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可是就連這樣的難過也維持不了多久,脆生生的聲音又響起:「快點,難道不曉得下車,人家還等著把車趕回去呢。」褚守成有些迷茫地抬起頭,芳娘已經伸手把他拉下車,褚守成剛站穩就聽到芳娘笑著對車夫說:「謝謝你了,走好。」
車夫跳到車轅上坐好,鞭子在空中發出一聲脆響,然後才打到馬屁股上:「下次要進城還是來找我,我就在隔壁村住。」看著遠去的車,褚守成說話竟然有些口吃:「這車,這車不是娘……」
折騰這麼一天芳娘早就累了,她捶一下腰:「這麼遠的路,怎麼好意思讓人家送,這車是在外面雇的。」
說完芳娘就往屋裡走,不理褚守成聽到這句話后心裡又開始有什麼波瀾。秦秀才看了眼褚守成,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追上芳娘和芳娘說了一句,芳娘笑了起來,笑完了就去接秀才娘子懷裡的孩子:「來,小春兒,給姑媽親親。」秦秀才的兒子叫秦秀春,大家都叫他春兒。
此時聽到芳娘說話,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伸開小胳膊抱住芳娘的脖子,芳娘在他臉上親了幾口才說:「來,春兒,姑媽今兒進城了,給你買了好玩的,來,瞧瞧,好不好?」
芳娘說的話傳進了褚守成的耳里,他如同木頭一樣地站在院里,看著面前的這一切,低矮的房屋,種了很多菜的院子,還有油燈那昏黃的燈光,圍坐在油燈旁邊的人的穿著也是簡單樸素的,甚至連名字都是那麼的土氣。
出了這屋子,就是土路,來往的人都是粗聲大氣說話,這一切和褚家那高大房屋,平整院子,容毫不一樣,更別提出了褚家之後,面對的就是滄州城的繁華,青里有笑語如花的美人,酒里有芳香撲鼻的菜肴。
來往的人也不是這樣衣衫簡樸的,更不是這樣粗聲大氣說話的,連丫鬟們都笑容溫柔,面容美麗,真的要在這裡待一輩子?褚守成覺得心裡泛起絕望,也顧不上秦家的院子里全是土,身子一晃就坐了下來,用手抱住頭,努力想起來。
可是想來想去都沒有法子,逃?就算逃回褚家又怎樣?瞧二叔今日的舉動,一定又會把自己送過來。認命?可是怎麼可以認命,自己是褚家的兒子,從小二叔就說過,褚家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怎麼可以在這樣小村莊過一輩子?
等等,褚守成的眼睛睜大,娘只有自己這一個兒子,那將來褚家的一切是給誰?褚守成覺得身上開始冷起來,難道這是二叔故意設下的計策,目的就是為了褚家的錢,可是不會的,二叔平時對自己那麼好,甚至對自己比對他的親生兒子還好,他怎麼會做這種事。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屋裡的秦秀才看著外面的褚守成坐在院里,一時拚命搖頭,一時又露出苦澀,偶爾還笑一笑。秦秀才的眉頭不由皺起來:「姐姐,那個大哥不會是腦筋有毛病?不然怎麼從回來就沒說過話,現在還坐在院子里發傻,對了,還不坐在椅子上,是坐在地上的,他也不嫌臟。」
芳娘從針線籮里拿出手,抬頭看了眼褚守成,這樣就受不住打擊了,真是嬌生慣養久了。嘴裡嘟囔了一句,芳娘抬頭對秦秀才笑一笑:「沒事,他今兒才曉得什麼叫入贅出去的,過幾天就好了。」
秦秀才哦了一聲,繼續低頭看書,看了一行就抬頭對芳娘:「姐姐,那什麼時候會好,要知道,我還盼著你給我生個侄子呢。」芳娘一指頭往他腦門上戳去:「胡說八道什麼,要嫌春兒沒有伴,你和弟妹再生一個給他作伴好了。」
這話讓一邊的秀才娘子頓時紅了臉,不好啐芳娘就往自己男人那裡啐去:「呸,姐姐是有主意的人,再說這種事哪是你們男人管的,還不快些把大哥請進來,也該歇息了。」秦秀才呵呵一笑,乖乖去叫褚守成。
不過褚守成怎麼肯進來,雙手抱著胳膊就是不動,秦秀才喚了他幾聲,又拉了他一下,褚守成還是不動,秦秀才沒辦法去和芳娘講。
芳娘哦了一聲就說:「不肯進來就不進來,他要凍著就凍著好了。」秀才娘子倒擔心起來:「姐姐,這天這麼冷,要凍病了又……」芳娘的聲音提得很高:「凍病了也是他自己難受,這麼大人了,不曉得愛惜自己,只會做這種無知孩童才做的事情。」
芳娘的聲音很高,一字不漏全都進了褚守成的耳朵,他聽了這話本想進去,剛站起身又想到另一點,要真病了娘一定會派人來看自己,那時來人看見自己過的不好,一定會去和娘說,到時多要些銀子也是好的。
於是褚守成又繼續坐在院里,對屋裡傳來的笑聲充耳不聞。村裡人睡的早,秦家雖睡的略晚些過不了一會兒也就各自回房安歇。回房之前秦秀才又來叫了褚守成,褚守成這時已經凍的連打幾個噴嚏,活動了一下手腳就搖頭。
見他不肯聽,秦秀才也只好打著哈欠去睡覺,屋裡的火爐已經點起來了,春兒這時候已經睡的很沉,這樣冬日,溫暖的被窩才是最好的地方。
正屋的燈都被吹滅了,褚守成還是坐在屋外,夜色越來越深,周圍也更加冷了。褚守成這時已經是噴嚏不斷了,手腳凍的有些麻木時候站起身活動活動,覺得稍微暖和一點又坐下來。
這時不光是冷了,困意也熬不住,用胳膊撐住下巴睡著一小會兒,就覺得那寒風已經不是往身上吹,而是從不同角落鑽進去,身上的衣衫根本就擋不住那些寒冷。剛合上眼就馬上被凍醒,褚守成的牙齒都在打顫,使勁往手上呵氣,可是嘴裡出來的不是暖的,而是冷的。
自己不會凍死?想到這一點,褚守成頓時覺得害怕,雖然不想生活在這裡,可是這樣死了不符合自己的初衷,褚守成猛地站起來想往屋裡走。但是凍的太久,手腳都已經凍僵,剛站起來就摔了下去。
這一跤摔的很結實,褚守成使了幾次力都爬不起來,屋裡還是靜悄悄一片,褚守成有些氣餒,為什麼自己會落到這種地步?
可是再躺下去,只怕真的會凍死,褚守成用手撐著地面,又使勁努力一次這才爬了起來,在地上坐了會兒恢復一下力氣,褚守成站起身,再次往屋裡走。
剛走出幾步褚守成就覺得手腳都是僵的,連邁開步子都那麼辛苦,想起芳娘白天說的話,離開了褚家的錢,自己什麼都不是。褚守成不由悲從中來,嗚嗚地哭起來。
這樣的罪褚守成從來沒有受過,此時褚夫人當日對他的嚴厲和現在這樣比起來,簡直就那樣溫柔。不就是關起來不給自己銀子嗎?照樣睡的是軟床,有丫鬟服侍,吃的穿的也是好的,發脾氣不肯吃飯還有人來勸來哄。
哪似這樣,不過說一句不進屋,就被關在屋外吹冷風。褚守成用袖子擦臉上的淚,擦了幾次都沒擦下來,原來天氣太冷,淚一流出來就被風吹成了冰,而臉凍了這半夜,早就凍麻木了。
褚守成這下是真的慌了手腳,啊地一聲叫了出來,要是真凍死在這,就什麼都沒有了。這聲總算讓屋裡的燈亮起,接著屋門打開,芳娘端著燈走出來,還打著哈欠:「吵什麼吵,讓人睡不好覺。」
褚守成已經凍的說不出話來,抖抖索索地要往屋裡走,被芳娘一把拉住:「別進去,你不是喜歡在外面待著嗎?就待到明天早上。」還要待著,褚守成都絕望了,想罵芳娘幾句可是連嘴都張不開了,半響才說出一句:「我,我要進去。」
芳娘眉一挑:「要進去?你知道錯了嗎?」錯,自己哪裡錯了?褚守成腦子都快被凍住了,怎麼還想得出來自己錯在哪?只是搖頭,芳娘把右手的燈換到左手,用右手點著褚守成的額頭:「第一,你不該發脾氣,第二,發脾氣也就罷了,在這院里凍著,你這是做給誰瞧呢?」
褚守成已經忘了自己該說什麼,芳娘又道:「我知道,你以為這樣凍病了我就會心疼你,記住,我不是你娘,只有你娘才會不管不顧的,你做什麼都是好的,在我這裡,不聽我的,只有挨打。」
說著芳娘把燈遞到被吵醒跟著走出來的秀才娘子手裡,從窗下拿起一根細棍,一棍就往褚守成身上抽去:「記住,做錯了就要被罰,先打你三下,再到屋裡跪到天亮。」
芳娘一棍打去,褚守成連躲避的力氣都沒有了,那棍子抽到身上也不知道疼了,等芳娘打完把他拉進屋裡,褚守成被屋裡的熱氣一熏,覺得凍僵的手臉開始絲絲地疼,這才可以開口說話:「我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