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歸隊

第二百一十七章 歸隊

第二百一十七章陰暗面

沈讓有些無語。

嚴老大要給他換褲子,所謂換褲子,其實就是尿片或者紙尿褲,只是口頭上給他留一點體面。他躺在床上,微微屈膝,腳踝下墊著捲起來的毛巾,雙腳脫了鞋之後就上了馬達似的一直抖,抖得床都發出吱吱嘎嘎的細碎又規律的聲響。

嚴老大等他抖完,才給他解開腰托。那一瞬間胸腔和後背像是支離破碎散架了一樣,他連怎麼喘氣都忘了。冷汗出了一臉,原本收拾妥帖的髮絲黏在額角,屏息片刻之後,他反射性地咳嗽了幾聲,眼眶也跟著紅了,霧氣把眼鏡鏡片烘得泛白,睫毛上的水珠子也掛在眼鏡片上。嚴老大沒那麼細心,就把他兩側褲腰向下拽,又給人側過身去,膝蓋之間架了個枕頭,讓他保持著側躺略微向前趴著的姿勢,尿片裡頭的狼藉就這麼晾著,正準備收拾,結果樓下警報響了,嚴護士轉頭就要去幫忙,他在這邊咳嗽,褲子也就被咳嗽壓力性失禁的尿打濕了。

表面的容光煥發背後總是滿目瘡痍。

原先S級異能者的體魄使得他身體恢復速度極快,頂級嚮導的能力也像是取之不盡的精神力源泉,而今異能成了拖不動的消耗,精神力無法調動,他甚至感受不到精神力的存在,反倒是抑鬱焦慮和不穩定的精神狀態一直糾纏。他是精神圖景崩潰的嚮導,原本應該由自己的哨兵陪在身邊小心看顧。

沈讓覺得自己像是用了十多年的電池,容量低充電慢,只有每天躺著休息超過十個小時,才能擠出來三五個小時思維專註也不受身體影響的工作時間來。這還是有一切按部就班,身體爭氣精神好的情況下。可他哪兒來這麼些美國時間休息,睡覺休息的時間被他勻出一部分工作,再勻出一部分給這累贅的身體吃喝拉撒,以至於這塊電池不僅得用超高電壓強力快充,還乾的都是高耗電的活兒。

多重止疼葯和鎮靜葯沒止住疼,倒是讓他昏昏欲睡。

四天前開始他就沒有再離開基地去新區了,可他不敢保證身上和衣服上就絕對沒有喪屍的味道,不僅是喪屍臭,可能還有動物臭——如今實驗室里沒有人形喪屍,只有幾隻兔子老鼠這樣的小型動物,和之前文靜做過的實驗其實差不多,感染不同的喪屍病毒,注射提純后的血清。這回他異能進化了,血清效果更好,也不像之前苛求一步到位,反倒是故意拖著,「飼養喪屍」的同時,試圖以異能和血清,與病毒侵襲形成一場平衡的拉鋸。

按照計劃,往後如果朝城有人感染,一旦明面上下令「處決」,背地裡就會被拖去新區的實驗室。

他惴惴不安地夢到嗅覺過人的哨兵在他頸側聞來聞去,最後扒開他的衣服,發覺他如今兩便失禁的狼狽,也窺見他不容於世的秘密。夢到小火龍大發雷霆,會他分道揚鑣。

「讓讓!我檢查完啦——」

小火龍風風火火地打開門,就看到沈讓側躺在床上,腰下到膝窩搭著一條浴巾,大半被嚴老大擋住,嚴老大站在床邊略微彎腰,帶著手套,手邊放著一盒乳白色的藥膏給他擦。門轟然被推開,嚴冬手忙腳亂扯浴巾維護病人隱私,沈讓猛地驚醒,身體有些抖,腿上就不受控地抽抽幾下,那浴巾若隱若現的,露出來的是他□□的狼狽。

小火龍一瞬間表情千變萬化。

是野獸被入侵領地以後的暴怒,他死死盯著嚴冬,那表情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剝了。好在他一貫的脾氣不錯,也不是很有攻擊性,暴怒的情緒上頭之後被他壓了壓,極其濃郁的哨兵信息素味兒就湧出來。樓下還在和關燕卿卿我我的譚初眨眨眼睛,心說這人挺不剋制啊,這麼大哨兵素味兒,這明擺著勾引自家嚮導,別一不小心整出結合熱了,不對,指不定人家就是打的這個主意,畢竟乾柴烈火久別勝新婚不是?

「我來!」小火龍憋足了勁,以丹田之力吼出來這倆字。

嚴老大一時間不知道聽誰的,他本來也不緊張,被遊子龍盯了半天,反倒心率上升,跟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

「你先迴避一下。」沈讓後腦勺對著小火龍,這句話也不知道跟誰說的。小火龍對著嚴冬得意得一抬下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只聽沈讓接下來的話,「嚴冬馬上幫我收拾好,你一會兒再進來。」

小火龍睜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他賣力地釋放著自己的哨兵信息素,沈讓之前神志不清的時候很喜歡自家小哨兵的味道,粘人的不得了,根本一步都不讓人離開。這會兒卻跟聞不見信息素味兒似的,無動於衷。

他癟癟嘴,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不回!讓讓渾身我都摸過,以前還在我懷裡撒尿呢!我也幫著讓讓拉過粑粑!有什麼不能看的!」他口無遮攔慣了,頭腦發熱,更加無所顧忌,「讓讓!小火龍回來了!以後只有小火龍才能看你的屁股蛋子!不要別的人照顧你——」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沈讓沉默了片刻,緊張又局促的心思還沒來得及爆發成訴之於口的思念,就被當頭一盆水澆滅了。

說來奇怪。

最開始他不想任何人照顧,非要事事自理,再難再狼狽都不肯看見,到後來成了只接受小火龍,小火龍把他打扮得立整,也不嫌棄他臟,他也別彆扭扭地接受了。到了後來,小火龍跑了,他也沒能力再照顧自己,卻總得活著,他逼著自己接受不同人的照顧,最後終於習慣了嚴冬。

他也不是不接受小火龍,只是虛榮心作祟,想在久別之後,面對各方面能力大幅度提升,長大了的小火龍時,多一點能看的過去的地方。

是他拖累他的小火龍了。

他沒法用嚮導的能力給千里之外的小火龍一點點精神上的安撫,害得小火龍受傷。他也沒辦法學那些長期異地的嚮導,提煉嚮導素寄過去。這所謂的頂級嚮導,最後真正做到的就是綁架就小火龍。小火龍是為了救他才倉促結合的,小火龍縱然是滿心愿意,可他還是覺得這對小火龍不公平。

他的異能可能可以造福世界,卻偏偏對於小火龍和他來說,根本沒有用,反倒是無窮盡的擔憂和危險。

而其他方面更加如此。他癱,他半瞎,他還瘋。看著文靜和喻誠,看著烏鴉,看著那新區一點點建起來,看著自己出賣生命系異能者的血液和北舟城做交易……卑劣又骯髒。

他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死在北上喪屍潮的那一場救援里了,只是還沒有埋。

從前那個穿著作戰服,揣著槍風裡來雨里去,有原則又鐵血,絕不碰人體實驗,也絕不向北舟城低頭,仗著自身能力能力懟天懟地的,才是真正的沈讓。後來的殘疾,生命系異能,以至於突如其來的愛情,都不切實際的幻夢。

他原來的辦公室有一面牆,掛滿了犧牲者的照片。因為時日久了,已經有些舊。泛黃的牆壁上掛著泛黃的照片。這些照片上的人笑得陽光燦爛,下頭是一行行小字,簡單地記錄著姓名和哨兵嚮導身份、異能能力和等級。紅色邊框的黑體印章把一個個DEAD印上去,還有少數MISSING,是基本不可能有生還可能的失蹤者。

有一天他把自己的照片掛上去了,是以前的照片,短髮,站在房間里,因為不願意拍照,有點發脾氣。他年輕那會兒發脾氣的時候沒什麼特殊表情,但經常控制不好異能,濃度太高,地底的植物紛紛爭先恐後汲取能量,朝城的建築也沒特別好的地基,竹筍噌噌頂破了地板就在屋裡冒出來……送去基地食堂能供大家吃兩天的干筍。照片里他身前就是一根半人高的竹筍,他當時著急收回異能,就被對面風寧抓拍下來了。

他本想把自己的照片掛在文也旁邊,卻因為站不起來夠不到,最後掛在了最下面一排,蓋了個鮮紅色DEAD的戳。

那間辦公室後來被當做資料室,很少有人去。謝允發現沈讓的照片在牆上已經是一個月後了,看見自家城主的照片,嚇得以為鬧鬼,隨後連滾帶爬地打電話給嚴冬,問沈讓最近沒尋死吧?沒精神圖景崩潰複發吧?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才堪堪鬆了口氣。

也是,他雖然嚮導能力不好使了,但是畢竟結合了,他要是嗝兒屁了,小火龍估計也命不久矣。按沈讓的德性,沖這個也會努力活到七老八十。

他欠遊子龍的。

沈讓無聲嘆了口氣,不想和剛回來的遊子龍起什麼爭執。遊子龍雖然口無遮攔,但說的也沒錯。這種時候他如果還非死要面子地爭什麼「我不需要人照顧」,實在太矯情了。

「好了,別鬧了。我就是……身材不太好,怕你看見不喜歡。」

沈讓吃力地偏過頭,眼鏡還是歪著的,他抬手,用指節胡亂推了推,哄著自家大吵大鬧的小火龍,避重就輕地打開一點心思展露給小火龍,多少還帶著期待的小心思。

「腿上肚子上連肌肉的走形都沒了。」他為了增加自己避重就輕的解釋的可信度,添了一句。

「那肯定是因為讓讓沒有好好鍛煉!」小火龍聽到沈讓肯放自己進來了,一下子燦爛起來。他天天都愁自家讓讓不肯配合他寄過來那些器械進行復健,趕緊趁機勸說。

「鍛煉沒用。」沈讓說。

小火龍已經走進屋,要把側躺在放平的床上的沈讓翻過來成平躺。他聽著這話,眼睛一瞪,「你試了嗎就說沒用!你不試試怎麼知道!要我說,你好好鍛煉,肚子上和腿上肯定就又有肌肉了!八塊腹肌!」

沈讓浴巾下頭細瘦無力的腿因為被強行伸直而簌簌抖起來,攣縮的膝關節扯著腰背撕裂一般的疼,他本來想再說一句「不會有肌肉了」,話到嘴邊,卻又懶得再申辯,只剩下忍痛的壓抑喘息。

其實相比遊子龍去北舟城賣命賺錢,買那些沒用的玩意兒,給他一次又一次虛假的希望,和摔在地上的尊嚴……精神崩潰的嚮導更需要的,是自家哨兵的對「他永遠也不可能再好起來」這件事的理解和陪伴。

只是他自己也認不清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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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城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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