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中
()褚守成看向說話的人,說話的是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他陪著的主人褚守成也不是不熟悉,是滄州城裡劉大戶的小兒子,平時劉三爺和自己稱兄道弟,柳街花巷尋芳、酒茶館尋奇。
可是現在劉三爺明明白白就聽到管家對自己這樣不客氣,卻不去呵斥管家,只是看著自己面上有嘲諷的笑,這種嘲諷的笑褚守成很熟悉,那是在青尋歡時候,遇到有人想搶看中的妓子時候,兩人拿銀子出來砸人時候臉上常帶的笑容。
褚守成愣了一下就拱手道:「劉兄……」,可是劉三爺只是眼皮一翻,對管家喝道:「不相干的人理了做什麼?還不快些上前叫門,爺還有別的事呢。」這竟是視自己為無物,自家人的氣剛受過,怎麼還要受別人的,褚守成大怒:「這是我家門口,劉兄你別……」
劉三爺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他身邊的小廝就開口道:「什麼你家門口,這入贅出去的人還能稱為褚家人,聽說你女人不過是個村姑,你要稱兄道弟還是回去村裡尋人稱兄道弟。」褚守成更加大怒,握拳就往那小廝身上打去。
劉家的管家已經搶在前面,對褚守成道:「怎麼,說你兩句你還不高興了,就你這樣的人,以後別說稱呼我們三爺,就算是我們家的狗,也要比你高貴些,你啊,還是滾回你的什麼桃花村乖乖種地。」
人來人往的街口,褚家的大門口,受這樣的侮辱,褚守成用手捂住胸口,此時褚二爺已經走了出來,上前對劉三爺行禮:「劉兄,今日家裡有點小事,累劉兄久等,來,來,我們現在就走。」
劉三爺伸手拍住褚二爺的肩頭:「沒事,我們誰跟誰,不過就是點小事,來來,把馬牽過來,萬香的晴姑娘可還等著呢。」說著劉三爺又是一陣大笑,這種得意的笑聲像針扎著褚守成的心,不過就幾日,全變了,什麼都變了,可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褚二爺上馬之前瞧了眼褚守成,總算招呼了他一聲:「喂,那個秦家的在後面等著你呢,你還不快些跟她回去?」劉三爺已經去拉褚二爺:「別管這種人了,你我兄弟好好去喝兩杯,晴姑娘的歌喉,那可是滄州一絕。」
褚二爺會意大笑,這種快意的笑越發刺著褚守成,他的眼都快要變的血紅,不會的,這一切都是幻覺,不會這樣的,只要自己重新踏進這扇門,一切都會和原來一樣。
褚守成看著褚家大門,剛上了一級台階,守門的已經走了下來:「大爺,小的們已經接了吩咐,以後大爺要有什麼事,都從後頭出入。」後頭出入?那都是褚家的下人管家或者接待窮親戚時候走的門,什麼時候,他褚守成,堂堂褚家大公子只能從後頭出入?
褚守成怎麼和這群看門的啰嗦,分開他們就要往門裡走,可是怎麼由得他,守門的使個眼色,就有幾個小廝上前來把他抱住:「大爺,小的們送你到後頭去。」褚守成想掙脫,可是這幾個小廝哪裡還是昔日怕他受傷的那些小廝,縱然褚守成拳打腳踢,也只跟打到棉花上一樣,哪裡讓他掙扎得出來?
這些小廝們拖的拖、抱的抱地把不停掙扎地褚守成拖到了後門,那裡已經備好了一輛車,不過這車不是今早乘坐的那輛,趕車的也不是春歌丈夫,是個滿臉鬍子的人。
看著站在車下等著自己的芳娘,褚守成已經把她當成最大的敵人,就是她,是她騙了婚,讓自己落到這種地步,這個女人,現在怎麼還有臉在這等自己?
褚守成的怒火芳娘視而不見,她微微點一下下巴:「跑哪裡去了?還不快些上車,不然天晚了,可沒錢住店。」芳娘話裡帶有的責怪讓褚守成的怒火一下又點燃了,他猛一推,把芳娘推倒在車下:「你,就是你騙婚,不然我……」
芳娘雖然冷不防被他推了一下,跌了一下但很快就站了起來,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什麼我家騙婚,那紙婚書是公公生前寫的,婆婆也認了,況且……」芳娘冷笑著看他:「婆婆開頭不是還不願意嗎?不是你那位二叔一口一個褚家信譽為重,你也同意你二叔說的,然後婆婆才願意的,那日的事情難道你全忘了不成?要怪,好像怪不得我。」
那日的事,褚守成皺眉細想,好像確是二叔一力促成,可是二叔歷來都是疼自己的,他說的一定不會對自己壞,可是今日他怎麼又這樣對自己呢?看見褚守成皺眉,芳娘伸手拉他上車:「快些回去,這路可不算近,再磨蹭太陽就快下山了。」
車上褚守成縮在車廂一角,腦中還在想芳娘剛才說的話,還有那日的情形,那日娘好像的確是不贊成的,可是二叔同意了,二叔同意的事一定是不會錯的,可是現在想想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芳娘打個哈欠,看著縮在車廂里皺著眉頭的褚守成,這傻瓜現在好像有點開竅了,可惜這竅開的太晚了,而且就他這樣的,家業到他手裡也守不住了,遲早被人騙個精光。順手拿起個栗子丟過去,褚守成被這個栗子打中,看著芳娘有點愣神。
芳娘從包袱里摸出個栗子剝著,示意褚守成也把栗子剝開,這要怎麼剝?從來都是別人把這些去好殼任自己享用的褚守成眉頭都打結了。
芳娘剝好一顆栗子下了肚,看見褚守成這樣不由搖頭:「你啊,說你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還是輕的。」褚守成試圖剝開栗子,可是竟然被栗子邊劃破了手,血滲了出來。褚守成急忙把栗子丟掉,尖聲叫了起來:「血,血。」
芳娘掏掏耳朵,接著白他一眼:「你還是不是男人啊?就這麼一點血就大呼小叫,把手指放在嘴裡吸一下就好。」這麼多的血,她竟然說的這麼輕描淡寫?褚守成懷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女人,要在褚家,早有丫鬟拿藥粉紗布過來了。
還會有人罵丫鬟們服侍的不盡心,哪能劃到手,而且這血多臟啊,哪能就這樣放進嘴裡?見褚守成呆著不動,芳娘挑眉上去拿著褚守成的指頭就塞到他嘴裡。褚守成猝不提防,被她把手指塞了進去,不由自主吸了一下,覺得有甜腥味。
接著芳娘把他的手指拉出來:「看,不就不流血了,男人家,比個女人還嬌氣。」褚守成覺得嘴裡的那口血很噁心,顧不得再管芳娘,掀起車窗帘子就往外吐。
芳娘這次沒有管他,等他重新坐好才道:「有件事你可千萬記得,你現在入贅到我秦家,以後不要再提什麼褚家,等過了冬,還要下地幹活,不然就沒吃的。」褚守成開口就道:「我是褚家的……」
芳娘冷冷看過一眼,褚守成閉了嘴,芳娘的聲音比她的眼神更冷:「沒有了褚家,不對,該說沒有了褚家的銀子,你什麼都不是。今天回門的情形你都看到了嗎?」芳娘的話頓時讓褚守成想起褚二老爺的冷淡,還有劉三爺的譏諷,當初他們可全都不是這樣。
褚守成不由雙手抱頭,被別人說破的滋味可一點也不好,感覺到身下的路越來越顛簸,難道從此就要在那個桃花村過一輩子,被這個惡婆娘管一輩子?最後變成曾經見過的來褚家求情的佃戶一樣,一把亂七八糟的鬍子,手裡牽著個流鼻涕的小娃娃,那娃娃還羨慕的看向這一切。
看見管家都要慪著腰和人討好地說話,更別提見到自己了。褚守成不敢再想下去,啊地大叫一聲,芳娘白他一眼:「怎麼了?想通了?」
褚守成使勁搖頭:「不,我不想變成那樣,變成和管家求情的佃戶,我的孩子怎麼可以只吃手指,怎麼可以拖著鼻涕沒有人擦。」芳娘哦了一聲,接著就道:「你真要在褚家是不會變成這樣的。」
褚守成眼裡一亮,伸手去搖芳娘:「求你放我回去,你要銀子,我可以讓娘拿出來。」終於不說他那位二叔了,芳娘看著他,輕輕一笑:「不過你要繼續在褚家,最後會變成衣食無著的乞丐的。」
褚守成啊了一聲,拚命搖頭,怎麼也不相信,此時車已經停了下來,秦家到了,已經能聽到秦秀才的聲音,芳娘回頭看著褚守成,笑容在陽光里無比燦爛,但她說的話讓褚守成如墮冰窖:「不會?你親手賺過一個銅板嗎?你知道銀子是怎麼賺來的,你這樣的公子哥,除了敗家的本事沒有賺錢的本事,又這麼容易被騙,到最後不是衣食無著去唱蓮花落?」
說著芳娘已經跳下車,和秦秀才他們招呼起來,褚守成用手攏著頭髮,她說的全是錯的,全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