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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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三樓,春妮手上多了兩條法棍和一個大吐司。

房東吉拉夫婦用房子正中的客堂開了個麵包店。聞著香甜的麵包味,春妮走不動路了——她終於想起來,從昨天早上開始,她和夏生就沒怎麼正經吃過東西,現在,她餓了。

終於平安到了海城,不吃頓大餐慶祝慶祝嗎?

猶豫兩秒鐘,春妮走進吉拉太太的麵包房,用一塊錢換來了這些西點。在春妮心疼得快堅持不住要反悔的時候,吉拉太太善解人意地送了她兩瓶牛奶,說是對新房客搬進新居的優惠款待。

飯後,春妮舒服地打了個充滿奶香氣的嗝,在吉拉太太家小兒子的指點下,帶著怎麼說都要跟上來的弟弟夏生,穿過兩條倭人聚居的街道,找到了江浦。

紗廠,紗廠,紗廠……這一帶大大小小竟然有少說七八家紗廠的分佈,而且看門口保安的著裝,這些紗廠絕大部分應該都是倭人開設的。難怪於太太推薦她來這裡做女工,這裡肯定常年缺人。

「姐姐,我們走吧。」夏生有些忐忑,那裡有穿武士服的守衛已經注意到了他們,正瞪向他們。

面對著這些面孔兇惡的傢伙,春妮卻迎上去笑道:「先生您好,請問您這裡招女工嗎?」

小女孩甜甜的笑容讓他即將出口的喝斥停頓了一下,不過說話還是很生硬:「沒有,走開。」

被喝斥后,春妮也不生氣,禮貌地跟那人道謝之後轉身走向下一個目標。

走了兩步,她感覺有些不對,回頭一看,夏生站在原地,嘴巴撅著,氣得不得了。

「怎麼了?」

夏生怒沖沖回頭:「姐姐,那個人不好,你怎麼還跟他笑?」

春妮蹲下身子,神情嚴肅起來:「你忘了姐姐教你的?實力不夠的時候,永遠不要對人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夏生回憶片刻,扁扁嘴:「我知道了。可那個人又不是堂叔。」

春妮媽死後,因為想得到春妮家的地,幾個族親總是想歪點子對付他們。旁人還好,最多謀划早點把她嫁出去,最過分的是堂叔一家。最嚴重的一次,堂叔還指使過自己兒子推夏生下水。雖說她事後堵住那小屁孩,懟住他的腦袋在河水裡灌了半個時辰,叫他一次喝足了水報過仇。但兩家至此斗到明面上,她再想安穩地住下去是不能了。

春妮被逼得不得不離家投奔渣爹前,曾去找過堂叔,說地里的麥子快熟了,看在親戚的份上,她把麥子賣給堂叔,地也給他家種,好換點路費去找他們爹。堂叔假惺惺說要送他們點程儀,可總共就掏了兩個銅元,春妮把銅元拍到地上,他轉身到處哭窮說她瞧不起窮親戚,死活要賴下這筆帳。春妮就說,既然堂叔買不起,她索性一把火燒了,省得大家因為這點東西做不成親戚。

她作勢拿著火把去田裡,被人攔下來兩回。堂叔怕了,只得在大堂伯的調停下,割肉般拿出市價五成的價錢送走了姐弟倆。

他不知道的是,其實春妮早在尋他之前,就把田地連帶麥子五折賤賣給了王地主,條件就是她幾時走,幾時簽契。在這之前,發生什麼事,王地主都不能說出去。

王地主雞賊,不願意被堂叔纏上,春妮前腳走,他後腳就去通知堂叔家。可春妮也不笨,她當著人出了村,轉身就貓到山洞藏了兩天,直到追她的人都回來的差不多,這才偷偷啟程。要不怎麼說命運難測呢,她要是當天正常坐了火車,說不得也不會遇上大水,遭這一場難了。

不過,王地主可不是他們兩個沒權沒勢的小孩,堂叔的這筆麥子錢是休想收回來了。

這事春妮沒瞞著夏生,他小孩子跟在她身邊,也看懂了一些。

春妮沖再次看過來的保安露出甜甜的微笑:「不止是堂叔,所有對你心懷惡意的人,沒有掀桌子的能力之前,都要學會先用笑容武裝自己。明白嗎?」

夏生有些懂,好像又有些不懂,但知道這會兒要乖乖點頭:「我明白了,姐姐。」

春妮也不指望一次教會他,她隨意跟他說些其他的事,走到了另一間紗廠外頭。

這間紗廠的人比先前那一家熱情多了,聽說她是來應招女工的,馬上笑著要拉她進去面試。

春妮想到之前金小姐說的話,留了個心眼,說自己要先跟父母商量一下,拉著夏生跑了出來。

轉完這幾個紗廠,也到了中午吃飯時間。春妮帶著弟弟去菜市買了些米面油蔬菜,還買了一捆柴並幾個煤球讓人送到麵包房,回到了自家的三層小閣樓。

因為第三層層高不高,還有些木質結構,租房前,春妮跟吉拉太太有過約定,閣樓上只能放煤球爐子熱水,一切需要用到明火的東西都要放到灶披間烹制。

春妮數出中午要吃的份量,拿著新買的鍋去了灶披間。

這會兒到了下午,於太太還在灶披間刷鍋。

春妮跟她打過招呼開始和面,於太太問她,工作找得怎樣。春妮說還在考慮,於太太就說起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要不是給人幫傭,要不只能做女工,叫她一定想好。

春妮覺得她嘴有點碎,漸漸的就只笑不再說話了。幸好在春妮烙餅之前,她總算讓出灶眼回了房。

春妮鬆了口氣,連剁餡的動作都輕快了許多。到她心情愉快地剁完餡,才發現灶披間里又多了個人。

這個人戴一副黑色玳瑁眼鏡,穿著身灰格子紋睡衣,正拿著牙缸對著水槽在漱口。

應該就是於太太說的她同住三樓,這幾天正好出差的鄰居記者朱先生了。

兩人致過意,春妮開火開始烙餅。她烙的是韭菜雞蛋餡。韭菜的香氣最霸道,即使包著厚厚的餅皮,叫鏊子里的熱氣一激,香味就透了出來。偏偏那香氣隔著餅皮,釋放得不盡興,若有若無,更是勾人。

春妮繼承她媽的手藝,這一手烙餅連她奶奶都挑不出毛病。這會兒多日未練,竟是被自己的手藝饞得咽了下口水。

「咕」。

春妮一怔,不是她啊,她不……她轉過頭去,那位朱先生面色赧然地捂著肚子:「失禮了,剛坐完火車,急著回來補覺,竟忘了吃些東西。」偏偏控制不住,倆眼直勾勾盯著那疊金黃色的餅。

春妮失笑,用碟子揀出兩張塞給他:「先拿著吃吧。」

朱先生嘴裡說著:「這怎麼好意思。」握著那餅不放,謝了又謝,轉身上了樓。

海城的白面貴是貴,可沒有老家那麼金貴。春妮也不是個小氣人,跟夏生兩個香甜地吃完餅,她想起他們兩個換的臟衣服沒洗,索性下午不再出門,把這一路換下來都還沒來得及洗的衣裳一次全給洗乾淨了。

洗涮一下午,春妮回到三樓,準備跟中午一樣,再兌點面出來去做晚飯,她的門被敲響了,門外站的竟然是朱先生。

朱先生手上拿著個報紙包,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曬的,耳朵根紅紅的。不等春妮說話,就把報紙包往她手裡塞:「太抱歉,中午吃了些小姐的午餐,這兩個油墩還請小姐別嫌棄,算是我請你吃的。」

「哎——」

這位朱先生塞完報紙包就朝外跑,生怕被春妮追上似的,繞到另一邊打開門,再「啪」地關上了。

春妮:「……」不知道的,怕不是要以為他是來丟炸|彈的吧。

「姐姐,包的什麼啊?」夏生這個小饞貓聞到香味,跑來打開了報紙包。

春妮使喚他去拿只乾淨的碗,將兩個油墩放進去,準備把報紙扔進紙簍前,她看了一眼,一下怔住了。

報紙中心被油浸住的那部分,其他地方已經模糊,只留一個震悚的標題《深切分析:華國政府軍炸毀沙河沙北省鍾縣段大堤之目的》。

沙北省鍾縣?那不就是她家鄉嗎?她遭的水災真是那群王八羔子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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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小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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