股鑽狗洞,未免還是有那麼點……羞恥。

陸遜見他神色僵硬,不由微笑:「成事者向來能屈能伸,阿隱也是男子漢大丈夫,一定不會就此卻步吧?」

好激將法,李隱舟還在內心作鬥爭,顧邵已經身先士卒地趴下身去,兩隻握筆的白凈小手小狗似的往前爬著,手腳並用,一骨碌便鑽了過去。

這麼熟練的姿勢,一看就是慣犯了。

他催促著:「別磨蹭了,當心誤事!」

李隱舟無可奈何,唯有學著顧邵的樣子,忍著羞恥,小心地趴在地上,半個身子才露出去,便被顧邵火急火燎地往外一拉,慣性的作用下往前撲倒,兩個人滾做一團。

等兩個人互相瞪眼地站好,回頭一看,陸遜也已經穿過來了,風輕雲淡地拍拍衣袍,彷彿無事發生過。

李隱舟不由生出一絲絲挫敗——

其實他還挺想看看,東吳大都督小時候的黑歷史的。

出了城一切便好說,早有預備好的馬車載著三人離開,農家也就在城外不遠的山腳下,破破爛爛的一片瓦房,茅草糊的牆壁四處漏風,比李隱舟一開始呆的馬棚也好不到哪裡去。

古人重節氣,更崇宗法,即便是無知百姓,心中也有堅定以至於頑固的信仰,如果不是為生計所迫,是斷然不肯違背古訓的。

與他們商量好的農家是個六十的寡母,兒子早故,兒媳不知所蹤,只剩了個痴痴傻傻的孫子相依為命,素日只能靠善良的世家接濟,才勉強活到了今天。

那傻子看著也有十歲的年紀了,卻不醒人事,像個三歲的孩子,咬著手指頭,口水糊了一臉,吃吃地看著他們,時不時歪著脖子發出一聲驚叫。

他的祖母用枯老的手捂住他的嘴巴,歉疚地笑了笑:「粥熬上了,葯呢?我這就拿去熬。」

李隱舟不由蹙眉,即便沒有意濟蒼生的情懷,這幅場景看著也著實令人揪心。

他把裝好的草藥遞給老嫗:「我和您一塊去煎吧。」

老嫗點點頭,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摩挲著,朝顧邵道:「少主,我去生火,我這孫子是個傻的,但他不傷人,你們若是怕,我把他綁上就是。」

顧邵緊緊皺著眉,不見平日的孩子氣:「不礙事,已經很麻煩您老人家了,明日我就把報酬添來。」

老嫗卻忙搖了搖手,笑容苦澀:「少主這是哪裡的話,我旁的不懂,但知道生病的苦楚。我的兒子,早去了,這孫子,也留不久了。我活著沒什麼意思,白白費了那麼多善人的接濟,若是能做一回好事,便是我遭天譴,也算是還一份恩情了。」

顧邵聽得更是心酸,他聽慣詩書禮儀,還是頭一回見到真正的草木人家,世家子弟停一回熱食就苦不堪言,這些貧寒的百姓又要怎麼熬過這個月呢?

正欲說些什麼,卻聽陸遜忽然出聲:「噓,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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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年少時期的顧邵要比陸遜和孫權出名得多

江東小神童

陸家有名的讀書人還挺多,陸遜本來只是最沒名氣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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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醫在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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