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長夜帶著一行人回到了秋日峰。
秋日峰很高,比不上靈氣充沛的其他峰那麼高聳,但是作為長老洞府,也不算低,傲立一眾普通弟子的住處之上。
抬頭看過去,峰頂如在雲中。
一條淡灰色的小路纏繞著盤旋往上,是給不能御劍的雜役弟子所用的。
長夜在這裡待了三年。
作為一個凡人,又沒有修為沒有法器,他每次上下峰都很艱難,所以他不愛出去,在秋日峰上種菜,自給自足,除了辛苦點,寂寞一點,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還能避開善事堂的惡意。
這次,也是難得有了正事要辦,才會下山。
下山的時候,和季修報備,季修問他打算如何下山,他一愣,說走路,季修便笑了笑,提醒他用法器。他不明所以,卻見季修點了點他的儲物戒指,從拜師那日,眾多問仙門高層給的一堆見面禮中,拿出了一張紙鶴。
半個巴掌大小,滴血認主之後卻能變成足以乘坐數人的飛行法器,上面鑲著靈石,無需修為就能用,是聞玄平送的。
聞玄平會送這樣貼心的大禮,當然是因為季修的面子。
長夜下山坐紙鶴,第一次嘗試到了自主飛行的快樂,心情奇妙而飛揚,讓人戀戀不捨。
到山腳后,因為門內非金丹期修為不能御空的規矩,才轉為步行走路。
回來上山,當然也是坐紙鶴上去。
他速度很快,迫不及待想要去師父面前炫耀自己新領的弟子牌,順帶說一說帶雜役回來的事。
被他拋在身後的十八名雜役一邊爬山,一邊羨慕地小聲說話,期待著自己日後也能築基,學會御劍。
至於紙鶴是不要想的,這麼昂貴的法器,除非能像長夜一樣抱住一個有靈石有權勢的大腿,不然賣了他們幾個也買不起。
他們只求留在秋日峰幹活服侍,季長老空暇時能指點兩句。
只要有飛升期長老的指點,他們甚至比內門弟子都要幸運。
十六名雜役說著話,心裡滿是對未來的期待。
被無形排擠的王超和汪楓縮在角落裡,聽著他們的議論聲,心煩意亂,心裡有對長夜的妒忌,也有對未來在秋日峰的日子的害怕和惶恐,一段路下來,熬得眼睛都紅了,像是幾天幾宿沒睡。
汪楓又比王管事還要後悔。
王管事已經貶為雜役有一段時間,再懊悔,經過這些時間,也已經接受了現實。
汪楓不同,一個時辰之前,他還是外門弟子,三靈根,不好不壞,只要修鍊到築基期,就能進入內門。
雜役、外門、內門、挂名、親傳五個等級,他不算是最差的,甚至有可能再進入內門后,還能拜師,成為挂名弟子甚至親傳弟子。
為什麼剛才就像腦子被東西糊住了一樣,要去找長夜的麻煩?
就算季長老收了長夜為弟子,也不耽誤他再收別的弟子。他和長夜有三年前一面之緣的情誼,比起別人算是有優勢的,只要討好了長夜,將來入內門拜師,長夜從旁說一兩句好話,說不定就真的拜入了季長老名下。
不像現在,算什麼?
他變成了一個雜役……
汪楓睜著赤紅的眼,失魂落魄,不甘心啊。
可惜再不甘心,也已經晚了,他想通的太晚,得罪了長夜,以後在秋日峰的日子可想而知。
……
長夜拋下那些步行的雜役,最先上山,去見季修。
他本來不打算領雜役回來的,就算師父提過,讓他找一些人,分擔他的工作,他也想陽奉陰違,將這件事含糊過去。
師父因為他這個小雜役不離不棄,所以才多看他一眼,收了他做弟子。
要是來的新一批雜役里,也有人討了師父的歡心,取代了他的地位怎麼辦?
長夜看起來瘦弱老實,心眼卻不少。
可惜剛才在山底下一時衝動,被汪楓氣得失控,做出了要將他帶回來的決定。
為了這,他必須提前回去,先在師父面前刷一波好感,將處理雜役的權利拿到手上,禁止那些人靠近師父。
事情順利的很。
季修幾乎從來不會拒絕他的請求。
長夜剛一說雜役裡面有兩個曾經欺負過他的人在,季修就聞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放手讓長夜去處理。
長夜抬頭,對上師父縱容的含笑目光,頓了頓,低下頭去,眼裡泛起一陣潮意。
師父真的太好了。
從來沒有人,這麼不求回報地對他好過。
他心裡有一個不可對人說的妄念:要是,師父是他爹就好了……
……
長夜是個父不祥的孤兒,四五歲的時候,生母病逝,留給他的除了一堆極品親戚,還有關於生父的憧憬。
她說,他的生父是高高在上的修士,長相溫和清俊。
當年那人下山而來,為村子清掃做害的妖獸,中了蛇毒,昏倒在山洞裡,全身潮紅,需要紓解。她路過,一時動了歪念,趁著他昏迷不醒,和他春風一度。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經碰了一個村姑,醒來后,見妖獸已除,也沒有收報酬,飄然離去。
她眼睜睜看著,不敢和他說出真相。
幾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惶恐又暗喜,將孩子生下來。
她以為那人還會再來,以後有機會再見,告訴他,她為他生了一個孩子。
她不過是一個村姑,配不上他。
但是她希望兩人的血脈,能跟著他。
可是到死的時候,她都沒有等到那個人,她這才忽然驚覺,凡人和修士,本就是天壤之別。
她的一生,匆匆幾十年,於修士而言,不過是漫長生命里的小小意外,過眼雲煙,轉瞬即逝。
她等不到他的第二次。
她不甘心地離開了人世,直到死,都還在惦記那個男人,後悔當年沒有早點說出真相。
病逝之前,她將這些過去全部說給兒子聽,讓他記住,似乎生怕年幼的他不知道真相,以後誤會了生父。
其實那時候他還小,就算記下她說的話,也沒聽懂每句話的意思。是他後來漸漸長大,接觸了更加複雜惡意的外界,才隱約明白過來。
哦,原來如此。
可是他還是讓她失望了。
她走得太早,沒有人在他耳邊天天念叨,他對那個素未謀面的生父,一點感情都沒有。
就算知道他不是負心漢,只不過對他的存在毫無所知,所以才從未露面,他也什麼想法都沒有。
那就是個陌生人。
會有人為一個陌生人而傷心難受嗎?
不管別人會不會,反正長夜不會。他完全忽略生父這個身份的存在可能性,按照自己的步調一步步長大。
到了他十五歲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算是長大了,有一天想起生母,忽然對她口中那個陌生遙遠的修□□起了興趣,於是腦子一抽,拋下辛苦打下來的地盤,義無反顧地帶著那個男人遺留在山洞裡的兩枚靈石,前往問仙門拜師。
一路上碰到過不少的麻煩和找茬,他都一一忍耐並暗中報復了回去。
進入問仙門后,他又得罪了善事堂的王管事。
這大概是他遇到的最難對付的人,對方不是凡人,修為築基,是個老謀深算的外門管事,他不得不忍耐,等待機會,一擊即中。
不過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想過,如果他那個同樣也是修士的生父在身邊,情況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說白了,他對生父二字沒有一絲幻想。
可是現在,他又突然冒出來念頭,如果可以,希望師父就是他的生父。
因為他覺得,再也不會有人比師父更好了。
當然,這些都是長夜的胡思亂想,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成真。
先不說,那個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修士,對付普通妖獸,都會受傷中毒,肯定是個低階修士,絕對不會是閉關之前就已經達到元嬰修為的季修。
就說師父閉關正好十八年,總不能他剛剛在凡間除了妖獸,回去之後就立刻閉關吧?
事情沒有這麼巧合。
所以,即使長夜心裡有這個妄念,也從不會說出來,因為不切實際。
他在心裡遺憾地想著,面上倒是沒有什麼變化,乖順地和季修說話。
沒多久,被長夜拋在後面的雜役陸續也上了秋日峰,前來洞府前拜見山峰主人季修。
季修沒什麼興趣見他們,但是想想這些雜役也不容易,於是還是露面了一次,給除汪楓和王管事之外的每人都送了一件低階法器,作為見面禮。
說起來,這還是原身留下的。
原身壽元不久,想著如果活不了,留下再多的東西也沒用,所以在閉死關之前,將儲物戒指里的所有積蓄都換成了丹藥和靈石,用以衝擊晉級,只剩下一些不值錢的衣衫和雜物在裡面。
不過對元嬰期來說,這些東西不值一提,連賣都懶得賣。
可是對於剛剛入門的雜役弟子來說,這無疑是天下掉下來的餡餅。
眾雜役都被季修的大手筆震驚了。
季修神色冷靜,對這些驚訝的目光並不在意,擺手讓他們安靜,接著點了點角落兩人,讓他們跪下。
汪楓和王管事:「???」
「怎麼,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季修對著他們,口吻依舊平淡,但是眼神里分明寫滿冷漠和警告。
汪楓兩人小腿肚一軟,啪跪下了。
季修垂眸看二人,道:「秋日峰上,長夜的話就是我的話。你們有幸戴罪立功,就記得老實一點,千萬別做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終生的事。」
汪楓兩人跪趴在地上,冷汗直流,瑟瑟發抖,說不出話,只能不斷地磕頭應下。
飛升期修士身上的那種氣場和威勢,只散發一絲,就能讓練氣期修士全身沉重,似乎天地都在壓迫而來,興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
其他人感受不到,是因為季修只在針對他們二人。
這一刻,他們都明白了長夜在秋日峰的地位,也知道了他有多受季長老看重。
後悔是肯定的,更多的還是連後悔都覺得奢侈的驚恐。
早知道,他們肯定不敢那麼做。
……
季修恐嚇了曾經欺辱徒弟的壞人一頓,為徒弟出氣。
看著長夜受寵若驚,不舍地再三回頭,領著雜役們下去,他莞爾一笑,直到他們的身影看不見了,搖了搖頭,失笑才轉身回洞府。
老說話,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
兩個月前,他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對著長夜僅僅只有同情。
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關係大不一樣。
這個世界,他這具殼子沒有血脈,不需要做任務,同樣也沒有能讓他放下戒備,接觸關心的親人。
自然而然地,他將距離自己最近的長夜,納入羽翼之下,當成了正經繼承人來對待。
幫他出氣、幫他撐腰都變得順其自然。
當然,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幫長夜修復廢靈根。
用時一個多月,季修已經看完了書閣的書,雖然沒有找到能夠修復廢靈根的法子,但是觸類旁通,從一些例子里得到了靈感,正在自己做實驗,研究如何修復廢靈根。
他覺得這個很有意義,就算不為了長夜,為了世上其他的廢靈根弟子,也很有必要,所以從昨天開始,在秋日峰里閉關研究,不再出門去書閣,也不再去後山了。
現在也是如此,幫長夜出了一頓氣之後,季修又回洞府里繼續。
直到半個月之後。
……
汪楓和管事在秋日峰的日子很不好過,得罪了大小兩個山峰主人,其他雜役看碟下菜,合起伙來欺負他們。
不得已,兩人只能住在一起,彼此照應,才能避開一些麻煩。
這一日,兩人在秋日峰勞作,按照長夜的要求,在秋日峰根植靈果樹,種植靈稻靈植——這很麻煩,因為還要滿足長夜的強迫症,保證每一顆稻子種下的方位都完美,一旦不完美,就要重新種植。
其嚴苛程度,讓他們兩人一度懷疑到底是長夜強迫症,還是故意折騰他們。
但是沒辦法,長夜在這裡說了算,他們只得聽話。
就這樣,辛辛苦苦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做完事,兩人半條命都沒了,互相攙扶著回住處,躺在床上歇了一口氣。
活下來了。
正在這樣想著的適合,忽然,「砰」一聲,小屋的木門被踹開。
兩人一驚,抬頭看去,只見高高在上的秋日峰主人不知道何時出現的,正一身青色華袍,負手身後,冷冷地站在門口。
兩人變色,飛快地爬起來要行李。
結果不等他們反映過來,季修衝進來,「啪啪」兩腳,踹在二人胸口,狠狠地將兩人踹倒在地。
「敢欺負我兒子,你們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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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大哭,不是已經罰過我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