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
倆人正說著話呢,安靜了沒多久,門「哐啷」一下被推開了。鹿皮做的靴子踩在地上,發出利落而急切的腳步聲。
黑色大理石砌起來的地面上隱隱倒影了某個英俊而挺拔的影子。
戈爾多下意識地挑了挑眉,能不打招呼直接闖進他辦公室的人沒幾個,都是他和門口的守衛們打過招呼的特殊人物——定睛一看,來人果然是滿臉不悅的德蒙特公爵。
德蒙特的臉色本來就風雨欲來,在看見亞特里夏之後,他的臉色就徹底黑了下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亞特里夏也沒有愣著,立刻反唇相譏,用淡然卻挑釁的語調說道:「......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
戈爾多:「......」怎麼莫名有種修羅場的感覺。
戈爾多這邊正疑惑呢,亞特里夏的眼神已經變得越來越危險:之前的希莉亞他可以不計較,畢竟他也算了解對方,希莉亞是真的有喜歡的人,況且這性向也對不上號,因此不足為患。現在這個德蒙特公爵就不一樣了......
早就聽說他對戈爾多青眼有加,戈爾多和他相熟並不奇怪。但亞特里夏知道戈爾多這邊的一些細節,不是戈爾多特意吩咐過的人,一般的拜訪者無論權位高低,都會被攔在門外等待約見......能一言不發直接闖進來的,除了亞特里夏和戈爾多的家裡人,就再沒別人了。
亞特里夏沒想到,這個他沒見過幾面的德蒙特公爵居然在戈爾多這裡擁有了如此之高的「許可權」......
「你們先冷靜冷靜......聽我介紹吧。這位是德蒙特公爵,我最信任的朋友之一;這是亞特里夏,我的戀人——我相信你們之前應該多少見過幾面吧?」戈爾多主動打破僵局,開口說道。
他說完,「戀人」亞特里夏馬上就渾身舒坦了。而德蒙特則臉色蒼白,居然真的跟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一樣:「您說什麼?您和他?不行,這——」
德蒙特話還沒說完,亞特里夏的眼刀已經甩在他身上了,德蒙特皺起眉,愈發把亞特里夏當做極度危險的人物。
但看戈爾多那副迷惑中帶著警惕的眼神,德蒙特公爵就明白了,為了不讓自己和戈爾多之間產生裂痕——所謂「上輩子」的事太過離奇,是德蒙特一生都不能訴諸於口的,他知道自己靠臆想來約束戈爾多的感情完全是不可行的事,所以他乾脆就不開這個口了,免得戈爾多起疑心——但他還是打算盡自己的努力排斥亞特里夏·霍恩的存在。
「抱歉,剛才是我失態了。」德蒙特板著臉快速略過了剛才發生的事情,然後拋出一個炸彈,徹底吸引住了面前所有人的注意,「莫蘭家的二少爺伯里恩·莫蘭出事了。」
誰?伯里恩?
戈爾多:「什麼事?」
「就昨晚,他被下了押捕令。而罪名是無法使用貴族免贖權的大罪。」德蒙特公爵快速地說道。
所謂「免贖權」就是有功勛的貴族可以通過上繳錢和寶物來減免刑罰的制度。但有些罪過不在可以免贖的範圍內——幾乎都是些判了必死的大罪。
「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那邊的消息捂的嚴嚴實實,似乎是想定罪施行、塵埃落定之後再公示出來。但伯里恩·莫蘭的身手實在不錯,又有莫蘭家的軍團護持,派去抓他的人失手了,消息這才透露出來一點。」德蒙特微微吸了口氣,繼續道,「不管怎樣,至少他成功逃走了。」
「......他們為什麼要逮捕伯里恩?用的到底是什麼罪名?」戈爾多問道。
「國王清掃了很多我的耳目,似乎是有意瞞著我這邊。但現在有一件事情很清楚——國王要對莫蘭家動刀了。現在國王的人和莫蘭軍團正處於對峙的狀態,不少教會的聖徒脫了鞋子、只穿一身神袍四處散布消息,說莫蘭家的軍團之前四處征戰、殘暴不忍,因此怨氣和血氣纏身,是會帶來不吉的瘟疫之源。」德蒙特公爵嗤笑了一聲,說道,「聽說還有不少人相信他們的說法。如果不趕緊處理這個問題,莫蘭家族的軍團就會從帝國軍中被除名,淪為叛黨了。」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戈爾多暗自罵道。
「這些事兒來的很蹊蹺。而且事先毫無徵兆。」德蒙特公爵解釋道,「但現在國王的態度......他似乎已經知道我們想做些什麼了。」
亞特里夏:「......所以你們真的打算造反。我還以為那只是玩笑話。」大名鼎鼎的公爵雖然還是戈爾多的手下,真是令人吃驚。
「我剛是認真的......不過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戈爾多嘆了口氣,說道,「當務之急是確定伯里恩是否安全。軍團再怎麼著也不是吃素的,即使是國王,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在莫蘭家的領土上耀武揚威。」
「這的確是需要擔心的地方......但我覺得眼前還有一件事更加危急。」德蒙特公爵臉色陰沉地說道,「我們必須保障您的安全。」
戈爾多:「......」
聰明如他,不過幾個瞬息,他也就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國王居然和教皇聯手了......也虧他彎得下這個腰。」戈爾多冷笑著說。
還能是怎麼著?肯定是他使喚聖殿騎士團使喚出問題來了唄。
但,戈爾多不明白的是,教皇是怎麼知道聖殿騎士團的新主人就是他的?
紛亂的信息和莫名煩躁的念頭,在他腦子中一閃而過。
......教皇知道他的真實身世。知道他實際為王族流離在人世間的後裔。只不過教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這個消息的——在他的父親卡薩爾·莫蘭對他的身世三緘其口的前提下?
是從多久以前開始的呢?一年前,兩年前?......還是從他出生開始?
戈爾多眼中閃過戾色。
「風暴馬上就要來了。他們怕是在想著要把我們一舉殲滅。現在他們在名義上佔盡上風,我的建議是我們馬上離開王都。聖殿騎士團會保護我們,我們應該馬上與軍團會和。」德蒙特說道。
「然後呢?」戈爾多斟酌著問道。
「當然是徐徐圖之,然後打回王都。」德蒙特公爵覺得自己的嘴唇有些發乾,虎口隱隱顫抖著——但這不是恐懼,而是壓抑已久的興奮,「以我們手上的力量,反制他們是早晚的事。」
撕下所有的偽裝——就沒有人能再阻止您稱帝!
戈爾多:「......」
戈爾多陷入了沉默。
「你這主意是想把塞蘭卡分裂成兩半。」戈爾多說道,「如果我們做了,那才真是中了教皇的奸計——他就是要看著帝國四分五裂,這樣才無人能抗衡他的力量。」
德蒙特微笑說道:「可是國王明明知道這一切,卻還是選擇和教皇聯手。我看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的疆土被人分割一半——他只不過是捨不得頭上那頂王冠罷了。」
戈爾多嘆息:「這的確是最糟糕的事。」
「我看,我們還是得趕緊離開這裡,沃倫和聖殿騎士團的士兵們已經在原地待命了——」
德蒙特的話還沒有講完,戈爾多忽然打斷了他。
「先等等,有人來了。」
門外的走廊上突然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那扇門這回就不是被人給推開,而是被人給用腳踢開了——
為首的是王室衛隊和亡都城防軍的首領。沒想到國王居然可以自如調動這兩支軍隊。他們代表著王都中現有的最高等級的軍士戰力。
「......戈爾多·莫蘭閣下。」他們雖然勉勉強強喚一聲閣下,卻已經把他的爵位、稱謂全部給省略掉了,且態度也相當冷酷,「國王陛下的旨意,暫時罷黜您國王主教的職位,移交司法部。」
看來他們陣仗不小。
戈爾多看著面前黑壓壓的、一時數不太清楚數量的人頭,溫雅地微笑了一下,說道:「那麼請問——我的罪名是什麼呢?」
他明明笑得再溫文爾雅不過,領頭的那個軍官卻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他不自覺收斂了自己的表情,語調也低了下來:「......事關帝國的機密,您現在還沒有權力過問。」
「......這裡是國王法庭。」戈爾多坐在辦公桌後頭,鎮定無比的抬頭,「我沒有在這裡特地掉書袋的意思。但你真的想讓我把逮捕一位主教應有的步驟和規定完完全全地跟你說明一遍嗎?」
領頭的軍官:「......」靠,忘了他是個半個學法的,這怎麼扯得過他?
軍官只好勉為其難的說道:「是通敵叛國罪。塞蘭卡法律里最嚴重的一項指控。為了維護塞蘭卡的利益,現在我們使用的是非常手段,這是符合王國法律的。」
「......哦。」亞特里夏站在一旁,忍不住譏笑道,「那現在我也知道這件事了。這可真是關乎塞蘭卡國家利益的至高機密呢~」
戈爾多:「......」
亞特里夏很少用「帶波浪線」的語氣跟其他人說話。今天他倒是見識到了——這種語氣到底是有多麼的陰陽怪氣。
亞特里夏說完這句話還沒個完,開著嘲諷狀態就懟了上去,把對面的軍官給罵的一愣一愣的。
德蒙特公爵的表情卻比被罵的軍官還要古怪:這還是曾經那位冷若冰霜、高貴冷艷的聖職者嗎?怎麼罵起人來這麼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