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交心
溫昱怒火上頭,一心埋著頭往前走,只想快些走出去,彷彿只要快步離開這裡,心裡的火氣就會消散。沒料到一時眼瞎,走出門的時候,差點跟正好要進來的人撞上。
對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他的雙臂,他才不至於撞到對方身上去,溫昱略微抬起頭,看清了來人的臉,一瞬間火氣更大了,便不管不顧地打開他,錯身大步走了出去。
來人有些錯愕,追來的侍者看見了,倒也沒多驚訝,反而鎮定地行了一禮,「殷公子。」
殷逸沒說什麼,只是擺擺手讓他去。
侍者點點頭,立即跟了出去。
殷逸緩步走進去,正好能聽見內堂傳來方棠的聲音。
「子嬰,我知道你沒什麼經驗,可現在這個情況,我連長安的執金吾都使喚不動。我只是聽人說你有司陰,想著司陰一定能化解齊方的危機,所以才想讓你幫忙。」
裡面安靜了片刻,謝子嬰才開口道:「我答應過他,日後絕不會用司陰控制他,所以僅憑這點郡縣兵力,可能沒那麼容易壓制鄲越。我一定會儘力拖住他們,但你要知道,危急存亡之時只能靠朝中大將,我不敢保證什麼。」
方棠正欲開口,殷逸也邁步走進了內堂,有意提高音量打斷道:「他不會去的!」
謝子嬰蹙眉道:「你……怎麼來了?」
殷逸沒搭理他,徑直走到方棠面前,「方棠?」
方棠有點懵,「你……」
殷逸愣了一下,下意識溫聲道了一句,「好久不見。」
方棠挑眉道:「你認識我?」
殷逸沒回答,表情又恢復漠然,對方棠道:「朝中忠臣那麼多,為什麼要他這個平民百姓去守邊境?」
方棠被這麼一通質問,一時沒了底氣,「我以為子嬰有陰符令,能召令陰兵抵禦外敵。」
「要是沒有陰兵,齊方就保不住了!?」殷逸的語氣聽起來很冰涼。
方棠怔愣了片刻,臉色愈發難看,最後道:「若朝中上下一心,君主懂得體恤百姓,齊方當然保得住,我何嘗想讓最好的朋友陷入險境?可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齊方根本沒法上下一心,二十年前就有人勾結外敵,二十年後難道不會出現叛徒?別說我不信任,就是天真地相信了,我又哪來的能耐請動他們?」
殷逸又想接話,謝子嬰看不下去,便沉聲打斷道:「夠了!」
謝子嬰微微抬起頭,看著殷逸道:「殷逸,我答應你的事定會做到,也希望你不要來管我。」
殷逸冷笑一聲,反問道:「我若不管,你這一去就是送死!」
謝子嬰也道:「與你無關!」
殷逸稍微怔了一下,隨後又一臉不在意了,還放了狠話,「老子偏要管!」
隨後他沒等謝子嬰說話,又對方棠道:「太子殿下,我若替你把這臭小子活著帶回來,你能否許我一個人情?」
方棠喜上眉梢還來不及,便沒猶豫,應聲道:「一言為定!」
謝子嬰脾氣也臭,沒好氣地問:「你又發什麼瘋?」
殷逸看向他,道:「姓謝的,我不管你怎麼想,你的命我保定了!」
謝子嬰覺得他瘋了。
這時,還沒等他倆繼續吵,方棠忽然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沖他倆鞠了一躬,「多謝!」
而溫昱雖然很生氣,但還是猶豫半晌到底要不要直接離開謝府,他在院子里瞎晃了一遭,磨磨蹭蹭來到府門口,也沒見著任思齊跑來給他台階下。
一旁的門吏催促道:「公子還要出去嗎?」
溫昱心裡煩躁得慌,覺得再不走又很沒面子,便下定決心要離開,不回來就不回來了。也是這時候,侍者終於追了上來,「溫公子,等一下!」
溫昱就等著有人給他台階下,於是默默地把腳收回來,回身看向氣喘吁吁的侍者,「幹什麼?」
侍者畢恭畢敬地道:「長公子讓我帶溫公子去休息,請公子隨我來。」
「不去。」溫昱冷漠地丟下這一句,轉身又想走。
侍者倒也沒強留,默默地跟著他走出幾步路。但沒多久,又看見他轉回過身來,還沉著臉道:「帶路。」
侍者立馬眉開眼笑,「長公子就說溫公子會留下的。」
「……」
溫昱沒來由的很氣,但人已經轉身回來了,再出去更沒面子,只得忍氣吞聲跟在侍者身後。
只是他沒想到,侍者竟將他帶去了謝子嬰的房間,他剛察覺不對勁,立馬止了腳步,強忍住轉身就走的衝動,皺眉問道:「你是不是帶錯路了?」
侍者惶恐道:「沒有,長公子說了是這裡。」
看他還疑惑,侍者連忙解釋道:「是長公子讓我帶公子來的。」
溫昱:「那他住哪?」
侍者道:「長公子說不能怠慢公子,讓公子住這裡,他會去客房。」
溫昱懶得問了,打算走進去。但他剛才走出一步,腦中突然產生了一陣強烈的眩暈,眼前也幾乎發黑了,他腳下不受控制地踉蹌著倒退了一步,身子也隨之往一側歪,便下意識地想抓住身邊的東西。
還好侍者及時扶住了他,才沒讓他摔了。
「溫公子,你怎麼了?」
這句話的音量忽大忽想,溫昱沒聽清,只是下意識在眩暈中搖了搖頭,他眼前一陣發黑,將近片刻功夫,眼裡才緩慢地透進一點模糊的光亮。他適應了好一會兒,直到模糊的光亮變得清晰,才借侍者的力站穩了。
侍者急忙道:「我先扶公子去休息吧,回頭就去找長公子。」
溫昱確定自己能站穩了,便推開他,低聲令道:「不許去。」
侍者:「公子?」
「不許告訴他。」溫昱扔下這句,便獨自緩步走上前去,推門進去了。
侍者也不能忤逆,只好道:「那一會兒我給溫公子燒水沐浴吧?」
溫昱:「……」
「溫公子要是有什麼事的話,請隨時吩咐。」
溫昱沒吭聲,只是用略微顫抖的手將門合上了。
侍者也只當他默認,自行退開了。
方棠好容易回來了,和謝子嬰難免有很多話要聊,所以直到晚膳時侍者去請溫昱,後者鬧脾氣沒去,他才想起有這麼個活人,但他不好把方棠晾在一邊,所以直到深夜才回去。
估摸著子時的樣子,整個謝府都籠罩在黑暗當中,謝子嬰拎著燈籠和食盒回去時,發現房間的燭火還亮著。昏黃而微弱的光透過窗戶,照出了外面景物的輪廓,他一進院子,就看見房門前多了一大一小倆面目猙獰的雪人。
小的那個雪人眉眼彎彎,嘴巴噘起,樹杈做的手正試圖去碰大的雪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而高大的雪人則以誇張的角度仰歪起頭,嘴巴也歪歪地戳在雪中,擺出了一臉傲慢的表情,樹杈手還一副要打開小雪人爪子的意思。
很明顯,這是溫昱的手筆,並且小雪人是他自己,大雪人是溫昱。
他沒想到這位大哥能這麼幼稚。
然後他走過去,也做一件幼稚的事。
他把大雪人的腦袋掰正了,嘴巴也彎折成笑著的模樣,還讓大雪人的樹杈手主動去接小雪人的手。
最後他看著倆傑作滿意地點了點頭,拎著食盒和燈籠推門進去了。其實推門那一瞬間他有點慌張,擔心溫昱會鎖門,但沒想到他只是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彼時溫昱一身中衣坐在桌前,可能是睡不著,不知道從哪搞來一根銀針,一下一下地挑燭火的火苗。門突然推門的一瞬,他下意識抬頭看過來,隨後手一抖,整個房間便回歸一片墨色,唯有謝子嬰手中燈籠那格外微弱的光在風中搖曳。
「……」
溫昱這回輕哼一聲,起身用腳推開凳子,朝床那邊去了。
謝子嬰感到萬分無奈,只好憑著微光走到桌前,將食盒放到桌上,然後自己點燃了燭火,再回身去把門鎖了,將凜冽的風雪擋在了門外。
就這空擋,溫昱已經背對著他,側身躺在床上了,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謝子嬰知道他還生氣,就嘆口氣,一邊盛湯,一邊溫聲解釋道:「這裡沒有丞相府大,客房有限,只能委屈你了。」
「……」
溫昱沒理。
謝子嬰只好端過碗,走到床前坐下,然後用勺子攪拌濃白的湯,「他們說你沒吃東西,不想吃就不吃吧,但我怕你餓著,給你燉了湯。」
溫昱:「……」
謝子嬰好脾氣道:「方才不小心切到手了,現在還疼著……」
他還沒說完,溫昱便起身坐了起來,目光卻是往他手上瞟,看清沒有任何傷痕后,便明白自己被騙了,於是臉一紅,冷哼一聲,又想躺回去。
謝子嬰道:「我錯了。」
溫昱一愣,好歹不躺了,但也往後縮了一點,冷漠道:「你沒錯,錯的是我。」
溫昱一貫的作風便是如此,說狠話的時候不留情面,但真遇到什麼事,心最軟。
謝子嬰眉開眼笑地舀了一勺湯湊上去,「張嘴,喝。」
溫昱目光挪到濃白的湯上,又嫌棄地往後縮了些,謝子嬰便故意湊前了,「我熬了那麼久,你不喝我就倒了。」
溫昱道:「那就倒了。」
謝子嬰軟聲道:「我錯了,都怪我。」
溫昱又忍不住說了句狠話:「我就不該被人世情拖累——重新來過,我就不去找你了。」
「……」
「你別這樣。」
溫昱沒再接話。
謝子嬰只好道:「再來一次,我就去找你。」
看溫昱沒動靜,他繼續道:「我就是想拖累你,大不了把餘生給你作為補償。」
「……你總這麼哄我不嫌煩么?」
「因為我喜歡你啊,所以哄你的時候也很高興。」
溫昱這回頓了片刻,想起什麼似的,從枕邊掏出一個盒子,粗魯地丟到他面前,「還你。」
謝子嬰騰出手好奇地將盒子打開,發現是司陰后,又默默放回去,「你先替我保管一下。」
溫昱眉頭微挑,「你不怕嗎?」
「怕什麼?」
「我當初接近你就是為了司陰,你那麼丟給我了,不怕我再也不還你?」
「怕。可我只能給你了。」
「傻子。」
「不傻的話,誰會千里迢迢從長安趕來廣陽找你?這麼一說,你也是傻子。」
溫昱不再說話了。
謝子嬰又問:「那你需要司陰,為什麼還要還我?」
「巫厭是我姐,不是你的,司陰是你的,我不要。」
謝子嬰也陷入了沉默。
溫昱輕哼一聲,「不想喝,你倒了吧。」
聽起來有些緩和,謝子嬰便道:「喝一口吧,就一口。」
溫昱身子動了動,不高興地看著他。
謝子嬰高興地遞過去。
溫昱本不想搭理他的,但身子很誠實,鬼使神差地張口喝了。
喝下之後,他第一反應是要吐出來,想到現在在床上,便強行忍住了沒吐,還逼著自己往下吞,然而卻發現吞得格外艱難,酸澀的味道卡在喉嚨里,根本吞咽不下。
謝子嬰看他忍得一臉難受,便試著自己嘗了一口,結果卻被嗆得一陣猛咳。
溫昱憋了半晌,才以一副赴死的表情閉眼吞了下去,隨後又被酸澀嗆得直咳嗽,謝子嬰掏出手帕給他擦嘴角,他也嫌棄地打開了,「你這裡面加了什麼?」
謝子嬰一臉無辜道:「一些藥材,醫師說凝氣補血,對你好。」
溫昱挑眉道:「我說過這些東西對我沒用。」
謝子嬰「哦」了一聲,沒頭沒腦地問:「可你是活生生的人,怎麼會對你沒用?」
溫昱不搭話。
謝子嬰忽然問道:「你白天怎麼了?」
溫昱:「?」
謝子嬰道:「你不許人告訴我,難道他就不說了?也不想想他聽誰的。」
溫昱氣憤道:「沒什麼。」
謝子嬰也不戳穿他,就道:「我知道你體質特殊,正常的藥物可能對你沒用,可還是想試一試,你把這個喝完我才知道有沒有效果,所以喝了吧。」
溫昱又想躲,謝子嬰便道:「你要不喝,我替你喝了。」
說罷他真打算仰頭一口氣喝掉,溫昱也清楚沒病的人不能亂喝葯,被逼無奈,只好從他手裡搶過去,然後一口氣喝了。
喝完他又想吐,卻被謝子嬰捂住了嘴,後者還威脅道:「不許吐。」
總算看著溫昱吞下去了,謝子嬰又給他倒了杯水,至少讓他不那麼難受了。
溫昱看他把燭火熄了,估摸著他又想賴在這裡,便故意問:「你不是說過要住客房么?」
謝子嬰不以為然,「我不這麼說,萬一你又出去喝酒怎麼辦?在外面凍成一團雪人,我怎麼找你?」
溫昱輕哼一聲。
「而且客房給方棠他們住了。」
謝子嬰只好躺到溫昱身側,輕聲道:「白天對不住。」
溫昱不情願道:「沒事。」
「哦。」
溫昱聽他這個「哦」字,突然很不爽,也有些想不開,沉默了一會兒后,不管不顧地翻了個趴在他身上,見他沒掙扎,一時還很猶豫要不要繼續。
謝子嬰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猶豫,就小聲道:「我不會攔你了。」
這句話相當於默認,溫昱沒給他反悔的機會,徑直吻住了他,手下熟練地扯開他的中衣。
謝子嬰反應有些木訥,一聲不吭地承受著,有些招架不住的時候,便抬手去抓他的胳膊,卻被他擋開了。
寒冬臘月的夜裡總是很漫長,但正因為漫長,所以足夠他倆去感受彼此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