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天（八）
葉安語最近兩年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不太愛說真話了，說真話會付出一些代價，有的她付的起，有的她很難付的起。
這個世界或許給她上了一把鎖，她還沒找到鑰匙，但關住她的牢籠卻越收越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樣才能逃脫，也可能完全就沒有機會了，這牢籠會讓她窒息，讓她死亡，然後繼續收緊她的屍體，最後凝聚成一個點，消失在無岸的虛空。
虛無是相對的，所有人的人最後都會歸於虛無，或早或晚，葉安語對於死亡並沒有那麼的恐懼，她更害怕的是根本沒有好好活過。
一個個數學題目在她的眼前跳動流逝，她這慘淡的人生還要繼續往前走，她所看到的瞬息的世界還在堆疊，堆疊成永恆的模樣。
外面厚重的烏雲終於是開始顯現出它孕育已久的東西，幾粒小小的雨滴開始灑下，隨後雨勢開始擴大，劈里啪啦的拍打著外置的空調排風扇，脆弱的雨滴從天空落到了冷冰冰的鐵皮表面上。
依舊青綠的樹木葉子被雨滴拍打的低頭，操場上的人，籃球場的人都開始離去，大地開始被清洗，落下的雨滴開始彙集成水流，從一個個凹槽當中流過。
晚自習還在繼續，禿頭的王老師依舊堅守著自己的崗位，這來勢洶洶的暴雨並沒能影響他玩手機的心情，專註的他又一次成為了無處不在的蚊蟲叮咬的目標。
顧衍還在看著窗外，他的腦子裡不斷的再將整個事件復盤，他思考的時間很長，因為線索實在太少，他想要拼湊起來，全憑想象力。
想象力當然是不可靠的，顧衍需要聯繫實際，他現在正在翻他腦海裡面刻印的那本大書，想要從中找尋出來一些靈感。
葉安語低下頭去做題之後，就一直沒抬過頭，她現在需要忘記那些煩心的事情，因為如果再想下去，她覺得自己會當場崩潰。
命運的齒輪兜兜轉轉，王老師的手機鈴響了又響，王老師看著手機上的陌生號碼，還在決定接還是不接，但他最終還是決定走出教室去接這個電話。
王老師只是普通的接一個電話，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直到葉安語隱隱約約聽到一句。
「葉副局長......你要來......」
她的心中的警鐘一下就敲響了，再無心做題，她認真的往下偷聽。
「是啊，就是六班的那個白清朗，你說說這小子也是，一天天不務正業的，老想著情情愛愛的事情，到時候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什麼？這就不用了吧，副局長，這畢竟馬上就要高考了，這樣弄不太好吧。」
「這樣，您先來學校，再跟他聊聊，再看看。」
之後的對話就沒有了，因為聲音開始變得微小，應該是王老師向著辦公室的方向走遠了的原因。
葉安語的父親，葉淮安，是他們市教育局的副局長，常年處於權力漩渦的中心，卻因為年歲較高升遷無望，所以他對於子女的要求和希望都特別的高，他希望他們能去到自己去不到的地方，去完成自己的夙願。
他本來對葉安語的哥哥葉安言給予了厚望，他覺得葉安言以後一定能繼承他的衣缽在這官場青雲直上，到達更廣闊的地方，可是沒想，這人算不如天算，事與願違，沒想到葉安言出了那樣的意外。
所以他所有的希望都只能放在自己的唯一的女兒葉安語的身上，他希望自己的女兒能變得像他哥哥一樣的優秀，他不允許任何人來阻擋他的女兒前進的腳步，尤其是在高考的這種關鍵時刻，更是不能。
不管那個阻攔的是叫白清朗還是叫什麼，都一樣。
王老師很快就在辦公室裡面見到了葉淮安，同行而來的還有葉安語的媽媽。
葉淮安也不客氣，剛到辦公室就找了一處座椅坐下，葉安語媽媽坐在他旁邊，兩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王老師，我們家安語怎麼老是遇見這樣的事呢？你這當老師的怎麼當的？」安語媽媽帶著一對大大的耳環，老氣橫秋的臉上抹著厚厚的粉底，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狠狠的瞪著王老師。
對於這位局長夫人的潑辣，王老師也是早就見識過了，所以他也只好把姿態擺低一點，回答道：「這是我這做老師的失職，我以後一定多關心關心同學們的具體情況，防止此類事情的再次發生。」
「你們這些老師啊，就喜歡說這些大空話，可憐我們家安語啊，這一天兩天的，想要認真學習都沒機會。」安語媽媽說著說著，就好像自己這方受了什麼不得了的委屈一樣。
「好了，現在說這些有用嗎？」葉淮安呵斥了一聲，接著講道：「王老師，我說的那個處理方案，已經跟你們領導商量過了，他們說這白清朗干出這種事情，確實對學校的聲譽影響很大，他們決定讓他先不要在留杉讀了，去其他學校試試，我們來呢，也只是想通知一下你。」
「葉副部長，這對於這孩子是不是太過嚴苛了。」王老師試探性的講道。
安語媽媽頓時就激動了起來，「對他嚴苛？這還叫嚴苛？沒讓他直接退學就是好的了，這以後我們家安語可怎麼見人啊。」
「王老師，那個白清朗他們班班主任是誰，你給我介紹一下。」葉淮安眉頭都凝成一團了，面色嚴肅之極。
「老劉啊，老劉今天不在，他找其他老師給他代的課。」
「那你給我把白清朗叫過來，我看看究竟是哪號人，竟然能幹出這種事情。」
「好，我給代課的小張打個電話。」說著，王老師就拿出手機，撥通了號碼。
等待了片刻，電話那頭傳來了聲音，王老師跟他交涉了一下，然後就回頭說道：「小張說馬上叫他過來。」
葉淮安點了點頭，表示滿意，「老王啊，你這職稱好幾年沒動過了吧。」
「是沒好久沒動過了。」王老師似是感嘆的說道。
「你啊，就安安心心的幫我把安語看好一點，剩下的事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王老師也是人老成精，急忙講道：「那就謝謝葉局了。」
聽到這聲葉局，葉淮安也是心頭暗爽，沒升成正局是他一生的遺憾，這別人老是副局副局的叫，這誰聽著也不太舒服。
白清朗此時正在上樓，張老師告訴他，王老師找他有點事情，王老師本來也上他們班的課，所以他以為是他學習上出了什麼問題，所以來得時候也沒多想。
可是這剛走到辦公室門口，白清朗就品出味來了，坐在哪裡那兩個人他是認識的，是葉安語的父母。
「葉叔叔好，劉阿姨好。」白清朗立馬反應過來，給兩人打了個招呼，這伸手不打笑臉人是不是。
葉淮安一聲冷哼，「不知羞恥。」
「葉叔叔今天來是興師問罪的？」白清朗反問道。
王老師急忙打了個圓場，「那個，白清朗同學你好好跟葉局長解釋解釋，別意氣用事。」
葉安語的媽媽，也就是白清朗口中的劉阿姨此時也陰陽怪氣的插了一句話進來，「這人家可不怕我們家，這年輕人啊做事情就是容易不過腦子。」
「你們到底想說什麼。」白清朗回過頭看著他們兩人。
葉淮安保持著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你以後和安語別見面了。」
葉安語的童年是灰暗的，他哥所面對的陽光有多熾烈，她站在他背後所感受到的黑暗就有多濃稠，那時候的她除了模仿他的哥哥，幾乎找不到存在的價值。
她的父母，她的親人們，不斷地再給她講著，你看看你哥哥多多麼么厲害，再看看你，怎麼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相比於哥哥，葉安語學什麼都很慢，做什麼地都很慢，大她兩歲的哥哥就像一座高山一樣橫在她的眼前，她只有使出愚公移山的勁頭，看有沒有一天能把這座高山移走。
眼前的高山是高山，心裡的高山更高，葉安語剛上小學的時候，每天都喜歡帶著那本《華生探案》，這是她哥哥最喜歡的書，她希望從這當中能看出些什麼。
其實那時候的她根本就看不懂這本書，她不知道那些繁複的人物關係究竟是怎麼交織成一點，他們講著不一樣的話，卻又好像都在撒謊，謎題被揭開，就好像蓋子裡面的魔鬼被放了出來，她只能看到夏洛克睿智的眼神彷彿穿透了時光映在她的身上。
白清朗好像對這本書懂得很多，他經常喋喋不休的給葉安語將這些推理的線索有多麼精妙，夏洛克的破案多麼不可思議，因為他，葉安語也慢慢理解了這一本書究竟在講些什麼。
但是她還是想不明白的一點是，這本書為什麼會叫《華生探案》呢？
分明主角的名字是叫夏洛克.莫里亞蒂。
很多年之後，葉安語都沒能想清楚這個答案，為什麼一本書的名字不屬於主角？而屬於主角身旁的一個配角呢？
就像現在，屬於配角的葉安語在寫寫畫畫，她知道今天晚上要發生些什麼，她早就知道了。
她握筆的手輕輕捏緊，神思開始不斷飄遠，字都開始寫的歪歪扭扭起來。
王老師在辦公室里還沒回來，班上的聲響也開始慢慢大起來，這種老師不在的時候，細微的說話聲總是不絕於耳。
教室裡面的嗡嗡聲響讓葉安語更加煩躁，她把筆一摔，想站起來讓這些講話的同學安靜一點，
但她轉念一想，算了吧，誰又不是呱噪的想要這個世界聽聽他的看法呢？
由他們去吧。
煩躁的她重新把那本書取了出來，這本書的封面依舊是那個智慧的男人夏洛克.莫里亞蒂，他正在把玩著他的單片眼鏡，華生站在他的旁邊，他左手拄著拐杖，用右手拍了拍夏洛克的肩膀，他們的身後是古典的城堡和陰暗的天空。
葉安語慢慢的翻著這本書，她的神情冷漠的像是一塊冰，她根本就沒在看這書里的內容，她只是想借著翻看這本的書這個行為，讓自己平靜。
（白清朗......他想要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