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這個哥哥我見過
「七次。每一個捐軀者,我都供奉了牌位。可是哥哥,這一次,我連他們的名字都還不知道。」洛汐緩緩垂下頭,比起打敗仗的痛苦,折磨他更深的便是這些犧牲者脆弱的生命。
荷燁早知他要為此憂心,十指從他緊握的拳頭中鑽進去,叫他握著。「我讓勾魂的冥差們記錄下了每一個人的名字,回去之後,我便與你一同供奉。」
洛汐低頭吻住自己的愛人,溫熱的皮膚貼上冰涼的,無聲無息,卻彷彿有個聲音不斷在耳邊重複著那一句「謝謝你」。
翌日清晨,大軍開拔。為了安全起見,錦繡年華的眾人還是跟著洛汐他們。臨江仙獨自帶兵去打漢中,陪著他的也只有龍陵君一人。
一路上,洛汐的手始終揣在袖中,把玩著他那新鮮的發明。這個巴掌大的小東西便是他的必殺技。他一語不發,無人能讀懂那猶如深潭一樣黑不見底的眼眸之下,到底藏著怎樣的心思。
無人敢探聽,甚至無人敢靠近。正和他意,便信馬由韁地走。他在心底無聲宣戰:諸葛孔明,我本無心為難常勝將軍趙子龍,但你逼我至此,便怪不得我下殺手。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張靈丘蔫蔫地跟在馬後,他從來沒有過騎馬長途跋涉的經驗。兩條腿腿根處摩得通紅,一碰就能蹦起來,想下來走路,腳一落地便直打顫,站都站不穩。
他的道體剛剛修成沒多久,還處在一個非常弱的狀態,這一趟出來可是受了大罪,頓時齜牙咧嘴,欲哭無淚。荷燁好心地說:「撐不住就到我乾坤袖中來。」
張靈丘想起當初追擊樂經的時候,荷燁那把袖子甩成花的「壯舉」,連連擺手,違心地說:「不用了老大,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一路跋山涉水,沿著秦嶺北上,正遇大巴山,嘉陵江水圈圈繞繞,波瀾壯闊,猶如一副渾然天成的畫卷,九曲百轉、滔滔不絕。陽平關就盤踞其中,背靠天塹,又有無數暗線可隱藏,不管是包抄還是強攻,都是難上加難。
趙雲在此鎮守已有數年,因邊關穩定,百姓安居,當地人便稱此鎮為子龍山,嘉陵江畔,雞公山側,正是有山有水,民心所向,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魏軍行至雞公山,就見山勢巍峨陡峭,就像雄雞的頭冠挺立,蒼松翠柏裝點著山體,更顯蔥蔥鬱郁,竟是四季常青。
「這裡的風景可真不錯啊。」荷燁催馬到洛汐身邊,嗅著松葉的清香味,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此情此景,合該吟詩一首,只可惜腹內沒什麼墨水,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合適的。
洛汐忍俊替他道:「太白詩云:『江色綠且明,茫茫與天平。逶迤巴山盡,搖曳楚雲行』。只是哥哥嗅到的是松柏之香,我嗅到的卻是濃濃的陰謀味兒。」
他對戰事有著天然的直覺力,美人在側,美景在前,卻無心賞玩。吩咐了一聲安營紮寨,不同以往的是,他並沒有去做戰前動員,只是圍而不攻,自顧自地去檢查攻城所要用的武器裝備去了。
「汐汐啊,降維打擊,好像不是很厚道。」荷燁有意地調侃他。
洛汐半邊身子陷在陰影中,另外半邊則沐浴在陽光下,那張臉帶著可稱天真的笑,語氣卻透出幾分陰測測,「哥哥放心,輕易我不用那東西。但是現在已經比我原定的計劃遲了兩天,若是三天內攻不下城來,我便不得不用。」
荷燁悲天憫人地搖了搖頭,「可惜了。」
洛汐一歪頭,「可惜什麼?」
荷燁煞有介事地說:「可惜這位有萬夫不當之勇的大將軍,要對上怒火中燒、無處發泄的孤狼了。」
荷燁所言不錯,洛汐制定的攻城計劃部署周密詳盡,但趙雲也不是等閑之輩。劉備辭世之前,他便被步步高升,一路走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自請來鎮守陽平關,只因諸葛亮這一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
「他早算到了。」將軍府內的中年男人微微睜開眼睛,這幾日的軍報他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混在其中的,還有一份沾染了清冽花香的薄紙。被折得板板正正,紙張俊雅,字跡清秀,與這些軍報格格不入,或許是反覆讀過,想把每個字都印在腦海中,小紙條被摩挲得字都不那麼清晰了。
男人長滿老繭的手指一次次地滑過那張粉箋,原本舞刀弄槍的粗糙大手之下,竟然也多了幾分輕柔之意,清風吹過,粉箋便在指尖抖動,猶如一隻調皮的蝴蝶親吻著他的指尖。
纏綿、粘人又溫柔。
男人看起來並不老,連眉目都清俊得不像是個武夫,更像是誰家貴公子,他扯了扯唇角,隨手拈起一塊表皮都已經發乾的栗子糕,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在他的唇齒間跳起一支舞,舞姿曼妙,舞步輕盈。末了卻甜膩膩地掠過他的喉嚨,后調帶出些許苦澀。
酒壺之中已經沒有酒了,他聽了勸,戒酒許久了。
人在異鄉,被惦念的滋味,總是複雜的。
抓心撓肝、牽腸掛肚、百轉千回。
他提起筆來,禮數合度恭恭敬敬地寫了一份表文,本該就此擱筆,卻在餘光掃到那粉箋之時,驟然生出許多「不該有」的來酸澀來。彷彿有隻軟軟的手,就扯著他的衣角,糯糯地喊他「師父」,可憐巴巴地求他,叫他不要走。
他咬了咬下唇,自懷中也抽出一張一模一樣的粉箋來,字體也換了一種更飄逸的,「主公,今年年關,子龍一定回去看你。」
第一日,魏軍幾乎是把所有的強弩、弓石全部壓上了,那城牆建造得堪稱堅不可摧,數十噸重的石頭層層疊疊,還被砌成了結實的榫卯結構。洛汐毫不懷疑,就算是現代的坦克大炮來了,也要轟上個一半天才能勉強破出個口子。
趙子龍端坐在城樓上曬太陽,並沒有迎來想象中的討敵罵陣,魏軍這一次實在是太安靜了。遠遠的,他依稀看到了那年輕得過分的將領的模樣,實在是好看得不像話。若是光看臉,他很有立場去懷疑這位到底是不是上過戰場。如何能養得如此細皮嫩肉,一身嬌貴。
可憑著他當年長坂坡前單騎救主一戰成名的經歷,還有那灌了滿腔的鮮血與亡魂的眼界,便能知道,這是勁敵。一將功成萬骨枯,久經沙場的他敏感到能夠確切地讀出,這個年輕人跟他一樣,經歷過「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這件事。
戰神么?他曾經也被這樣稱呼過。似乎每一個戰績頗豐的都能被尊一聲戰神。可是,真正堪當其名的又有幾人?
趙子龍是見過那位天界戰神的,就在他還是個寂寂無名的小卒之時。那一年道情帶著五萬天兵去打南疆,鏖戰半月,最終只剩不足三萬,而南疆鬼眾,全族被滅。
老弱婦孺,一個不剩。
南疆鬼眾並不是冥族,他們實為蠱妖,出生便擁有很高的智商,更是天性陰毒。可以說是會吃奶就會害人。就算是孕婦,都會把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當作炸藥包,衝進天兵之中,來個魚死網破。
道情只說了四個字,「不留活口。」
趙雲見到他,便是在他得勝凱旋,準備班師回朝的時候。
人族小子不知怎地掉入到空間裂縫之中,親眼目睹了戰神那一對天罡流星錘把最後幾個鬼眾錘成肉泥。他嚇得險些尿褲子,那位金盔金甲的戰神瞧見了他,竟向他伸出一隻手,他鬼使神差地握了上去。而後便被極強的力量推著,就這麼回到了人間。
他至今記得,那人是會變臉的,前一秒還是嗜血修羅,后一秒就變成了和煦公子。
現在這個,不一樣,可以說在這張臉上看不出半點當年那戰神將軍的模樣。但是那一個眼神便能把人踩在腳下的氣場,他絕對不會認錯。
若說曾經還存有半分僥倖心理,覺得萬一不是那人呢?如今希望原地破滅,不但是,而且這氣場全開的狀態,比曾經的那個少了些暴戾,多了些睿智。
更讓人膽寒的是,他彷彿並未用全力攻城,看樣子,竟是留著極為可怕的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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