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故友二
溫昱還是有疑問,就伸手不輕不重地將任思齊拉開,自己來到謝子嬰身側,低聲問道:「你真那麼信任陸致宇?」
溫昱本以為他會回答「信任」二字,沒料到他卻猶豫了一會兒,淡聲道:「我不知道。」
這什麼破回答?
溫昱蹙起眉頭,跟謝子嬰穿過前方的迴廊,「什麼意思?」
現在面對溫昱,謝子嬰很信任他,因此沒想過要瞞他,斟酌了片刻后,回答道:「他於我有恩,我應該信任他。可有一件事讓我很疑惑。」
溫昱靜靜地等著下文。
「幻境那些事只有你我見過,余真的身世也沒幾個人知道,」謝子嬰繼續道:「你離開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不少事,陸大哥找過余真,還說他並非姓謝,而姓溫,當時余真狀態不好,但後來也把這個事告訴了我。」
溫昱神色也凝重起來,「他怎麼知道謝余真姓溫?」
謝子嬰附和道:「他一直以來給我的印象是與世無爭,可分明也知道很多事。關於余真這件事,我一直想不清楚,他是怎麼查到的。」
「那你還讓他幫你。」
「我擔心中間有誤會,更擔心他想做別的事。」
「他害你怎麼辦?」
「但說到底他幫過我很多。」
溫昱噎了一會兒,只好道:「我沒法陪你,你要小心。」
「知道了。」
他倆說完,忽然察覺身後沒聲了。他倆談話並沒有想過避開任思齊,按理說就那小兔崽子聽到應該會插兩句話,結果居然一聲沒吭。
溫昱心比較大,沒察覺,看見謝子嬰回頭望,還很疑惑:「你看什麼?」.
謝子嬰:「思齊呢?」
溫昱被問住了,也回身看去,卻沒看到任何人影,一時間:「……」
謝子嬰:「他方才不是跟著你么?」
溫昱不高興道:「我又管不了他。」
「……」
溫昱是真靠譜。
溫昱道:「去別的地方了吧。」
「也是,他在謝府住過,就算你走丟了,他也不會丟。」
「……」
但提到任思齊,謝子嬰又忍不住犯嘀咕:「有點不對勁,怎麼會那麼巧?」
溫昱眨了下眼,問道:「哪裡不對勁?」
「我總覺得你們來得太湊巧了。」
溫昱:「什麼?」
謝子嬰皺皺眉,認真地看著他,問道:「你還沒說為什麼來找我。」
溫昱道:「任清冉讓我來的。」
「叔父?」謝子嬰更想不明白了,「他不是知道你是獻童么,怎麼可能讓你過來?」
溫昱搖頭道:「他只是讓我來找你,沒說別的,任思齊非要跟著我,他也沒說什麼。」
謝子嬰這回又一陣沉默,最後也沒說什麼,只是道:「先走吧。」
謝子嬰一路也沒想通陸致宇為何來這麼快,直到看見為首的青年,他才察覺不對勁,準確來說,他從遠處一眼就看出了來人並非陸致宇。
侍者撐著傘走在最前面引路。
為首的青年一身雪白的連帽披風,寬大的帽沿遮住了半張臉,他也略微低著頭,身邊模樣熟悉的青年為他撐著傘,動作看起來格外小心謹慎,彷彿擔心雪落到他身上。
他倆的身後還有一位老熟人,一手撐傘,一手提著劍,板著一張臉,不緊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後。
好巧,除了那白衣青年,都是熟人,一個是劉旻,一個叫常青誼。
劉旻看見他,似乎很驚喜,張口就叫道:「禪兒!」
要不是身邊還有個人,劉旻恐怕要湊上來哭天搶地了。謝子嬰心裡愈發覺得哪裡不對勁,便淡聲看向那青年,問道:「這位是?」
劉旻不自然地避開目光,含糊道:「先進客堂,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青年依舊不吭聲。
常青誼在身後道:「好久不見,謝子嬰。」
謝子嬰默默地向他行了一禮,「常叔父。」
常青誼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叫,只得乾笑兩聲,「謝長公子,你先把人請進客堂吧。」
謝子嬰心裡很忐忑,畢竟這倆人的出現,很可能意味著另一個人的出現,可那傢伙明明已經傳出身故的消息,似乎也不太可能會出現。
然而除了他,謝子嬰怎麼也猜不到什麼人能同時跟這倆人走在一起了。
但他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得很好,沒表現出分毫異常,還衝幾人做了「請」的動作,隨手將劉旻抓過來。
劉旻也是一慌,連忙將傘塞給青年。
謝子嬰回頭瞄了一眼,估摸著他倆應該聽不見了,便沒好氣地問劉旻,「你又鬧什麼?」
劉旻卻收斂了弔兒郎當,認真地反問道:「你沒事吧?」
謝子嬰哼道:「我能有什麼事?」
劉旻道:「我那天不是故意扔下你的。我想不到辦法幫你,只能去荊州找常叔父來幫忙,後來聽說謝家出事,我們又連夜趕往長安找你,但到的時候就聽說你不見了。最近聽說了很多關於你的消息,我們才輾轉來了這裡,就想知道你還好不好。」
劉旻的口氣前所未有的認真,似乎怕他不信,又道:「對不起,子嬰。」
謝子嬰有點不知所措:「?」
他想了想,淡聲道:「沒事。」
劉旻追著道:「你要有什麼事就說出來,我們是朋友,一定會儘力幫你。」
謝子嬰當然明白他這話不是玩笑,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想連累任何人了,便只是目光示意後面的青年,問他:「他是誰?」
劉旻目光又亂飄,「現在不方便說話,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謝子嬰想踹他,想到雪地很滑,一腳踹過去,他就慘了。
進入內堂后,謝子嬰讓人給他們煮了熱茶,常青誼卻沒動,還對那些侍者命令道:「你們別在這裡礙眼,出去!」
那些侍者遲疑地看向謝子嬰,得後者點頭,才躬身走了出去。
與此同時,謝子嬰注意到劉旻有意無意離他遠了些,彷彿是為了躲債,他想也沒想,一把將他逮回來,神色平靜地看著青年道:「敢問足下能否露一露臉?」
青年低低地「笑」了一聲,回道:「當然。」
這個嗓音瞬間將他的思緒拉回了很多年前,一時間僵在原地,呆愣地看著他將衣帽揭開。
還是那張面目和善的臉,舉手投足皆能感受到世家公子的氣度,青年沖他笑道:「子嬰,好久不見。」
溫昱也有點驚訝,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對面前的青年有種莫名其妙的敵意,便忍不住湊了過去,跟謝子嬰並肩站在一起。
謝子嬰沒注意他,目光始終盯著青年,下意識輕聲叫道:「陸岳?」
但他很快又不變聲色地行了一禮,改口道:「太子殿下?」
劉旻想解釋點什麼,可看到謝子嬰淡漠的表情,又覺得不該插手什麼,默默地退了回去,暗裡捅了捅方棠的胳膊。
常青誼低聲對方棠說了句什麼,又沖謝子嬰笑了笑,隨後自行退了出去。
方棠長高了不少,模樣變化不大,僅僅少了些稚氣,他可能也沒預想過他和謝子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一時間有些躊躇,「子嬰,很多事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先聽我解釋好不好?」
謝子嬰卻淡聲道:「不用解釋。」
方棠還想說話,他又補充道:「我們是朋友。」
方棠有些不明所以。
謝子嬰可能是為了讓他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便來到他面前,試著擁抱住了他,隨後會心一笑,輕聲道:「真好。」
方棠這回終於笑起來,「我怕你會怪我。」
謝子嬰鬆開了他,笑著道:「餓不餓?」
方棠有些遲疑。
劉旻插話道:「我是真餓了!」
「餓了忍著!」謝子嬰瞪劉旻一眼,遂溫聲對方棠道:「謝府上下所有人都可靠,別擔心。」
劉旻:「嘖。」
方棠也笑道:「好,我餓了,你去給我備吃的,要盛宴。」
謝子嬰「嗯」了一聲,吩咐侍者去準備飯菜,而劉旻覺著空氣里的氣氛不大對勁,一心就想找個機會跑,便借口要去廚房找吃的,跟著侍者跑了。
謝子嬰沒攔他,轉身卻留意到方棠往他的方向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見他回過身,連忙恢復了正常,還刻意沖他笑起來。
謝子嬰有些錯愕,隨後瞪他一眼,「你笑太假了。」
方棠:「……也不必這麼直白。」
說著,方棠目光下意識往一處看去。
謝子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終於想起來還有個活人。
溫昱正抱著胳膊杵在門口,滿臉寫著不高興,看方棠的目光還略帶些敵意。
「思齊?」方棠感到莫名其妙,捉摸不定地輕聲問,但很快又搖頭否認了,「不是思齊。」
謝子嬰斟酌了一下,覺得要是給方棠解釋面前的活人就是陶溫煦,方棠接受不了是一方面,主要是擔心他倆又敵對,於是便直說道:「他是溫昱,一個朋……」
他稍微頓了頓,及時改口道:「我的意中人。」
方棠:「??」
溫昱輕哼一聲,沒插話。
「我不想瞞你,一會兒再跟你解釋。」謝子嬰說罷,來到方棠面前,將茶推給他,「先喝點茶暖身。」
本來他倆關係就不錯,方棠沒客氣,端起來喝了一口。
謝子嬰坐到他旁邊,然後道:「我讓人收拾了幾間客房,沒什麼事的話就住下吧。」
方棠忽然被茶水嗆咳了一聲。
謝子嬰故意調侃道:「我謝府的茶粗了點,太子殿下喝不慣別怪罪。」
方棠翻個白眼,「去你的,少陰陽怪氣。」
謝子嬰輕哼道:「誰讓你瞞我。」
方棠這回不說話了。
謝子嬰沒看方棠,眼眸微微一沉,道:「我沒怪你,當時是我對不住你,早知道你是太子,我肯定不會離開長安。還有,謝謝你幫我。」
「幹嘛突然這麼認真?」方棠輕輕地嘆口氣,「你也別自責,要是沒有那件事,我不可能成功抽身而退。」
氣氛總算沒那麼僵硬了,謝子嬰便道:「這些年還好吧?」
「還好,」方棠有意皺眉想了想,隨後抬起頭來,「就算我落魄了,還可以靠臉吃飯,難道出去能餓著?」
謝子嬰:「……」
謝子嬰轉念又問:「既然你沒什麼事,你那些消息是怎麼傳出來的?」
方棠凝神想了想,道:「私下裡我得叫奉常一聲叔父,我所有的事都是叔父在打點,假死也是他安排的。」
任清冉??按理說,任清冉會幫方棠沒什麼可意外的,但謝子嬰沒料到這一層,聽到還是難免有些吃驚,內心也有些複雜。
方棠將茶盞丟開,忽然認真了些,「子嬰,我這次來最多待一天就該走了。」
謝子嬰疑惑道:「你要去哪?」
方棠右手食指撥弄著茶杯,目光獃獃地看著杯沿,「長安。」
謝子嬰還沒來得及問緣由,方棠就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推到他面前,「這個給你。」
謝子嬰蹙了蹙眉,沒接。
方棠道:「這個令牌能號令周遭的郡縣兵,子嬰,我想請你幫我。」
謝子嬰正要開口,他又道:「我不想連累你,可我唯一能想到、能信任的只有你。」
謝子嬰依舊沒接那令牌,只是問:「怎麼幫?」
方棠抬頭看向了溫昱。謝子嬰忙道:「他可以信任。」
方棠看了一眼溫昱,又複雜地看了看謝子嬰,想到他那句「意中人」,便不再多說別的,接著道:「我得去長安參與政變。」
「???」
溫昱也驚訝地蹙了下眉。
方棠格外認真地對他道:「現在鄲越蠢蠢欲動,這場政變不可避免,可我也不能讓齊方內憂外患。這些天我聽到了很多風聲,關於你我的那個夢也許就是東風,我還聽人說你有司陰,所以想你幫我守住邊境,別讓鄲越有機可乘……」
溫昱臉色愈發不對勁,這時忍不住打斷道:「我不同意!」
謝子嬰本就做好答應的打算了,只是還有很多顧慮,便沒來得及回應,但此時聽溫昱開口,心裡沒來由有了氣,便鬼使神差地答應道:「好,你儘管去,我定替你守住邊境!」
溫昱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一字一句重複:「我不同意。」
方棠看了看他,最後看向謝子嬰。
謝子嬰也感到萬分無奈,便悶不做聲地起身了,走過去將溫昱拉到一邊,遂壓低聲音道:「阿棠還在,你別鬧。」
溫昱卻冷漠扒開他的手,一字一頓地道:「我不會讓你去送死的!」
聽他強硬的口氣,謝子嬰的脾氣也上來了,話音也沒了溫熱,「我不答應就沒人幫他了,何況守齊方是我的本分!」
「溫昱,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我不是聖人,自認無法保持初心。我知道巫厭姑娘對你有恩,可你對我也有恩,你自私地考慮你的恩情,我難道不能自私一回?你以前說得很對,我確實忘恩負義,在大義面前,我的命固然不算什麼,但你們的命在我心裡重於一切,我寧可忘恩負義也想保下你!我無法干涉你的決定,你也不要來管我!」
溫昱眼眸愈發深沉,聽他說完后,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遂一聲不吭地轉身離去。
溫昱就是這樣,每次遇到讓他氣憤的事,他便不想繼續爭執,總是一聲不吭地離開來表達他的憤怒。
謝子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酸酸的,嘆口氣后,將侍者叫到一旁,囑咐了幾句話,見侍者追出去了,才對方棠道:「不用管他,我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