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故友
溫昱安靜睡著時,眉眼間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溫和,謝子嬰情不自禁撫摸了兩下他的臉頰,隨後無聲地笑了笑,給他蓋好被子,才輕手輕腳地起身離開。
現在的時辰未至辰時,天色依舊很暗,往日總是接近巳時,周遭才會恢復白茫茫的雪色。他點了一盞燈籠,小心將房門合上,轉身下了台階,卻差點跟一個人撞上。
周遭很暗,對方又一身玄色,與無盡的墨藍融為一體,幾乎看不到人。
謝子嬰將燈籠湊近了些,借著燈籠的光看清了他的模樣,隨後嚇得手一抖,燈籠險些掉到地上去。他很想開口說點什麼,張了張口,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口。
殷逸凍得嘴唇青紫,身上落了不少雪,也許是站的時間太長,身上的衣物已經被雪水浸透了。
他冷不冷不知道,反正謝子嬰看著他就覺得冷。
說來也是奇了怪了,溫昱來找他從沒走過正門,幾乎都是翻/牆進來的,偶爾才從正門走出去。殷逸可能有點抽,似乎也沒走正門,否則不可能沒有侍者來通傳。
他對殷逸的話該說的已經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最終便只是解下身上的狐裘,上前披到殷逸身上。
殷逸也一動不動,鎮靜地看著他。
謝子嬰琢磨著在長安時殷逸都沒傷溫昱,想來在這裡也不會,便選擇相信他,沒再防備,也不覺得再次見面尷尬,錯身離開了。
沒了狐裘外衣后,孤身走在冰天雪地里,謝子嬰不免打了個哆嗦,但想到殷逸渾身濕透,又覺得這點冷算不了什麼。
謝子嬰抱著雙臂走出幾步,殷逸才轉過身來,但沒跟上他,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眼裡的光也說不清是後悔還是無悔的。
謝子嬰本打算整理好衣物直接去書房的,沒想到中途出了殷逸這個意外,畢竟殷逸再厲害也還是寄住在人的身體里,渾身濕透在雪地里凍著,不病是不大可能了。
他拐道去囑咐侍者給殷逸燒了水暖身,又讓人去請了醫師,便回到書房不再管了,接下來殷逸願意就願意,不願意也不勉強——畢竟管得多了,或者他親自出面,反而有一種故意討好的意味。
他囑咐好一切,就去了書房,點了一盞燈開始看前些天整理出來的書。約摸一刻鐘后,一隻頭上堆了雪的鴿子飛到了窗沿,撲騰著翅膀抖雪,他伸手抓過來,從鴿子腿上取下一張紙條。
上面的落款處寫了「陸致宇」三個字,他看后沒什麼反應,隨手擱在桌上,又開始翻看桌案上那些書。
他要翻看的東西畢竟是固定的,很多不重要的一眼就過,所以看完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也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他收拾好一切,再將燭火熄了才回去。
據侍者所說,殷逸並沒有拒絕謝子嬰的安排,醫師給他檢查了一通,也開了藥方,他都沒說什麼,隨後就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沒再出來。
殷逸不來找他,他也不想主動去礙眼,於是徑直去找了溫昱。
只是他回到房間卻沒看到人,急忙四處逮人詢問,才看到溫昱正領著任思齊在中庭堆雪人,兩人相處得很融洽。
矛盾很快也凸顯了。任思齊堆的雪人圓滾滾的,很可愛。而溫昱堆的雪人長相格外磕磣——畸形的腦袋、三角的身子、兩隻方形的眼睛一大一小,還挺嚇人。
溫昱開始沒心沒肺,慢慢的雪人完成後他才覺出不對勁來,尤其不小心瞥到任思齊的圓滾滾時,忽地一愣。
隨後他默默地看了一眼任思齊的雪人,然後目光轉向自己的,再看看他的,最後對著自己的一陣沉默。
這傻子。
沒沉默一會兒,他的目光又幽幽地轉向了任思齊的雪人,幽怨得像極了看仇人。
任思齊乍一掃到他的目光,嚇得手抖了抖,「哥,你幹嘛呀?」
溫昱可能是覺得再盯著也不好,便轉臉看向自己的雪人,繼續沉默。
任思齊有點惶恐,小聲叫道:「哥……」
溫昱:「……」
兩人的臉都被凍得紅紅的,還沉浸在堆雪人中,謝子嬰看向溫昱時,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和寵溺,就很想抓雪團揍他。
他不僅想,還順手團了一團雪,趁他倆沒注意到自己,將雪團沖著溫昱的臉砸過去。
然而溫昱習過武,警覺和靈敏度就很強,看都沒看他,微微側過身,雪團就呼在了身後的任思齊臉上。
任思齊「嗷」了一嗓子,嗔怒地看向謝子嬰。
謝子嬰得意地笑了一聲,走過去將溫昱拎起來,隨後對任思齊道:「思齊,我跟小昱有話說,你先堆著。」
任思齊擦了擦臉,疑惑道:「你們要說什麼?」
謝子嬰翻個白眼,「玩你的吧。」
溫昱也是感到莫名其妙,就問:「幹什麼?」
謝子嬰卻不回答,拉上他往自己房間去。
謝子嬰將溫昱拉回房間后,二話不說就要動手脫溫昱的衣服,溫昱又一陣莫名其妙,便抓住他的手,皺眉道:「現在是白天,不好吧?」
謝子嬰瞪他一眼,「我再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傷,亂想什麼呢?」
溫昱只好道:「哦,沒有。」
「我看了再說。」
溫昱沒動了,給他脫。
謝子嬰一邊脫,一邊假裝不經意提起一句話,「說起來,你這次來想幹嘛?」
溫昱皺皺眉:「怎麼了?」
謝子嬰故意隨口問起:「你是不是又想跟我告別?」
溫昱一怔,扒拉開他的手,合好衣服轉身去倒了杯茶喝,「不是。」
謝子嬰連忙跟上去,道:「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時刻盯著你,以後你想去哪裡都得經我同意。」
溫昱終於回了句嘴,「我若想走,你攔不住。」
「所以?」
「……沒什麼好說的。」
謝子嬰忽然感到很難過,不知道是心疼溫昱,還是難過他倆之間的信任還沒到他想象的地步,看著溫昱時,又不禁生了愧疚,「從前是我對不起你,現在我已經知道錯了,小昱,你別這樣好不好。」
溫昱不吭聲,繼續喝茶。
謝子嬰性子急,忍不住劈手奪了他的茶杯,把剩的半杯茶喝了,然後重重地擱到桌上,再望著他。
溫昱小指蜷縮了一下,默默地收回手。
半晌后,他才吐出一句,「這次真的要走了。」
謝子嬰有點難以置信:「所以你用這種方式跟我告別?」
「你怎麼知道?」
「你哪次跟我道別不是這樣?」
溫昱不說話。
謝子嬰問道:「為什麼要走?」
溫昱垂著眼眸,淡聲道:「我不能丟下厭姐不管。」
「她怎麼了?」
溫昱道:「你應該能猜到,她也是陰符令意念的寄主,但她現在時間不多了。」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是巫覡說的,我只能選擇相信。」
謝子嬰只好問:「我要是不問,你是不是又打算瞞著我?」
溫昱可能是心虛,沒接話。
「在幻境里你答應過不會再瞞我,說好了要一起承擔的,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
溫昱道:「我說出來你也解決不了。」
「我費盡心思拖延了這些時間,你現在這樣做算什麼?」
「你能拖一時,能拖一世嗎?」
「能留你一時也行,我只想你好好的!」
「那厭姐怎麼辦?」
這話沒法反駁,謝子嬰一時啞口無言,內心愈發煩躁,胸口的怒氣也憋得他難受至極。他為溫昱所謂「為他好」的隱瞞而生氣,更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生氣。
怒火積壓在胸口許久,他怎麼也想不開。
溫昱瞄了他一眼,試探著湊近了些,打算說些軟話安慰他。
沒想到他卻忽然側過身來,看溫昱的手要碰到他胳膊了,想也沒想便反手推開他,上前繼續脫他的衣服。
溫昱一臉茫然,往後退了一步,「你想幹什麼?」
謝子嬰沒好氣道:「你覺得呢?」
溫昱無從反駁,只好任他脫,還提醒道:「這種事在床上比較好。」
謝子嬰就覺得很不好意思,便煩躁地收手了。溫昱就知道他會慫,只嘆口氣,「走吧,我餓了。」
謝子嬰一聽他刻意轉移話題又很不高興,便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拉到了床邊,顫抖著手繼續脫他的衣服。
溫昱倒是沒掙扎,就靜靜地問:「現在是白天,你確定要這樣?」
謝子嬰冷哼一聲,「你既然招惹了我,我對你做什麼都行。」
溫昱低聲道:「好。」
謝子嬰沒聽清,一時間又有點火氣,動作難免有些大,手也抖得更厲害了。
溫昱當然看見了他手抖,便問道:「你是不是不會?」
「要你管。」
溫昱沒再貧,伸手箍住他的腰,一個旋身反客為主抱著他一起撲倒在床上。身子往後倒的瞬間,謝子嬰本能地抱住他的腰,隨後便感覺後背撞到了床面,心口的傷被這麼一震,撕裂般地生疼。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傷口癒合了,卻終究沒有完全恢復,沒了司陰,這個傷就好得極慢,動作大一點就會牽扯得生疼。
他皺起眉,下意識想要捂胸口,卻被溫昱擋開了手,開始脫他的衣服。
那一刻他心裡很慌,倒不是因為這種事害怕,而是擔心溫昱看到他心口的傷,畢竟是他開的頭,要是莫名其妙終止,溫昱多想怎麼辦?
他方才是有衝動了,沒想到這茬。
現在突然回想起來,孰輕孰重后,內心充滿了懊悔,就在溫昱要繼續去解開裡衣時,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溫昱的手。
溫昱的臉跟他湊得很近,他心跳得很快,開口說話時還有些語無倫次,「我……我們下次……下次再說吧。」
說完避開溫昱的目光,拚命抓住裡衣的衣帶,不讓溫昱動。
在幻境時,溫昱暈過去了,所以沒看到他那道傷,若現在被看到,恐怕會很麻煩。
他很清楚這件事溫昱早晚會知道,可他就是想瞞一時算一時。
他突然想到,他自己也是有一些不想讓溫昱知道的事,站在他自己的角度,無非是不想溫昱擔心。然若站在溫昱的角度,他的初衷也是一樣的。
一時間自己的生氣就顯得很多餘。
溫昱沒強迫他,保持著本來的動作獃滯了一會兒,才小心地直起身下了床,又撿過他的外衣,示意讓他穿上,溫聲道:「沒事。」
謝子嬰擰著眉沒接,心裡悔恨交加。隨後害怕溫昱察覺他的異常,便拉過被子蓋過頭,強裝鎮定道:「小昱,我想休息一會兒,你出去吧。」
他在黑暗中等了良久,沒聽到任何動靜,頓時感到詫異,又試探地叫了一聲,「小昱,你還在嗎?」
「今晚我住哪?」溫昱忽然問出了這麼一句。
他沒料到溫昱會這麼問,聽起來似乎生氣了,可他也格外要面子,便在被子里回應道:「我會找人收拾房間給你。」
「好。」
一個「好」字彷彿讓他們之間瞬間回到了他倆第一次吵架的夜裡,當時只是因為別人,而現在卻是他們自己的問題。
溫昱依舊沒走,輕聲道:「你要是厭倦了,我就離開,不會給你造成困擾,哥,別皺眉,沒什麼不好開口的。」
謝子嬰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感到很愧疚,連忙道:「你別瞎想,我這一生都不會嫌你煩。」
溫昱這回頓了頓,只道:「我走了。」
這話聽起來透著失望,謝子嬰急了,便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你要去哪?」
溫昱心裡湧出一股莫名的喜悅,但他不想表現出來,便只是微微側過身來看他,「你想不想留我……」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了,目光挪到了他心口處,一動不動地看著,周遭的事物也隨之默然無聲。
謝子嬰皺了皺眉,這才察覺心口有涼意透進去,他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裡衣開了,露出半道猙獰的紅痕。他著急忙慌地合好衣服,開始盤算找什麼借口矇混過去。
溫昱卻大步流星走上前來,二話不說拉開他的手,再輕輕一扯,衣服就開了,整道傷口暴露在他面前。
溫昱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這怎麼回事?」
謝子嬰手忙腳亂地推開他的手,又合上衣服,偏開頭道:「前些天摔了一跤……磕的。」
說完他就臉紅了,心罵自己腦子進水,才想出這種蠢理由。
溫昱挑眉道:「在幻境里磕的?」
「……」
謝子嬰聽得也煩躁,便道:「不用你管。」
溫昱沉著臉站了一會兒,隨後坐到了他旁邊,也煩躁地扒開他的手,一把扯開他的衣服,然後掌心輕輕按撫在了傷痕上。
謝子嬰並不想他動用司陰的力量,又掙扎著躲開。殷逸說過世間沒有兩全,所有的東西不過是一物換一物,司陰的力量並非白來,早晚有一天會耗盡,同時還會消耗他們自身。
誰知溫昱煩躁地命令道:「別動!」
謝子嬰扒他胳膊的手一頓,不敢吱聲了。
溫昱又補充道:「我不去找他就是了。」
「……」
溫昱掌心的溫熱絲絲縷縷傳入心間,他屏住了呼吸,貪戀著那份暖意,還能清晰感覺到心跳加快了不少。也是這一瞬,他驀地想起溫昱也能感覺他的心跳,氣氛頓時不對勁起來,他又沒來由地紅了臉,卻還是倔強地心想:只要我不尷尬,溫昱就別想讓我尷尬。
溫昱移開手時,他心口的傷痕已經消失了,卻見溫昱偏開頭咳了幾聲,他起身想去查看,溫昱像是料到了,迅速起身背對他走到窗前,丟下一句,「我餓了。」
謝子嬰卻沒動。
溫昱將手放下袖中,疑惑地轉過身來看他,「怎麼了?」
謝子嬰掃了一眼他的手,左手趁其不備抓住他的手腕,右手及時控制住他的肩膀,他還想抽手,卻已經被謝子嬰看到了掌心的血跡。
謝子嬰心裡百感交集,面上卻很平靜,只是抓著溫昱肩膀的右手情不自禁加了些力道。
謝子嬰輕聲道:「這樣沒意思。」
溫昱不明所以,就問:「什麼?」
溫昱正琢磨著要怎麼推脫,謝子嬰忽然鬆開了他的手,猝不及防地撲上來將他抱了個滿懷。
溫昱懵了片刻,只好道:「沒事,很快就恢復了。反正我也要走了,留著這點能力就浪費了。」
謝子嬰好一會兒才沉聲道:「我費盡心思留下你,你能不能別走,我真的願意陪你承擔所有。」
溫昱遲疑了一瞬,隨後故作輕鬆道:「等厭姐恢復了,我就回來。」
溫昱本以為這句話能讓他心裡寬慰些,沒料到他卻抱得更緊了。
謝子嬰將臉埋在他肩窩,良久才低聲說道:「你要說話算話。」
溫昱:「嗯。」
謝子嬰執拗地抱了一會兒,侍者來敲門時他還沒聽清,還是溫昱替他問道:「怎麼了?」
侍者頓了頓,似乎沒想到房裡多了個人,或者沒想到回復他的是別人,但很快又沒什麼反應,繼續道:「長公子,該用午膳了,夫人讓你過去。」
謝子嬰怔愣了一下,終於抬起頭接話道:「知道了,就來。」
他們去的時候午膳已經上桌了,陳幽若和林柚正在一邊哄小馨兒,看到他們仨過來,也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任思齊忙拉著溫昱給陳幽若行了一禮,「世母好。」
陳幽若點了個頭,示意他們坐下。
謝子嬰這才發現桌上多了三副碗筷。
謝余真乖巧地叫了聲「哥」。謝流玉也是翻個白眼,嘲諷道:「長公子來了?」
謝子嬰毫不示弱地一眼瞪過去,懶得跟他計較,湊過去又想要拿手指給親妹妹咬,誰知陳幽若卻打開他的手,「洗手。」
謝子嬰叫了聲,「娘。」
陳幽若沒抬頭,只是問:「你剩下的朋友呢?」
謝子嬰也犯嘀咕,「誰啊?」
陳幽若一本正經地看著他,「昨晚來了三個人,別裝傻。」
謝子嬰猜到她說的殷逸,可問題來了,她怎麼知道這幾位不走正門的來了?
陳幽若像看出了他的疑問,翻個白眼,道:「謝府不算大,有人來了我還不能知道?」
謝子嬰:「能,當然能。」
「那個姓殷的孩子呢?」
「發生了一些事,我叫不動他,他想來會自己來的。」
「也行,吃飯吧,一會兒你給他送,別餓著人家。」
「噢?噢。」
溫昱和任思齊也有點惶恐。
接下來還有更可怕的一幕,開席后陳幽若就一個勁兒往溫昱碗里夾菜,溫昱「謝謝」都說不過來,陳幽若還一臉溫和地沖他笑,輕聲道:「多吃點。」
謝子嬰就在一邊拿筷子戳飯,一邊盯著他倆看,整個過程都沒吃什麼,就看著他們吃,中途謝流玉察覺了,可勁兒瞪他,他也沒看到。
謝子嬰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陳幽若怎麼知道他們仨來了?她可勁兒地對溫昱那麼溫和,讓人瘮得慌。
於是用完午膳后,謝子嬰就忍不住想要追問緣由,誰料到陳幽若都不搭理他,轉身又將溫昱叫到跟前。
溫昱雖然喜歡橫著走,但長輩面前還是很慫的,乖乖上前了。
陳幽若掃了一眼謝子嬰,對溫昱道:「這裡沒外人,若你真打算跟子嬰相伴到老,按理說你也得叫娘。」
溫昱嚇著了。
謝子嬰方才沒吃什麼東西,此刻正剝橘子吃,聽到這話,愣是被橘子噎得直咳嗽。
任思齊也一臉驚慌地看向陳幽若。
謝余真和謝流玉則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謝子嬰就惡狠狠的瞪謝流玉,兇惡的目光彷彿在問:你說的?
謝流玉翻個白眼,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謝子嬰只好哀怨地對陳幽若道:「娘,這樣不好吧。」
陳幽若瞪他一眼,「你決定的時候也沒跟我商量,你那時候覺得不好了?」
謝子嬰試圖解釋道:「我以為你不同意……」
「為什麼不同意?」
謝子嬰無從解釋起。
陳幽若嘲諷道:「小兔崽子能耐了,還沒立業就想成家,還拐了別人家孩子,你還嫌禍害爹娘不夠,打算禍害良家少年是吧?」
謝子嬰辯解道:「我爹當年也是成家立業一起的……」
陳幽若打斷道:「他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是廣陽郡守了,哪像你就只知道禍害別人?」
不得不說,他們講話就很難聽,張口就是他禍害了溫昱,明明應該是溫昱禍害他在先的才對。
謝子嬰覺得很有必要解釋,「他那是世襲的,若非現在不能世襲了,那我也是廣陽郡守!」
「說你兩句你還來勁了?」
「沒有,我錯了。」
陳幽若沒再罵他,只是輕嘆了口氣,轉向溫昱輕聲問:「你真決定和這臭小子共度餘生嗎?」
溫昱不明所以,但還是鄭重地點了頭,「就算有一天他不再需要我,我也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謝子嬰冷嘲熱諷道:「我謝謝你。」
陳幽若忽視了謝子嬰,滿意地點了點頭,還開始揭他的短,「他脾氣不好,臭毛病也多,你多擔待。」
謝子嬰默默剝橘子,心裡有氣。
剝完后將橘子遞給陳幽若,見陳幽若翻個白眼,他便順手遞給溫昱。
溫昱順手要接,謝子嬰忽然想起自己因為這傢伙受了氣,於是眼疾手快地避開他的手,遞給了任思齊。
「……」
任思齊戰戰兢兢地接了,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一時間覺得這個橘子很沉重。他本想要遞還給溫昱,瞥見謝子嬰不善的目光后,又立即將手縮了回來。然後這個橘子吃起來就很沒味道。
溫昱附和道:「好。」
陳幽若繼續道:「我呢,聽說過你的事,你們最後要走到一起會很難,只是這兔崽子性子倔,我不可能攔你們,所以會儘力護你們周全,但主要的麻煩還是得你們自己解決。」
溫昱怔了怔,隨後沖陳幽若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多謝。」
陳幽若輕笑了笑,「好了,你身上有傷,回去休息吧。」
溫昱:「?」
謝子嬰:「???」
謝子嬰帶著溫昱離開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娘,您是不是什麼事都知道?」
陳幽若淡笑一聲,「快滾。」
回去的時候又下了場大雪,謝子嬰繼續跟溫昱置氣,故意跟任思齊撐同一把傘。溫昱倒是沒在意,獨自撐傘走在前面,雪團紛紛揚揚地被風吹落到他肩頭,又被溫熱的衣料化開了,竟生了一點閑庭信步的心境。
他們走出一段路,謝子嬰始終盯著溫昱背影看,任思齊很惶恐,就問道:「你跟我哥一起走吧?」
「不用,」謝子嬰想都沒想就回絕了,隨後疑惑地問:「說起來,你為什麼會叫小昱哥哥,你怎麼知道他年長於你?」
任思齊笑著回答道:「他小時候愛哭,而我愛笑,我娘想把他抱給我爹,那他應該是弟弟。既然這樣,我作為兄長就要讓著他,再說他才是應該跟著我爹的那個,卻輾轉吃了那麼多苦,那我更得讓著他,所以叫他哥。」
謝子嬰直翻白眼,「你這什麼邏輯,他比你小,你就叫他哥,那我比你大,你還一口一個子嬰的叫,這樣好嗎?」
任思齊道:「那我也不能叫你禪兒吧。」
「呃。」
他們一行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忽然有個侍者撐著傘從遠處奔上前來,追著他們道;「長公子,有幾位公子請見。」
謝子嬰頓了腳步,「誰?」
侍者將傘傾斜開,稟報道:「為首的公子姓陸,他說跟你是舊識。」
謝子嬰這回沒多想,連忙道:「快請進來。」
「謹諾。」侍者說罷,奔入了大雪中。
溫昱聞見動靜,轉過身來問道:「陸致宇?」
正事要緊,謝子嬰很快忘了還跟溫昱置氣中,便回道:「對。」
說完他開始犯嘀咕,「怎麼會這麼快?」
溫昱像是明白他的意思,就問:「你跟他商量好了。」
謝子嬰現在不想瞞他,便老實回道:「他早些時候來信說剛出朔方,幽州和朔方之間還有一個并州,怎麼可能來這麼快?」
溫昱沒關心這些,反問道:「他來做什麼?」
謝子嬰看他一眼,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溫昱抿了下唇,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