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那個楊青苑,你小心些。」
馬車上,晏懷寧低聲叮囑著鄭若離,對方答道:「殿下放心,我準備的可都是上等的好東西,絕不會出任何差錯。」
「那便好。」
晏懷寧揉著她嬌嫩白皙的手,輕輕掐了一把,留下個淡紅的指痕。
長安花盡內,已掛起了彩燈。
這比平常要早一個時辰。
晏懷明乘坐的馬車走在前頭,他先下來,將楊青苑抱了出來。
他可算髮現,這人總是喜歡在關鍵的時候耍無賴。
比如現在,明明可以走下車,她偏不,硬是賴在人身上,朝他撒嬌:「馬車太顛簸了,我有點暈。」
「那你慢點。」
晏懷明樂得與她開玩笑,剛將她抱下車,對方腳沾了地,就柔若無骨似的靠在他身上,捂著額角:「京都這些路真不好走,坐馬車真是太折磨人了。」
晏懷寧從後頭走上前,剛好聽見她這些話,便覺得這人在諷刺他,冷笑著:「弟妹這是覺得我府上馬車不夠安穩,虧待你了?」
「四哥多慮了,青苑只是身體不好,容易頭暈而已。」
晏懷明剛說完,楊青苑正好將側臉窩進他的頸側,好像不願見人似的,溫順慵懶。
「六弟與弟妹真是恩愛。」
晏懷寧忍住了破口大罵的衝動,他倒要看看,這女人還能囂張到幾時!
他跨進大門,隨手將銀錢拋給了一個夥計:「先前預定了兩間上房。」
「好嘞!您裡邊請。」
那小夥計熱情地帶他們上了樓,楊青苑被晏懷明扶著,頭上的玉簪忽然掉了一顆珠子。
那晶瑩剔透的白玉滾落在地,被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撿了起來。
「夫人,您的玉珠。」
沈飄絮將那顆珠子呈上,楊青苑笑了笑:「髒了,我不要,送您吧,賣了好賺錢。」
「那,謝過這位夫人。」沈飄絮將那玉珠收下,「有空常來,小店隨時恭候二位大駕。」
晏隨緣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心裡直犯嘀咕,明明這就是小嬸嬸的店,怎麼都裝作不認識了?
他眼神正飄忽著,忽然瞥見角落裡,韓禕在朝他招手。
晏隨緣挺喜歡這位先生,滑頭歸滑頭,但授課的時候,風趣幽默,淺顯易懂。
晏懷明答應他,過些天爭取讓韓禕做他的夫子。
「小叔叔,我可以去其他地方轉轉么?我沒來過這兒,想去玩玩。」
晏懷寧插了句嘴:「四王叔派人跟著你,這地方人多眼雜,小心為妙。」
「好。」
晏隨緣也沒介意,得了晏懷明應允,便腳下生風似的朝角落裡奔去。
「韓先生。」
小少年沖著韓禕擊了個掌,「你也來聽曲兒嗎?」
「那可不?有熱鬧不湊那是傻蛋!」韓禕笑著,「我提前約了個好座位,就等你了。」
晏隨緣眼珠子一轉,問道:「韓先生,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什麼好東西,不能告訴小叔叔?」
韓禕眨眨眼:「綵衣知道你來,做了好些點心,快隨我來吧。」
「真得?」
晏隨緣高興得快要蹦起來,他身後那些寧王的隨從剛想攔著,突然兩眼一抹黑,三四個麻袋直接將人給套走了。
韓禕領著小少年往酒樓後邊走,那群走狗很快就消失在了他們背後。
「掌柜的,一共四個,都綁進密道去了。」
一個小夥計附耳與沈飄絮說道,對方將楊青苑頭上那顆玉珠交到他手裡:「傳老闆的話,願意為寧王的罪責作證的,留下,不願意的,通通拔了舌頭,送到鄉下莊子里去做苦力。」
「明白。」
那夥計收了玉珠,端著他的托盤,又去招呼客人。
他一一走過,穿過人聲,與前台記賬的李倦秋碰了個頭。
「秋哥,開場了。」
他對了暗號,李倦秋便放下筆,上了樓,進了那天字一號房。
齊憫陽熱茶都喝了三四盞,又撐又想睡覺。
「怡舟,你說,他們那些紈絝子弟不累嗎?這天天遊手好閒,吃那麼多酒水,肚子也受不了吧?」
齊憫陽懶洋洋地靠在窗前,睨了一眼窗外,酒樓門口又停了一輛馬車。
「今天有的熱鬧看了。」
他正笑著,李倦秋從門外進來,催促著:「你怎麼坐在那邊?給你的解藥吃了嗎?」
「吃了,我都快撐死了,在窗戶邊上吹吹風不行啊?」
齊憫陽半眯著眼,一副酒飽飯足準備入睡的樣子,「話說,楊老闆真得篤定,會有人來給我下藥?萬一人家不來,我豈不是白白吃了頓苦?」
「良藥苦口,你別抱怨了。」
李倦秋聽他數落楊青苑的不好,心裡不是個滋味,他從腰間摸出一包糖,扔了過去,「這個給你。」
齊憫陽掂了掂,喜笑顏開:「我弟弟長大了,懂事了,想來父皇和母后在天有靈,定會十分欣慰。」
李倦秋張張嘴,剛要說什麼,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兩步躥上房梁,埋下身子。
「這位爺,給您添的茶。」
一個夥計端著新茶進來,齊憫陽微微挑眉,笑著:「多謝。」
言罷,他便喝了一口。
那夥計眼神猛然發狠,但下一刻,他就被從房樑上跳下來的李倦秋按倒在地,一塊破布塞在嘴裡,頭面朝下,動彈不得。
「安兒身手不凡,哥哥很欣慰。」
齊憫陽打了個呵欠,將那壺新茶全扣到了那夥計頭上,「寧王的走狗?」
對方被李倦秋掐著脖子,嗚嗚呀呀根本說不清楚。
「這些天一直盯著我的,是你吧?」
齊憫陽瞄了眼那人身上的衣服,明顯是新做的,和楊青苑那邊的人打扮都不一樣,他嗤笑,「我還當寧王是個聰明人,沒想到就連這種功課都做不好。你該不會以為全天下的夥計都是粗布麻衣的樣子?想混進敵人中,居然連偽裝都不會。」
那人被悶得臉紅脖子粗,李倦秋將他打昏,把人的外衣脫了下來,套在自己身上。
「你把這個廢物拖到柴房去,後續我們會處理。」
他繫緊腰帶,指揮著齊憫陽,對方一臉不可思議:「我?」
我可是一國之君!你讓我當苦力?
齊憫陽震驚得不能言語。
李倦秋催促著:「快點,我還要去交差,總不能我去吧?你從裡邊的窗戶跳下去,院子往西就是柴房。」
說完,他轉身要走,又不放心,回身囑咐著:「千萬要隱蔽,你要是做得好,回頭我讓我姐姐給你些獎勵。」
「什麼獎勵?呸!誰要她獎勵我?」
齊憫陽即將炸成一朵煙花,陳怡舟只好硬著頭皮安撫他:「聖上,都到了這節骨眼上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齊憫陽一口氣哽在喉嚨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他死死盯著鎮定自若的李倦秋,企圖從對方臉上看出一絲絲動搖。
然而——
事與願違。
齊憫陽右眼皮直跳,認命般地擺擺手:「幹活吧。」
他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
李倦秋從天字一號房出來,扭頭就進了二號房。
楊顯早就在等他了。
「真是有夠好笑。那寧王的走狗盯了我哥那麼些天,居然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耍手段?真以為我們這裡是開店的,隨進隨出?」
李倦秋不滿地嘟囔著,楊顯笑笑:「寧王怕是急了,做的不夠細。也虧得王毓眼尖,把這些天繞著我們和齊國主飛來飛去的蒼蠅都記下了,念念才有時間準備這些。」
「鄭姐姐手藝一向好。」
李倦秋掃了眼桌上的幾張易容用的面具,指著其中一張道:「給我哥下藥的就是他。」
「明白。」
楊顯將那面具貼在他臉上,又撲了粉,重新畫了五官,潦草幾筆,倒是能以假亂真。
「我走了。」
李倦秋匆匆下樓,轉身往楊青苑在的地字一號房走。
「客人,您的茶水。」
他敲門進來,露了個臉。
屋裡一個漂亮女人看了看他,他便微微點頭,給了個「事情已成功」的眼神。
對方抿著唇,似乎在輕笑,應該是信了。
李倦秋干過很多次這樣接頭的活。
他知道什麼樣的眼神代表著勝利。
楊青苑不動聲色地將一盤點心遞給李倦秋:「小哥兒,這點心我不喜歡,你換一盤新的來。」
「好,您稍等。」
李倦秋從房裡退出來,走到無人處,將那盤點心交給另一個人:「去,送到人字三號房。」
「好的,秋哥。」
那人看著要比李倦秋年紀稍長,但進這座酒樓才兩年,因此對他態度很恭敬。
李倦秋抿著唇,自角落裡走向柴房。
那人端著點心,和他一起走了一段路,忽地聽見一陣騷動,扭頭一看,兩個男人正架著個人匆匆溜走。
「忙你的吧。」
李倦秋扶額,追了過去。
方向跑反了啊!我的哥!
他真是服了,所以住在皇宮裡住久了容易分不清東西南北嗎?
端著點心的夥計表示什麼都沒看到。
他將東西安全送到了人字三號房。
裡面坐著兩位體面的老爺。
「地字一號房的客人送您的。」
他道。
晏澤狐疑:「你認得是誰嗎?」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出宮聽曲這件事,現在平白無故有人送他點心,怎能不讓人生疑?
那人笑笑:「這您就為難小的了,這京都達官貴人又不是我這等草民能見著的,除了後街常見的那位平安王殿下,草民誰也不認識啊。」
晏澤垂眸,看著那盤點心,像是要從那細膩軟糯的糕點裡看出個端倪來。
可他發現,他竟然想不起自己那個小兒子,究竟愛吃什麼。
「你就告訴我,那送我糕點的人,是何種長相?」
晏澤並沒有罷休。
夥計左右為難,宋知華給他塞了點銀錢,開口道:「小哥兒莫怕,我們就打聽打聽,過會兒好去道謝。你們這邊的規矩我懂,不好輕易透露客人的身份,你放心,我們今天只是聽眾,不會為難你們做生意的。」
宋相看上去極為和藹,晏澤聽出來這人的弦外之音,臉色便也放緩了許多:「是啊,只是問問,又不會怎樣。」
那夥計這才肯鬆口:「這,地字一號房的客人其實我認識。有一個就是平安王殿下,他住得近,又不愛擺架子,時常能在街上看到他。另外一個想是王妃,坐在他身邊。還有兩個,一男一女,男的,稱呼殿下六弟,至於那女的,就,就不知道了。」
夥計說得含糊,晏澤蹙眉,抬手讓他出去。
待人關上門后,他問道:「懷熙也來了?」
「沒有。」宋知華搖搖頭,「蓉蓉月份大了,不愛出門,懷熙便在家陪著她。」
晏澤輕笑:「快當爹了,倒是拿出個人樣來了。」
「懷熙雖說浪蕩不羈,卻是個好心的,蓉蓉很是依賴他。」宋知華提起這個女婿,滿面春風,可見亦是滿意的。
晏澤忽然斂了笑意,微微嘆息:「朕,也知道他是個好心的孩子,可惜,不愛讀書,又怕麻煩。如今娶妻生子,他也能夠收心,你這個做岳丈的,比朕這個做人爹爹的,省心多了。」
宋知華寬慰道:「陛下亦是教導有方,您瞧懷明那孩子,不也讓懷遠省心么?」
晏澤無奈:「得虧懷明是個老實孩子,他要是跟懷熙一個性子,不得被懷遠打死?」
言罷,他突然又擔心起來:「也不知道懷寧這會兒為何要請懷明聽曲,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楊懷遠那個老東西又得提刀衝過來了。」
「這個——」
宋知華欲言又止,晏澤一愣:「你該不會還請了楊懷遠來吧?」
「這,臣也不知道今天寧王也來啊?」宋知華一臉無辜,「但我臨走前,還沒收到懷遠答覆,他不一定來。」
「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晏澤瞧著那盤點心,一點食慾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