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

整整10天，第71軍阻強敵於富金山下，順利完成阻擊任務，為武漢外圍第三道防線的調度部署爭取了時間，徹底粉碎了日軍越過大別山迂迴武漢的戰略企圖。日軍的進攻部隊損失過半，死傷近萬。日軍擔任第一線進攻的荻州立兵13師團連續5次補充兵員，總傷亡過半。其中第26旅團長沼田德重少將重傷，其所屬四個聯隊長亡二傷二，13師團平均每個步兵中隊只剩下40人。屍體皆「運至葉家集焚化，臭聞十餘里。」。隨軍戰地記者發回東京的消息中居然也出現了「傷亡甚大，戰況毫無進展」，「我軍遇到強手，束手無策」等這樣罕見的報道用詞。

中國守軍傷亡也不小，僅第36師就由參戰前的1萬多人，銳減到八百人。整個部隊被打殘了，但71軍最終阻遏了日軍侵略的瘋狂勢頭。9月14日蔣/介/石通電全國全軍嘉獎：「……是則宋軍陳師之壯績，已獲得超出之代價，尤其精神上足使敵確認我愈戰愈強，抗戰精神，歷久彌增，令其氣短。……」並號召全軍學習36師的精神，各奮英勇，殺敵報國。宋希濂與陳瑞河雙雙獲得華胄榮譽勳章，為德械師寫下了最後的輝煌與榮光！

歷史都是寫給別人看的，被裹挾在其中的人，各中心酸唯有自知。

那天角川看到從山上下來的山田君時，被驚到了，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感覺瞬間蒼老了幾十歲。整個人渾身上下透著死寂的冰冷，了無生氣，失了魂似的，任誰叫都不答應。懷裡死死的抱著那個已經斷了氣的玉子。他就這麼一直抱著，任誰說都不聽，誰幫都不行，一路抱著她回到了葉家集的那個大宅里。從那天開始，那個他熟悉的山田君，死了。跟著那個支/那女人一起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

當晚，山田君把玉子抱了回來就一直待在卧室里沒有出來。角川和早川怕山田君想不開，想跟著進去陪著，都被山田真一趕了出來。

他默默地打來了一盆水，靜靜的替她把那被硝煙熏得黢黑的臉擦拭乾凈，手上腳上的傷也一一清理乾淨。雖然她早已沒了知覺，可他卻仍舊小心翼翼，輕輕的像是在擦拭一件無價珍寶。她瘦了，自己不在她身邊，就把這副身體折騰成這樣，故意叫他心疼。

做完這些，又幫她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衣服，這是他在合肥時就給她備下的。那天他走在街上，偶然見到服裝店裡這件真絲的竹青色旗袍特別適合她，於是就買了下來，一直想著等回家時送她一個驚喜，卻沒成想只能留在葬禮上穿了。

當山田真一面無表情的默默地做完了這一切，正要把換下來的衣服扔到一邊，忽然從那個衣服口袋裡掉出來了一個東西，那個土豪金盒子。好像還有一張紙條，看筆跡像是玉子寫的。紙條上顯現出一段黑色的小字：「山田君，手機密碼是519420，打開「照片」最近的3個視頻里有我想對你說的話。」

看到這條消息，他那顆已死了的心猛地一顫，激動的拿起手機輸入了密碼。打開后卻不知道該如何操作，憑藉著字面上的理解，他找到了「照片」，立馬進去點開了第一個視頻。

一開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山頂的風景，草木蔥蘢，微風徐徐。一個少女忽然出現對著鏡頭做了個鬼臉，秋風把她烏黑的秀髮吹得繚亂，她也顧不上去理，只是笑著湊到了鏡頭面前，邊走邊說著。

「山田君，你一定沒想到吧。我會來到這座富金山上，我一開始也沒想到。只是知道了你會來，所以我就來了。嗯，好久不見……」

她好像想繼續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看著鏡頭的眼眸開始黯淡了下來，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滑落下來，她慌亂的伸手拭去，又繼續強裝笑臉的說道。

「聽說……聽說你，結婚了？我祝你，祝你新婚快樂、早生貴子、白頭偕老。我…我祝你……。」

說到這，她的聲音裡帶上了幾分哭腔，忽然不知道該怎樣繼續，眼裡的淚在眼眶裡打轉，還是對著鏡頭滑落了下來。她無奈的笑了笑，埋怨著自己的沒用。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明明錄之前都練習了好幾遍的，怎麼還是說不好。我真是，笨死算了。」

她轉過頭去，開始不停抹著那不斷湧出的淚，越哭越凶。也許是心裡覺得委屈，也許是不想再假裝大方了，哭著哭著居然開始沖著鏡頭罵了起來。

「嗚嗚嗚，山田君，你這個混蛋，你說了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說了不會離開的，結果卻始亂終棄。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這個騙子！！大壞蛋！！嗚嗚嗚……」她邊哭邊罵，邊拍邊抹眼淚，語無倫次的數落著他的不是，盡情發泄著委屈。鏡頭不停的在抖動，看不分明，可山田卻從這些點點滴滴的細節中感受到了她的真心。因為誤會自己結了婚就傷心成這個樣子了嗎？玉子，你可真傻！

山田看著她哭得那個凄慘的可憐樣，隔著屏幕都想把她摟進懷裡。原來她以為自己真的和惠子成婚了。原來她一直抱著這樣絕望的心情，在獨自舔舐傷痛。原來自己竟沒有機會給她一個解釋，讓她帶著誤會和遺憾走了。玉子，你為什麼不親自來問我，為什麼不信任我，不信任我對你的感情。

他轉過頭來望著身旁那具冰冷的身體，忍不住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你不用不自信，我山田真一永遠是你的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你只要記得，我的心永遠都是你的。不需要胡思亂想，除了你我誰都不可能娶。

第一個視頻就在她語無倫次的抱怨聲中結束了，也許到後面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吧，盡顧著哭了。最後只小聲喃喃了一句「其實我真的沒有想象的那麼大度，心裡還是，放不下你…」，接著鏡頭一晃，就只剩下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便黑掉了。說了一堆廢話，原來就是想說這一句嗎，儘管是那麼的細不可聞，但他還是聽見了。真是個傻瓜！

他望了一眼身旁的她，緊接著點開了第二個視頻。

這個視頻中的她，小臉漆黑，衣服有些髒亂，表情也有些嚴肅，畫風完全不似上個視頻。她的身後是一排排被炮火轟炸得滿目瘡痍的戰壕，四周橫陳著一些國軍屍體。

「山田君，也許再過兩天你就會帶兵打上來，佔領這片陣地。我想求你件事，希望你念在我們曾經有過一段感情的份上，請你務必善待陣地上的國軍俘虜，求你了。還有，李宗賢他是我的親人，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後續戰鬥中，如果你再次遇到他，請手下留情，留他一條生路。他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會原諒你的，死也不會。還有貞淑和南波，希望你幫我照顧好她們，她們是我的朋友，我只能將她們託付給你了。還有早川，別讓他繼續待在危險的作戰部隊里了，我和他之間真的沒什麼，少了這個貼心的勤務兵，可是你的損失。還有趙隊長的一家老小……還有吳奶奶她們……」

山田真一聽著她嘴裡這一連串的名字，有些頭痛起來。玉子，你還真不客氣，自說自話的託付了一堆人給我，我要是哪天想去找你，都抽不開身。你可真是，讓我說你什麼好？說你笨，你有時候倒也聰明，儘是用在那不該用的地方。

就在桌邊的紅燭燒得還剩一小半的時候，他懷著忐忑的心情，點開了最後一個視頻。

還是在一個小山坡上，只是夕陽西下，晚霞映紅了天邊，把她的臉也染上了幾分緋紅，她笑著看向鏡頭。

「山田君，我知道你很喜歡聽那首夕顏。我想再唱一遍錄下來給你，以後你要是想聽了，就自己打開來看。咳咳，開始了，你要認真聽哦……」

說完，她清了清嗓音，把手機放在了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調整好角度，就坐下開始唱了起來。

誰知，還沒唱兩句，她好像又覺得唱得不好還是怎的，停住了。

「不對，不對，起音太低了，我重來，剛才的不算。忘掉，重來……」

山田原本正陷在悲傷的情緒中，可被她這樣一說，竟忍不住笑了。玉子，你真是，給我錄個歌都那麼潦草，都不準備一下的嗎？不過，也許她只是單純的想把她最好的狀態展現給自己看，不想有任何瑕疵，留有遺憾吧。其實，你不用這樣的，不管你唱得怎樣，我都喜歡，只要是你唱的，都喜歡。

不久，視頻里那空寂的曠野上傳來了一陣如流水般清澈的歌聲。玉子那靈動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房間里響起，讓山田彷彿回到了那天晚上。他閉著眼靜靜的聽著，真希望一睜開眼，她和太郎仍舊蜷縮在他的身旁甜甜睡去。

大概過了有5分鐘，視頻接近尾聲，空靈的歌聲戛然而止，畫面定格在了一張背對青山，映著夕陽的笑臉上。畫中人最後沖他微微一笑，只留給了他一句——「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就消失了。

山田趕緊往左滑，想再多看她一眼，卻沒有再出現任何影像，就只有這些了嗎？

他右手撫上了額頭，瞭然的輕笑了下。

「玉子，你，想指著這三個視頻，讓我過一輩子嗎？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憑什麼會認為我會拋下你獨活，我的心意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嗎？！沒有你在，你要我怎麼活下去？你不覺得你的要求有點過分嗎？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太殘忍了嗎？！！

他歇斯底里的質問著身旁這位早已沉沉「睡去」了的人，卻沒有得到任何一絲回應，屋裡靜悄悄的，安靜得可怕。過了許久，他無力的深深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身旁那把他早已準備好的槍。手剛想伸過去，又停在了半空中，縮了回來。他關上了手機，把手機小心的收好，慢慢在她身旁躺了下來，緊緊地抱著她已經涼透了的身體，把頭深深的埋在她的頸窩。玉子，明天就要送你走了，可是怎麼辦，我真的捨不得！

最深的悲慟，向來都是無聲的。那天夜晚，沒人知道那個男人內心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煎熬。他就這樣緊緊的抱著那個深愛的人，就這樣一直看著她，睜著眼睛到天亮，一滴眼淚都沒有。他的心跟著她去了，內心荒蕪得只剩一片死寂，哭是什麼，痛是什麼，已然麻木了。

第二天，葉家集鎮外的一片開闊地上，停滿了一排排的屍體。日軍已近把附近能找到的木柴、傢具、所有一切能拿來燒的東西幾乎都搜刮來了，都還不夠火化這些屍體的，這次十三師團的傷亡確實是前所未有的大。一排排屍體火化飄散出滾滾濃煙，十餘裡外都能聞到屍體燒焦的臭味。

上午10點，山田真一抱著玉子來到了他為她特別準備的火化場地。

高高搭建的木頭架子四周堆滿了從山上采來的白菊和茉莉花，清新淡雅，暗香浮動。她一定會喜歡這樣的安排。她是那麼一個氣質清雅，出塵脫俗的人，一定不想像那些糙漢子一樣被草率的打發了。

他輕輕抱起她，放到了那個滿是鮮花的架子上。她還是那麼美，就像是睡著了一樣，神態安詳。

安放好她后，山田真一慢慢的退了下來，接過了角川手中的火把，愣了許久，直到站在一旁幫做禱告超度的神官都忍不住來催他了，為了不錯過最佳時辰，他才依依不捨的將火把伸向了那個鋪滿鮮花的架子。被澆上了汽油的木頭架子，一遇到火把，瞬間被點燃，火借著風勢一下子竄了上來，沒過多久玉子就被熊熊的烈火完全包圍了，她的身體就這樣一點一點的被大火吞噬。

山田真一紅著眼眶一直咬牙堅持看著，心裡則像被鈍刀劃過一樣，死死的攥著拳頭，硬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忽然，火場里一陣狂風大作，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這股大風著實詭異，彷彿要把人都吹跑一般。漸漸地這股大風圍著玉子周圍旋轉起來，玉子處在風眼處，忽的被捲起來騰空飛向天空。眾人看到都驚呆了，這是天降異象嗎？縱使是那整日侍奉神靈的神官，也從未見過那麼詭異的事情。

眼看風就要把玉子帶向天空，山田真一竟然想衝進火海風口去把她撈回來。還好角川在一旁看出了苗頭，一把拉住了他，死死地按著他不讓他過去。他急得頭上青筋爆出，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似的，就想飛身上前把她拉下來，她不能走，不能連個骨灰都不留給他。

「放開，放開我！！！……」

「山田君！前面危險，小心！！！」

就在此時，飛升到半空中的玉子，忽然散落成了發著光的碎片，像一面被打碎的鏡子，鏡子的碎片緩緩飄落下來直到完全變成透明。她就像一束絢爛的煙火，在空中綻放后，就這樣憑空消失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迹。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山田真一看著空蕩蕩的火化台，抬頭望向了剛才她消失的那片天空，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

「你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我不是這世界的人。……」

「現在是37年，你們要是打到桂林的話，就要到1943年去了，還有年6呢……」

「你們會輸的，現在回去還不算晚……」

「我的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永遠都回不去了！」

玉子，你究竟是誰？來自何方？

忽然口袋裡的手機傳來叮咚一聲脆響，山田真一掏出手機一看，一條微信消息赫然映入眼底。

「你還沒有殺掉山田真一嗎？還是你已經，死了？！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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