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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禕蹲在土坡下邊,手抱著後腦勺,悶聲道:「楊大人希望小人做什麼?」
楊顯哭笑不得:「韓大人別這樣,您這般英明神武,機智過人,怎麼會不知道我要幹什麼呢?」
「到底比不過楊小姐,是小人不自量力。」
「老闆的意思,希望先生與我們走一趟。」
「知道了。」韓禕重重嘆了一口氣,站起身,拍拍褲腿上的泥,「您請。」
「按我說的做就好,您不必擔心,不會真有性命之憂的。」
楊顯客氣極了,韓禕問道:「既是這樣,那我方便再問您幾句,這楊小姐對我家王爺,是個什麼看法?」
「老闆的心思,不可說。」楊顯和他打啞謎,韓禕琢磨著,那楊青苑總不至於戕害晏懷明,不然不會這麼大費周章。
思及至此,韓禕總算放心了:「好一個不可說,那咱們怎麼做?」
「先生且附耳過來。」
「嗯。」
韓禕蹙著眉頭聽完,最後居然笑了,「這您放心,演戲我是一流的。」
晏懷明好不容易擺脫了杜威等人的糾纏,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沒痛下殺手。
「失敗了這一次,四哥今後應該不會捲土重來了。」他抬頭望著逐漸西沉的月亮,將長刀收起,一身血污地去找韓禕,卻不想又是一番坎坷。
他剛好在路上撞見了跌跌撞撞沖他跑來的小夥計。
「殺人了!殺人了!」
那小夥計嚇得嘴唇都白了,右側衣衫上濺滿了血,晏懷明一驚,忙抓著他問:「是不是楊顯?」
對方哆哆嗦嗦直點頭,晏懷明咬牙,他怎麼把那個驛丞給忘了!
「剩下的人我都解決了,你對這裡比較熟悉,直接跑吧。」他安慰了小夥計兩句,對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我會不會死啊?我不能死,我家裡還有老娘和小妹,我·······」
小夥計死死抓著晏懷明的胳膊,像是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初來乍到的京都小王爺哪經歷過這些事情,心思轉了好幾圈,才勸道:「你不會死的,我說了會保你安全,你現在不要慌,告訴我他們去哪兒了?」
小夥計抬手指了個方向,晏懷明便順著轉了個身,剎那間,一把尖銳的匕首正好捅進了他的心口。
「得罪了,平安王殿下。」
那小夥計一改之前的懦弱良善模樣,出口即是冰冷的殺意,「見閻王去吧。」
晏懷明當機立斷,咬破了自己的舌頭,屏住呼吸,倒在了地上。
刺客一般都是一擊必殺,想來這個小夥計也是對自己很有自信,捅完人,踢了他兩腳,就走了。
「這也太狠了,拿刀捅我,還踹我兩腳。」
確定人走遠后,晏懷明從地上爬起來,脫掉礙事的外衣,將扎進護心鏡的匕首□□,丟到地上。
「還好我做了準備,不然今晚得涼在這兒。」他舔了兩下乾裂的嘴唇,糾纏這麼久,他的體力即將消磨殆盡。
「四哥當真要我的命。」
晏懷明斂起神色,支撐起來去找韓禕。
他先去了那個藏身的土坡,卻只見到地上一灘即將乾涸的血和一個掉落的鑲金算盤。
連打鬥痕迹都沒有。
晏懷明想到韓禕不會武功,許是一下就被人解決了。
他撿起地上那個算盤,那是韓禕的隨身之物,這個精明的幕僚總是那麼愛計較,貪財又小心眼,但也是這個人,從來都向著自己。
晏懷明心中苦澀頓涌,他踏上樓州的第一個關卡,居然輸得這麼狼狽。
他紅了眼,吸吸鼻子,將那算盤塞進腰包里,喃喃著:「韓禕,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白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個道理都不懂!晏懷明你是要氣死我!」
某個人家院落,韓禕聽著那個小夥計回稟的消息,差點從飯桌上跳起來,楊顯趕忙按住他:「韓大人韓大人,這一桌好酒好菜別打翻了。」
「唉——」韓禕又嘆氣了,繼續啃他的雞腿,滿嘴油光,「算了,老天爺會保佑這種傻人的。」
楊顯給他倒了杯酒:「平安王殿下少年心性,值得稱讚。」
「他的少年心性,遲早被你家老闆磨光。」韓禕皮笑肉不笑,楊顯倒是坦然:「這都是為了殿下好。」
「把他當豬一樣趕,這是為他好?」
韓禕故意激他,其實內心都明白,想是那位小姐已經暗地裡清理乾淨了四王爺的爪牙。
「若不是我家老闆,你們今天就真得死在這兒。」楊顯壓低了些聲音,「你們藏身的小土坡下邊,可是埋了不少四王爺的人呢。」
韓禕眉頭一挑,又聽人道:「京都那位下了死手,早你們幾天入了司泉關,個個都是絕頂高手,我們費了好些力氣才全部鏟掉,損失了不少兄弟,老闆發了贍養費,好生安置了。」
楊顯說著,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那個小夥計:「杜統領怎麼沒來吃飯?」
「他說他不吃豬食。」
小夥計的目光在兩個人身上轉了轉,又若無其事地移開,楊顯想罵又不敢:「他老人家高興就好。」
「他說見不到您,他就高興。」
小夥計有話回話,韓禕樂了,問道:「小哥兒叫什麼?」
「小人李倦秋。」
「侍衛還是?」
「刺客。」
李倦秋此時換下了他打雜時穿的衣裳,一身勁裝,腿長腰細,長發高束,相貌堂堂,十分可靠的樣子。
韓禕又看看楊顯,突然為晏懷明擔心起來:「楊小姐,艷福不淺啊。」
「韓大人,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
「是是是。」
韓禕想著自己怎麼算是「階下囚」了,不能太放肆,就安心吃喝起來。
遠在樓州的楊青苑剛好落完最後一筆,將手書折好,封上,交予信使。
「告訴爹爹,奏摺按我寫的抄一遍即可。」
「是。」
那信使退下后,楊綵衣便問道:「接下來是不是要讓鄭姐姐去了?」
「她不用去了,晏懷明的表現,讓我滿意。」楊青苑輕輕擺弄著手裡未開的摺扇,「我打算,親自去見見他。」
「他的表現哪裡好了?還不是被楊大哥和杜大哥攆得到處跑?」
楊青苑望著她,莞爾:「這第一,他警惕性很高,給杜威他們使手段。第二,他雖是會用手段,卻只是下了蒙汗藥,杜威倒了,也沒有趕盡殺絕,說明他本性善良。第三,危險時刻,他孤身引開大部分追殺之人,一個人撐了那麼久,說明他——」
「挺仗義。」
楊青苑像是越說越覺得滿意,竟笑出了聲。
楊綵衣撇撇嘴:「這是小姐誇他,要我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如果他遇上的不是我們,他這麼做,只會讓他的隨從跟他一起死。」
楊青苑點頭:「綵衣說得也很有道理,是我疏忽了。」
「小姐你又哄我。」楊綵衣有些懊惱,「我就不懂,他到底哪裡好?」
「他哪兒都好,我知道他宅心仁厚,知道他隨身帶著一個護心鏡,知道他有點小聰明,重情重義。」楊青苑忽然開扇,上頭是她畫的山水,風吹綠野,駿馬成雙,「他哪裡都好,但是生在帝王家,太重情義不是件好事。」
「我必須讓他明白,什麼樣的人可以結交,什麼樣的人可以利用,而什麼樣的人,會要他的命。」
楊青苑抿了下嘴唇,「他更要明白,為什麼他非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