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上轉,梵聲天上來;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月影疑流水,春風含夜梅;

燔動黃金地,鍾發琉璃台。

隋煬帝的《元夕於通衢建燈夜升南樓》描繪了上元天街的熱鬧景象,定鼎門大街,又或者用人們更常稱呼的天街之上,自隋代以來,每到上元都會舉行大齋會,武則天即位后,大力推行佛教,這一前朝的習俗也就保留了下來。

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放夜,神都之中處處都是花燈與歡聲笑語,這是一年之中甚至比肩元旦的盛大節日,宵禁解除,不少居住在神都周邊的人們也趁著這幾天入城一同歡度上元佳節,從早到晚,洛陽城都籠罩在一種濃厚的節日氣氛之中。

「砰!」

一聲脆響,讓陸澄暫時從面前的眼花繚亂中回過神來,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原來是一個童子剛才將一節竹子丟在道旁的火堆之中,發出砰的一聲爆響。那童子拍手大笑,和幾個差不多年歲的童子嬉笑著從她身邊跑過,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陸澄啞然失笑,抬眼發現今天的月亮掛在枝椏之上,雖然今日燈火通明,將夜晚襯托得有如白晝,但月亮仍清清冷冷地倚靠在牆頭樹梢,灑下一地清輝。她不由又有些怔忡,忽然眼前一黑,她心裡一緊,便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笑道:「猜猜我是誰?」

陸澄臉上笑意放大,伸手握住對方蓋在眼上的手握在手心,轉過身道:「我還以為還要一會呢。」少女眼睛亮晶晶的,正是剛從宮中出來的李汝寧。

李汝寧嘆息道:「要是再等等出來的可就不止我一人了,還要帶上崇昌和西城兩個,三哥正好沒事,讓他帶她們去吧。」她說到後面,臉上帶上了些少有的促狹神情,只有這個時候才更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陸澄不免為可憐的臨淄王惋惜了兩聲,不過很快就意識到可以與李汝寧單獨過上元,登時將李隆基拋在了腦後。街上人很多,她也不太擔憂有人認出自己,牽過李汝寧的手問道:「在宮中吃得可好嗎?」

李汝寧任由陸澄牽著自己,兩個人往城樓處走去,那裡今年擺上了一個高二十尺的燈樓,聽說很是壯觀,李汝寧陪著武則天在城樓觀燈的時候已經看過,此時她倒並不介意再去看一次,嘴上回答道:「還好,沒吃多少,但聖人今天心情不錯,還帶著我們小輩們上則天門觀燈。」

陸澄「啊」了一聲,本想拉著她去看天津橋頭的那座高大的燈樓,原來李汝寧已經在城樓上看過了,不免有些踟躇是不是還要去。卻見一旁李汝寧拽了拽她的手笑道:「可是還沒有跟九郎去看過,我們再去看看吧。」陸澄望向李汝寧,她眸色清亮,除了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周圍花燈的光也閃爍在她的眼眸之中,照出細碎的微光,讓陸澄有些目眩神迷。

李汝寧見陸澄看著自己呆立在人群之中,一時又是欣喜又是羞窘,低聲道:「我們不如去吃一碗面蠶吧。」街上人聲鼎沸,她的低語瞬間被淹沒在嘈雜之中。李汝寧等了一會不見陸澄應聲,抬頭一看,見這人還在怔怔發愣,不由笑出聲來,拽著陸澄到一邊人稍微少些的地方,又問道:「你餓不餓?我們去吃一碗面蠶吧。」

「好啊,去哪裡吃呢?」陸澄剛一問出來,便覺得自己問的其實是一個蠢問題:處處都是沿街叫賣的攤販,哪裡愁找不到一家賣面蠶的小店呢?她臉上一紅,見李汝寧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更覺不好意思,伸出另一隻手捏住李汝寧的鼻子,低聲道:「不要笑了!」

李汝寧更忍不住笑,頭一偏避開陸澄的手,埋在陸澄肩頭道:「我們去吃面蠶,吃完再買上元油塠,晚了要沒有花燈了,快走快走。」陸澄被她拉著,不由又投身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群里,無論老少男女,臉上都掛著滿足喜悅的神情,還有人帶上了各種喜慶的,猙獰的面具,披頭散髮行走於街市之間,還有手持木魚的和尚,低聲吟唱著佛經走過,梵音與厲鬼,讓陸澄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在夢中。

李汝寧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好心情又使她很快就發現了一處小店空位,這在繁華的街道上可並好找。兩人剛一坐下,熱情的店家立刻給她們端上了兩碗熱湯暖暖身子。夜色降臨,天氣已經轉涼,雖然熱鬧非凡,但待久了還是會有些寒意,這兩碗熱湯雖然不值什麼價錢,卻也讓人心裡一暖。

李汝寧喝了兩口熱湯,跟陸澄絮絮地說起在宮中赴宴的事來:「聖人帶我們去觀燈,還有些大臣一道,在則天門上回看天街,真是燈火如晝美不勝收,若是有機會,真想和你一道在城樓上看燈。」

陸澄笑了笑,眨了眨眼:「我們就在燈會之中,與在城樓上各有各的妙處,在城樓上可有這樣的熱湯喝?」

李汝寧知道陸澄是在開玩笑,忽有想起一事,興沖沖地跟心上人分享:「蘇守真蘇相公做了一首應制詩,大家都首推他為今晚第一,聖人也很喜歡呢。」

陸澄見李汝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顯然是要自己捧場,自己也樂得如此,於是開口問道:「是嗎?是什麼詩?」

李汝寧清了清嗓子,朗聲背誦道: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游騎皆稚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我尤其喜歡『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這句,寫得極美。人言蘇相公詩律健快,這一首雖是制詩,但對仗意蘊著實工整可人。」

陸澄點頭眨眼道:「玉漏莫相催這句也好,正寫出了我的心意。」

李汝寧正要說話,卻見店家正端來兩碗面蠶,肉湯的香氣飄來,倒也忘了要說她的事。所謂面蠶,是用綠豆粉,糯米,麵粉等調成糊,放入漏勺之中下鍋煮至定型,而後澆上肉湯而成的一種上元吃食,在神都與長安以及各個州縣之中十分流行。

面蠶軟糯,肉湯滾燙,吃的時候要格外小心,不然會燙傷舌頭。陸澄拿過一旁裝醋的小瓶,倒了些醋進去,醋經過肉湯的熱氣一烘,誘出濃濃的酸氣,引得人食指大動。她本來並不覺得餓,此時聞到味道,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拿起調羹舀了一口,面蠶在肉湯中若隱若現,輕輕吹一吹放入口中,肉湯的肉香氣與醋的香氣混合在一起,配上滑嫩細膩的面蠶,咸,鮮,香,彈,即便是街邊小店,滋味也美妙異常。她一不留神,已經吃進去大半碗,自肚腹之上蔓上些暖意,手腳也暖和起來,甚至還覺得有些熱。

她吃完一碗,這才注意到小店不遠有一處約五尺高的燈輪,也不知哪家放在此處的,一共有五層,每層的圓盤上特意做出凹槽,裡面灌滿了燈油,用燈芯區分點燃,中間的立柱上掛上了些綾羅綢緞以作裝飾,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美輪美奐,精美異常。這店家也是巧思,店鋪剛好在這旁邊,倒是借了不少燈輪的光線,省了一筆燈油錢。

她看了一會,直覺得燈輪的光線太亮,這才把視線轉向別處,卻正巧看到一個小販推著一輛小車在叫賣油塠,陸澄心念一動,回頭見李汝寧還在小口小口喝著面蠶,格外乖巧,不由伸手輕輕拍了拍李汝寧的頭。

李汝寧臉上一燙,瞪了陸澄一眼,放下調羹道:「你做什麼?」

陸澄目光一頓,嘴上直接說道:「是誰家乖巧的明月兒在這裡吃面蠶?」

李汝寧聽聞此言,耳朵上也蔓上紅暈,想用陸澄的小名回過去,卻發現自己好像並不知道她的小名,一時大感氣餒,將手放到桌下低著頭不說話。

陸澄心中憐愛之情漸起,握住李汝寧的手,李汝寧想要掙脫卻沒掙開,心中又浮現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陸澄見她低著頭眼見眼圈都要紅了,忽然想到上次在太平公主那裡的事,於是問道:「你在宮中喝酒了?」

李汝寧沒想到她話題跳的這麼快,一時腦袋轉不過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陸澄哭笑不得,偏頭見李汝寧的面蠶已經吃完了,於是湊過去柔聲問道:「吃飽面蠶了?我們要不要去吃油塠?還是想再吃一碗面蠶?」

李汝寧還沉浸在自己不知陸澄的小名的狀態中,低聲道:「我要吃油塠。」她也不管陸澄能不能聽到,說了一遍以後就不再多說。

陸澄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哪有聽不見的道理,暫時放開李汝寧的手去取腰間的錢袋付錢,將銅錢放在桌上后又要去尋她的手,結果李汝寧心裡氣惱更甚,直接甩開了她的手。

陸澄知道喝了酒的李汝寧更容易耍小脾氣,也不以為意,又拉過李汝寧的手握在手心,聲音輕柔:「剛剛付錢所以鬆手了,現在握回來了,你在氣惱些什麼呢?我的小名嗎?我五行缺水,所以叫水奴。」

李汝寧的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得到了陸澄的小名后彷彿就可以將剛才的事暫時放到一旁,開口道:「九郎我要吃油塠。」

陸澄見她臉上泛起酡紅,顯然已經酒意上涌,帶上些許憨態,陸澄有些無奈,心道自己千算萬算怎麼忘了入宮赴宴要喝酒,沒備上些解酒丸一類的物事。她抬眼想找剛才的油塠小販,可哪裡還有那小販的影子?

遠處天津橋頭的燈樓若隱若現,不知何人在遠處放煙花,照的天空明一陣暗一陣,周圍人來人往,陸澄看著一旁固執地要吃油塠的心上人,又是甜蜜又是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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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上元,也就是元宵節不吃湯圓,不放孔明燈,也沒有燈謎,本章儘力展現盛唐前期的上元景象,誰承想我竟然沒寫完...

我說怎麼這章寫出來感覺李汝寧性子有點奇怪,原來是喝多了,七娘酒量是真不行。

本章出現的第二首詩的作者蘇守真,就是蘇味道,此人攀附二張,時人稱呼他為蘇模稜,就是辦事模稜兩可的諷刺之意,但是歷代公推他在這一年所寫的詩是上元應制詩五律之首,所以收錄於此。

爆竹:古代爆竹確實是把竹子丟在火堆里因為中空所以會發出響聲故名爆竹。

關於唐代煙花,其實真正有史料證明的是宋代,唐代究竟有沒有煙花,煙花又是什麼樣子的,這個比較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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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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