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九)
本丸開始下雪了。
三日月宗近已經被禁閉於天守閣三個月的時間了,今劍遙望著天守閣神色怔然,原本想要邁過去的腳步在想到什麼后就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走了起來。
一開始審神者沒有禁止刀劍付喪神前去探望三日月,而他大概是本丸里唯一一個沒有前去探望的付喪神吧。或許是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吧,無論是面對前田藤四郎的碎刀,還是面對受此牽連的三日月宗近。而且本丸其他刀劍付喪神前去探望也沒發覺三日月有什麼問題,但是就憑付喪神莫名被禁閉於天守閣這件事本身就哪裡不太對吧,今劍反倒是擔心自己過去還會被那個老爺爺給忽悠得找不著北。
冰冷的雪粒開始無序地飄落,今劍輕輕呼出一口熱氣,想要把凍得通紅的雙手給溫暖一下,但顯然毫無作用,紅琉璃般的眼眸愣愣地看著自己凍僵的小手,一時間沒有了動作。本丸似乎很久都沒有下雪了,長久都是四季如春的景色,導致今劍都沒有注意給三日月宗近準備禦寒的物品。
從某一天開始,天守閣就禁止刀劍付喪神進去了,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而且面對著審神者冷若冰霜的面容,誰也不敢問為什麼,除了今劍以外。然而即使是面對自己第一振刀,審神者也只是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對方的頭,終究沒有說出再多的話語。只是在審神者抽出手之時,今劍卻是握住了少女的手,把對方的手放在臉頰旁輕輕蹭了一下,語氣輕快地說道:「捉住主人了哦!」
審神者還在詫異之際卻迎上了短刀專註而堅定的紅眸,一如既往地能在其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主人你要記得,今劍是只為主人您而存在的刀,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哦。」
「是嗎……」
臉頰被越發猛烈的寒風颳得刺痛,短刀付喪神伸出手接著飄散的雪粒,默默地看著它在溫熱的手心裡融化成水,天守閣的門口近在眼前,然而思緒不自覺回到初見審神者的那一天。
……
那一天的本丸也是下著雪,冰寒刺骨。
「我,今劍!是義經公的守護刀哦!怎樣,厲害吧!」
介紹完自己的今劍沒有等到審神者的回復,短刀抬起頭看著面前雖然有過長劉海遮擋住右眼,但也無法遮掩其美麗的少女,疑惑地歪了歪頭。
「啊……很厲害呢。」
似乎接受到短刀的疑惑,審神者回答了一下,雖然從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也看不出對方是不是真的覺得很厲害。
「審神者大人,您這時候對今劍殿表示一下歡迎就可以了。」一旁的狐之助操心地說道,隨即獸瞳瞪向一旁滿臉微笑的男子。「還有尋真大人,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您來插手,都由狐來接手就可以了。」
「這可不行呢,畢竟的場小姐可是代表的場家族的吧,我可不放心交給狐之助呢。」
「什麼,尋真大人您夠了,您已經不讓審神者大人選擇初始刀了,有一振初始刀能給新任職的審神者多大幫助,您難道不知道嗎?」
「的場家族當然要特殊對待啦,的場小姐你說,是嗎?」
審神者聽到關於的場家族的任何事情,都不會產生任何反對的念頭,只是漠然地點了點頭。
「審神者大人……」操心的狐之助還在規勸審神者。
而今劍才意識到周圍居然沒有其他刀劍,居然是那個在一旁滿臉笑意的男子造成的,然而不知道為何,他第一眼就覺得對方不可信任。
這是什麼人?
審神者的友人?親人?戀人?
今劍暗自思索,紅眸懷疑地看著對方。
「我是的場小姐的合作夥伴,你可以叫我尋真,雖然你的眼神讓我很不喜歡,但是……」尋真突然靠近短刀,凝視著對方那雙宛若琉璃般剔透的紅眸,輕聲說道:「看在今劍君的眼睛很漂亮的份上,就算了。」
——危險的傢伙!
突然被危險的人類靠近,刀劍戰鬥的本能在叫囂,然而付喪神的理智卻在艱難地壓制了這種本能。像是欣賞夠付喪神咬牙切齒的模樣,尋真便笑了笑走到審神者身邊說道:「說起來的場小姐來擔任審神者,是想要找到能破解的場家族詛咒的方法,是嗎?」
「你怎麼……」
「欸,我怎麼知道,因為上一位來時政就任審神者的的場小姐,也是我來對接的嘛,難不成——」尋真湊近審神者耳邊輕聲說道:「難不成的場小姐還以為,那是什麼特別委任給你的重要任務嗎?」
審神者聞言,神色依然沒有絲毫變化,似乎早已明白自身的處境。
「即使如此,的場小姐也很想能找到吧,畢竟這也可以證明你的價值,不是嗎?」
「……是嗎?」
「是的哦,所以我這裡有個的場小姐可能感興趣的契約……」
「尋真大人——!」
尋真想要繼續說的話語被狐之助給打斷了,他不含感情的視線掃了一眼黃毛狐狸,引得狐之助渾身戰慄。
「那個,就是之前捲入時空亂流的a級本好像有消息了,您一直很關注的吧……」
「是嗎?」尋真收回了視線,一把抓起狐之助聲音柔和地說道:「最好你說的是真的,畢竟我啊,是最討厭狐之助這種沒有絲毫美感的物品了。」
c044本丸的狐之助抖了抖身體,想起之前那座a級本丸就是因為狐之助聯絡器被破壞才找不到蹤跡,而尋真便是那座軍事本丸的主負責人。
據說尋真得知那座本丸失蹤以後,一直都是發瘋似的在尋找相關消息,如果被他知道這次自己是忽悠他,狐之助覺得自己可能活不過明天了。
但是——即使如此,身為c044本丸的狐之助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尋真用的場家族作為借口來肆意擺布審神者啊。其他人不知道,負責對接的狐之助和尋真還不知道嗎,的場家族給審神者所謂的尋找破解詛咒的任務不過就是一個借口罷了。就算審神者真的找到了方法,的場家族對她的看法也不會有半分的改變,這個所謂的家族任務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意義。
於是在即將被尋真帶走的一瞬間,狐之助一把掏出一本冊子,精準地丟到目前本丸里唯一的刀劍付喪神。
在今劍愣愣地看著自己手裡的《審神者必讀手冊》之時,耳邊只在聽到狐之助說的「審神者大人就交給今劍殿了」這句話。隨即宛如老媽子般操心的狐之助就和那個叫尋真的男人,在一片金光閃爍后一起失去了蹤影,留下一個連初始刀都不是初生付喪神和新人審神者茫然地呆站著。
隨即今劍抬起頭看著迎風而立,臉頰微紅的審神者,失去了狐之助聒噪的聲音,才發現審神者竟然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嗯,臉頰微紅?
寒風攜裹著冰粒卷席而過,今劍後知後覺地抖了一下,他才發現自己和審神者竟然傻乎乎地站在雪花紛飛的庭院里。短刀連忙拽起審神者的衣袖拉人進屋子,自己是付喪神體質好就算了,審神者可是普通人類啊,這麼冷的天把臉都凍紅了,怕不是會感冒。
「我、我們先進屋子裡,哈秋——!」
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先有所謂感冒癥狀的今劍懵了一下,然而還沒反應之時臉頰就被一雙溫暖的手給捂住了。短刀付喪神回過神來直直迎上了審神者的視線,那是一雙美麗而空茫的眼眸,宛若無根浮萍終生尋覓,卻始終沒有歸處……就像是審神者這個人一樣。
透過審神者的眼睛,今劍看到了審神者空洞的內在。
即使如此,這雙手的溫暖卻是實實在在的。
「審神者大人,您這是幹什麼呢?」今劍朝審神者露出了笑臉,然後把審神者的雙手從自己的臉上挪下來握在手裡。「真是的,您的靈力不要用在這種地方啦,覺得冷的話,我剛剛看到手冊里寫到本丸的景趣是可以通過靈力來調整的,不過需要……」
今劍覺得自己只能肩負起狐之助和初始刀的責任來循序教導審神者了,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就停下了,因為審神者的手從自己的手裡抽離出來,隨即不假思索地直接放在不遠處的萬櫻樹上。
短刀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前去阻止。直接改變本丸景趣的是靈力強大且運用精準的審神者才會做的事情。在他看來,這座本丸只是c級的普通本丸,審神者也只是普通的審神者。
「審神者大人,我剛剛看到的手冊上說,改變本丸景色還要藉助時政的道具,直接改變是……」再一次還沒說完的話語就停下了,因為今劍突然感受到強悍的靈力。
審神者纖細的手撫上銀裝素裹的櫻樹之時,隱約間聽到了水滴滴落的聲音,樹榦閃著光芒的雪白戎裝不過片刻便消褪無蹤,乾枯的枝條冒出鮮嫩的綠芽,繼而綻放出含羞待放的花朵。紛飛雪花化為濛濛細雨,蕭瑟寒風化為和沐春風,周圍原本雪白一片的景色逐漸被春意盎然的初春所覆蓋,一切顯得那麼美麗,卻又那麼虛幻。
就像是面前迎風靜立的審神者一樣。
「還覺得冷嗎?原來刀劍付喪神還會感冒的嗎?」
擁有半妖體質的審神者回首注視著呆愣的短刀付喪神,著實感到疑惑。
「感冒?啊,剛剛只是意外而已,我可是義經公的護身刀,我很強的,真的!」今劍一把捂住自己通紅的臉,兀提高聲音自強調著,然而從指縫間看到審神者不明所以的眼神后默默地放下了手。「您為什麼直接用靈力改變本丸的天氣呢?即使您的靈力並不弱小,但是這樣的消耗也很大……」
「因為狐之助之前說過,作為審神者要好好照顧付喪神的身心健康。」
——狐之助真的沒有說反嗎?
腦海里是這麼想的,今劍卻沒有說出口,他看著審神者認真的表情片刻后說道:「非常抱歉。」
「嗯?什麼?」
今劍看著歪頭表示疑惑的審神者,垂下眼眸,就算他一開始沒有發現,現在也總該明白了。
「您是喜歡雪天的是嗎?」
在看到審神者毫不猶豫地就往萬櫻樹里輸入靈力時,今劍就知道對方早就知道怎麼轉換本丸的天氣,甚至之前的冬雪景趣大概也是審神者自己調整的吧。
「喜歡嗎?大概吧,因為下雪的時候很安靜。」
那些縈繞耳邊的紛擾細語都會聽不到。
「所以您為什麼要轉換本丸的景色?您明明喜歡雪天不是嗎?」
「因為今劍你覺得冷啊。」審神者真的不明白面前付喪神的疑惑。
「就因為我覺得冷,那審神者您自己呢?」今劍上前一步抓住審神者的衣擺,語氣澀然地說道:「您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審神者很明顯地愣住了,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問她自己是怎麼想的。審神者一直接受的都是家族至上的指導,一切都是從家族的利益出發,她自己的想法重要嗎?或者說她還需要有自己想法的必要嗎?
原本想說「沒必要」的審神者看到短刀付喪神專註凝視自己的眼眸,那雙漂亮的紅眸里滿滿的都是自己的身影,一時間忽然感覺心裡冒出一股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感情。
「不知道呢,但是……」審神者按住自己的心臟,輕聲說道:「雖然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想法,以前也覺得沒必要有自己想法,但是現在突然就想要了解一下,所以……」
審神者生疏地把手放在短刀付喪神的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后說道:「所以我想試著,從做好一個審神者開始。」
「什麼嘛……」今劍感受著頭頂傳來的溫度,抽了抽鼻子,這不就顯得,像是因為自己說的話,審神者才開始注重她自己的想法嗎。
今劍原本還想糾正一下審神者的想法,但是看到審神者臉上流露出的清淺的笑容,那是他顯形以來第一次看到審神者真實的笑容,於是原本想說的話也咽下去了,隨即短刀揚起開心的笑容說道:「我知道了,那我也只好一直陪著主人當一個好的審神者了。」
「是嗎,那今後就麻煩今劍了。」
……
故事明明有一個美好的開始,
但為什麼卻沒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或許是某一天狐之助突然間消失之後開始的?
或許是審神者變得越來越優秀的時候開始的?
還是從自己鍛出三日月宗近那一天開始的?
這座本丸苦苦維持的脆弱的平和景象,終究還是破碎了。
……
風雪稍停,萬物俱靜。
今劍推開天守閣的大門,天守閣的防衛結界對他毫不設防,他看著面前即使穿著一身內番服,也絲毫不減其天下五劍風華的三日月宗近,揚起輕快的笑容說道:「好久不見了,三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