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那一晚紀清安在樓道里，隔著一扇門外熱鬧的生日宴會，抽完了一整包煙。清晨的第一縷光升起的時候，他看見葉琛披著晨光從對面的那棟樓里走出來，身後女孩一直目送他離開，正要回去的時候，突然被狠狠地拽住了手腕。

阿瑜詫異的回眸，突然在這裡見到熟悉的人，倒也沒有絲毫慌張，只是平靜的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拽出來，揉了揉泛紅的手腕：「你怎麼在這。」

紀清安的眼中像是有一團火，他的眼光打量著身前的阿瑜，最後落在她的脖頸上，那一抹曖昧的紅痕上。

他是男人，他懂這意味著什麼。

紀清安說不清那一刻心底的炙熱與燥意。他氣的手都在發抖：「紀清瑜。」他說的咬牙切齒，「你還要不要臉？」

「紀家給你二十多年的教養，就是讓你自甘墮落的跑來做他葉琛的情人嗎！你還有沒有基本的禮義廉恥、自尊自愛？」

他的話說的那樣傷人，一時間下意識的撿著所有最惡毒的辭彙來形容她：「你是犯賤嗎？你倒貼了葉琛六七年他給過你好臉嗎？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你把自己當什麼了？出賣身體博取關注的外圍嗎？」

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這樣的刻薄。只是當著阿瑜的面，他竟還是說不出口那一句抱歉。

阿瑜靜靜的望著他，即使被那樣惡語相向也沒有什麼波動的樣子，和紀清安對峙了許久之後，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少抽點煙吧。對身體不好。」隨之便垂眸，轉身就要離開。

「紀清瑜！」他在不遠處怒吼，聲音中不泛痛惜。他很快看到那道倩影一滯，隨後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傳了過來：「紀清安。你在用什麼立場指責我？」

「五歲那年你以我為借口和朋友出去玩，後來因為只顧著自己差點讓我被人販子拐跑。」

「八歲那年，我從樓梯上摔下去，我告訴所有人是我不小心，可其實你最清楚，不過是因為我要你陪我去遊樂園，而你不耐煩的把我推開。」

「十歲那年，你在讀高中，我做了很久的的水果沙拉給你送過去，被你當著整個班級的面丟到垃圾桶里。」

「十三歲，你和爸……紀叔叔吵了架，離家出走，我冒著風雪帶著零花錢去你最愛的度假山莊找你，你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是，滾開。」

「如果說一直纏著葉琛是我犯賤的話，那麼比那更賤的，是明明知道從始至終你就沒有對我有過任何善意，小時候的我卻始終堅持不懈的往你身邊湊。」

「你從來沒有把我當作過妹妹，你對我充滿惡感、把我當作敵人、對我不假辭色，直到你漸漸長大了，才學會了偽裝自己，你裝作自己是一個有責任的好哥哥，可是當事情揭開的那一刻，你是第一個跳出來要趕我走的人。」阿瑜歪了歪腦袋，還是回過頭來，神情甚至有些近乎單純的困惑，彷彿那些會被無視傷害的時光已經過去，剩下的只有單純的不解，「紀清安，所以你現在來這裡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給誰看？」

紀清安神情瞬間寸寸龜裂。他的表情很容易讓人想起一場可怕極了的災難，天塌地陷不過如此。他想起那段彷彿渾身上下都帶著刺的少年時期，想起他曾經對於紀清瑜的所有的漠視與浮於表面的厭惡，女孩一次又一次的委屈的含淚的眼。他心中一直以來不是沒有過愧疚，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半晌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以為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嗎？」阿瑜一步步逼近他，直到高挺的鼻頭距離他的不過幾寸，「得了吧，你就是一個自私自我自以為是的可憐蟲，你的父母施加給你的壓力負擔你就要把氣撒在我的身上，你把所有的負面陰暗都塞給我，然後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當一切沒發生過，可是紀清安，記憶不會騙人，受過的傷不會騙人。」

「現在好了，你有你理想中的親妹妹，終於可以擺脫你討厭的紀清瑜了，你開心么？你當然開心了，人生圓滿不過如此了是嗎？」她像是講了一個笑話一樣攤開了手，笑的前俯後仰，笑到眼角泛出淚花，隨後她再次收斂了神色，微笑著道：「紀清安，你已經毀了我很多次了，如果看不慣，就去告訴別人吧，讓所有人都知道紀清瑜自甘墮落，讓所有人都。嘲笑唾罵我。」

「不過就是這樣啊。」她冷冷一笑，這次終於徹底消失在紀清安的事業里。

紀清安站在大廳里，猛地一腳踹翻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開車的時候，紀清安腦子裡一直回蕩著紀清瑜一聲聲的質問，以及她最後徹底無所謂的神情。他想起她沒了父母家人，沒了未婚夫婿，沒了高貴出身，葉琛想來是她能抓住的全部。

可是，他真的要看著她走一條絕路嗎？那也是他虧欠的、也曾有過真心的妹妹。

紅燈亮起，車緩緩停下，車窗落下，露出他那張俊朗張揚的側臉。綠燈晾起的那一刻，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去找了葉琛。

阿瑜猜到葉琛會來。

他來之前，阿瑜就收拾好了自己簡單的行禮，抱膝坐在沙發上，有些困頓的睡下了。

葉琛開門進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她瘦瘦小小的、彷彿一折就斷的身形，卧室門口正對出入門，他一眼就看到卧室里隱約露出的行李箱一角。

「你來了啊！」阿瑜揉了揉眼睛，從沙發上爬起來，迷迷糊糊的穿上了居家鞋子，乖乖巧巧的坐在沙發上看他。

葉琛的神情極為複雜，他不說話，空氣中充斥著讓人窒息的沉默。阿瑜與他對視良久，眼神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她靜靜的等了會，不見男人開口，突然自嘲的笑了一聲，低聲道：「我知道了。」

她的眼眶卻不自覺的泛著紅，還強自微笑著，像是要給自己找到了退路。

「我和她之間，被放棄的永遠都是我，我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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