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楊曲(十四)
用完了晚膳,眾人回到各自房中歇息。
姜扇一手捏著被扯壞的錢袋一手拿著那封匿名信,在瑺菱房門前躊躇踱步著。
驛卒手中抱著東西遮擋住了視線,他一步一挪的向著雅間走去,直到與姜扇迎面撞上這才發現門前有一人站著。
姜扇被嚇了一跳,忙將錢袋藏在身後。
那驛卒側過身子同姜扇微微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他努力騰出一隻手,敲響了房門。
「衛指揮使,您要的鬆軟被褥小的給您送來了。」
瑺菱並不在房中。
開門的是孔清,她瞥了一眼幾步之外的姜扇後接過那驛卒懷中抱著的被褥,「多謝。」
房門重新合上,孔清有些吃力地將被褥放至榻上,埋怨的對著一旁喝茶發獃的林瑤枂說了句:「也不知道搭把手。」
林瑤枂心中贊了句天鳴茶果然名副其實,她放下杯子,問道:「今晚這一張床三個人,如何睡得下?」
「自然是我與瑺菱睡一頭,林小姐你獨佔另一頭了。」
林瑤枂很是不服氣,她輕輕哼來了一聲后又繼續去品價比黃金高的天鳴,孔清倒在鬆軟的被褥上伸了個懶腰。
二人已在樓上的浴房中洗漱過,泡了個熱水澡后渾身上下的疲乏都得到了緩解。
林瑤枂走到塌邊戳了戳被褥,雖比不上她平日里用的軟褥棉柔可在此地已是最上等的了,她心不在焉的撫平褥上的褶皺,又問道:「她怎麼還不回來?」
這回輪到孔清哼了一聲,「你我的洗澡水都是瑺菱一趟一趟親自提來的,她累的夠嗆,自然要多泡上一會兒熱水澡解乏。」
「這麼心疼她,怎的你自己不去打洗澡水?」
孔清氣極,卻又拿林瑤枂沒辦法。
她所言不無道理。自己這嬌生慣養的性子如今與林瑤枂一比也並未好到哪裡去。
孔清暗下決心,要儘早改了這臭毛病。
瞧她摩拳擦掌,大有一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架勢,林瑤枂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孔清極其認真,問道:「你笑什麼?」
「看不出,原來孔小姐有一顆十分擅長自省的心。」
廊上的燭火明明滅滅,瑺菱抱著自己方才換下的衣服回房,老舊的木階發出吱吱呀呀的顫聲,廊中有一人來回踱步,聽見她的腳步聲后便原地站定仰視著她,目光灼熱。
「阿扇。」
姜扇手緊了緊,將一直捏在手中的錢袋藏進了袖中,「這有一封你的信。」
二人視線對上,不用多說姜扇就知她想問什麼。
他解釋道:「晚膳時瞧你心緒不定,就沒將這信交給你。」
「不知怎的,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瑺菱撫了撫心口,接過那封信。
手指在信封背面摩挲著,她心中大抵有了數。
這封信是打玉叟城來的。
姜扇有些心不在焉,一門心思全擺在和如何交代將錢袋扯壞這件事上了。
瑺菱看出他心情不佳,想了想,決定還是哄一哄他吧。
可話到了嘴邊她卻又不好意思直言了,只得模稜兩可的說了句:「你送的那副耳墜,其實我很喜歡。」
聞言,姜扇的眼神又亮了幾分,嘴角上翹著,目光柔得像月色下的粼粼波水,笑意漾漾。
不過是說了句很喜歡他送的耳墜便如此神情雀躍,瑺菱開始反省這幾日自己對待阿扇是否過於敷衍,以至於小小的一句,連哄都算不上的話竟也讓他高興成這樣。
「既然喜歡,過幾日忙完了這事我幫你戴上。」姜扇替她順了順半濕的髮絲,手指描繪著她耳朵的形狀,最終在如擂心跳的鼓動之下,捏了捏瑺菱的耳垂。
果然,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耳朵就紅的不像話了。
「你的耳朵好紅,比我的還要紅。」他特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那是,那是被你捏紅的。」
姜扇笑意更甚,「是是是,是我膽大包天,竟敢捏紅了我們指揮使的耳朵。」他彎了彎腰低下身子,眼神柔柔在她的眉眼間流連,「可是你的臉也紅透了。」
姜扇將聲音壓得低沉,二人間的距離已經近的有些不合乎情理,他得寸進尺的想要再伸手捏捏瑺菱的臉頰,被她一巴掌拍了回來。
忙後退了兩步,瑺菱嘴硬道:「那是被燭火映的。」
姜扇笑而不語。
「我先回房去了。」這人慣會逗她。瑺菱瞧見他眼睛彎彎的笑模樣又羞又惱,而後又說了句:「明天還要趕路,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完她便腳步匆匆回了房中。
姜扇重新拿出錢袋,左右細細打量著。錢袋子的一角被扯開一個大洞,原先那一角上的布料已經不知所蹤,只剩幾根布線頭孤零零的裸在外頭。
舉起錢袋向著月色比劃,像是月亮無意間被他捕進袋中似的,瑩潔的月透過那洞竟被一覽無餘。
姜扇無奈的嘆了口氣,還是向驛卒借些針線把袋子縫補好吧。
放下懷裡的衣服,瑺菱連連喝了兩杯水。
「回來啦。」
瑺菱點了點,問了句:「我的臉,是不是很紅?」
孔清摸著下巴,眼神在她臉上掃了一圈,「不光是臉,耳朵也很紅呢。」
一旁的林瑤枂不以為然,「泡了個熱水澡,難免會面紅耳赤。」
瑺菱嘖了一聲,這麼好的理由方才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將驛卒送來的鬆軟被褥鋪開,瑺菱坐在榻上試了試。
果然鬆軟柔和。
「你們快來試試,可軟和了。」
瑺菱讓出位置,向著坐在桌邊的二人招手。
林瑤枂與孔清面面相覷,最終還是走到塌邊坐下。
「瑺菱今晚你睡哪一頭?」孔清拍了拍被子,問道。
被搶了話林瑤枂不服氣的瞪了一眼孔清,卻仍是帶著些期許看向瑺菱,好奇著她最終的選擇。
「我?」瑺菱頓了頓,轉身從一旁的箱子里抱出一床被子來,「我打地鋪就好。天熱,三個人擠在一起定然是睡不著的。」
她話音剛落,孔清就一個翻身滾進了床榻裡頭。「我睡相差,這床又不夠寬敞,若是睡在外邊肯定睡掉下去的。」
再次被搶了先,林瑤枂氣得紅了眼眶。
孔清才不吃這一套,她最煩哭哭啼啼,動不動就拿眼淚挾人的手段了,「別來這一套啊。」
林瑤枂收放自如,眼淚一下就收了回去,她不甘示弱的回道:「也不知是誰方才還信誓旦旦的要痛改前非,結果還不是與我一樣嬌氣。」
「那自然不是一碼事,沒有這鬆軟的褥子你睡不著覺,我可不一樣。」
「那你這是在承認自己皮糙肉厚了?也難怪,平日里總見你往街上跑,受過風吹日晒的身子,定然是不怕睡硬床板了。」
兩人雖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讓誰可言語間已不似之前那般劍拔弩張,顯然已是有了緩和,不像是吵架更像是在鬥嘴。
瑺菱聽著她兩有來有往,時不時從中勸解兩句。她鋪好了地鋪,盤坐在地上,手指不自覺的摸上自己的耳垂。
林瑤枂與孔清鬥嘴斗累了也就休戰了,二人各自佔了一半床榻,被褥擺放在榻中間,涇渭分明。
「瑺菱,不然我和你一起睡地上吧?」孔清爬下床,赤腳跑了幾步,她抱著腿坐在瑺菱剛剛整理好的被褥上,坐姿乖巧的撒著嬌。
「這怎麼行。天氣雖熱但夜裡返潮,你若是在這兒睡一夜明天準保要生病。」
怕孔清著涼,她將身旁的褥子又折了一道,褥子變成了雙層坐起來也舒服些。瑺菱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孔清過來坐。
孔清樂呵呵的坐了過去,還不忘沖著靠在榻邊的林瑤枂做了個鬼臉。
因著與瑺菱靠的近,孔清一回頭便看見了瑺菱快要長實的耳洞。
「你的耳洞快要長實了。」
原來還沒有長實啊。
也許是因為姜扇送的耳墜,聽了孔清的話后瑺菱竟鬆了一口氣。
「晌午姜扇送了一副耳墜給你,正好可以戴上,若是真長實了可就麻煩了,還要再遭一次罪。」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在意這樣的小事,瑺菱無奈的笑了笑。
「眼下正好無事可做,不然我替你戴上吧。」孔清自告奮勇道。
猛地想起姜扇黑著臉的模樣,林瑤枂打趣道:「要是讓某人知道了,肯定急著找你算賬。」
無需多言,聽者都知道說的是誰。
怕醋王再發作,瑺菱只好將話題引開,「事嘛還是有的,而且還是很棘手的那種。」
瑺菱將白日里自己都嫌棄的那件綉了衛字的衣裳拿了過來。
林瑤枂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穿上繡鞋湊到瑺菱身邊去看個究竟。
紅線綉成的衛字格外顯眼,第一眼瞧上去不像是綉出來的,倒像是四五歲的孩童學認字時寫的,筆畫參差不齊粗細不一。
見孔清與林瑤枂直直的盯著綉字不放,瑺菱都有些不好意思說下去了,她將衣服重新摟進懷中,「我打算拆了重綉,方才特意問何驛長借來了針線,你們若是有什麼想縫補的一齊交給我好了。」
孔清與林瑤枂對視一眼,兩人面面相覷,似乎都在頭疼該犧牲自己的衣裳。
瑺菱又看了眼自己的綉工,長嘆一聲:「罷了,拉弓架箭我在行,這女紅我是真的做不來。」
孔清接過她手中的衣裳,瞅著那個稚氣的衛字猶豫了半晌后安慰道:「倒也不用這麼自暴自棄,其實繡的也算不錯了……」
林瑤枂挑了挑眉,看來孔清也挺會編瞎話的。她微微一頓,點了點頭,蹦出一個嗯字。
孔清鬆開衣角,指著衣袖上衛瑺堯繡的那個衛字說道:「袖上這字繡的比衣角好些,再綉上幾次定會比之前更好的。」
「這是我哥哥繡的……」
三人的視線都定格在綉字上,最後也不知是誰先憋不住笑出了聲,勾的另兩個挨不住難忍的笑意,三人笑作一團。
「不如我替你綉吧。」孔清再次自告奮勇道。
「愛獻殷勤。」擦了擦笑出的淚花,林瑤枂仍不忘損上孔清一句。
「大不了把衣角讓給你好了。」
三人坐在被褥上,一人繡衣角一人繡衣袖。瑺菱不死心,扯了另一隻本無綉字的衣袖再次嘗試起了女紅。
孔清與林瑤枂側身而坐,不一會就坐乏了,於是便學著瑺菱的坐姿盤腿而坐。
即使做的是自己最不擅長也最頭疼的事,可眼下的氛圍讓瑺菱在心中不免連連感嘆。
她不曾與年紀相仿的女子如此相處過,可比打打殺殺的有趣多了。
在軍營里日子待久了,她都快忘了這世上還有那麼多有趣的事和人。
瑺菱心中的鬱氣得到了紓解,長久以來緊繃的思慮與戒備耗費了她太多的心神。眼下
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用擔憂,雖短暫卻有力。
「瑺菱做的那碗桂花釀是不是給你吃了?」孔清一心二用,手上穿著針還不忘問上一句。
林瑤枂氣定神閑的點了點頭,「味道還不錯。」
「我也想吃瑺菱做的桂花釀!」細線與針孔再次錯過,孔清故作誇張的喊著,以作發泄。
「等到了安陽我再做給你們吃。」
也許是桂花釀起了作用,細線終於被順利穿進了針孔。知道瑺菱暫不願說破與姜扇的事,孔清只笑著調侃道:「沒吃到那碗桂花釀,姜扇快要氣死了。一個人背對著我們坐在角落裡,背影好不凄慘。」
瑺菱撇了撇嘴,「誰讓他上次說我做出來的東西不能吃。」
她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卻想著:算了,下次多做一份給阿扇好了。
而此時此刻的姜扇正盤腿坐在自己的房門口,秦頌與楊辭北早早的入了睡,宋時銅更是天黑之後便窩在房裡哪都不去。
通鋪大得很,秦頌怕是白日里被累的夠嗆,鼾聲竟比往常響上一倍。
未免打擾到其他人也為討個清靜,姜扇只好端了兩盞燈坐在房門處,借著燭光穿針引線,想著快些將錢袋縫補好,好明天一早送還給瑺菱。
可想歸想,當他第五次穿針失敗以及第七次被針扎到手指后他便知道今晚是無覺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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