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病
沉入天空,落入海底,遊動著的星星。
我會,停留在哪一個雪夜呢?
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的覆蓋住地面,被行人踩到一片泥濘。
離開了擂缽街的津島柊時在路口茫然的站了一會,霧霾藍色的天空漂浮著棉絮般的雲,津島柊時抬手遮面,眯著眼睛看頭頂的烏雲,天色已經很暗。
雖然是英靈,應該沒這方面的知覺,但是當濕漉漉的雪水灌進鞋底時,心理上還是感到冰冷的刺骨。
還是回家吧?這樣的天氣,躲在暖桌里,吃著橘子看電視才符合她文弱作家的形象。
津島柊時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不防水的鞋子越來越重,襪子都吸滿了水。
打著傘的路人們紛紛向這個烏黑的發上落滿了白雪的奇怪女人投向詫異的目光。
她一會看看天,一會出神的看著五顏六色的傘,像雪白的幽魂一般走在雪地里,讓人聯想到鬼怪誌異中的雪女。
保持著不變的步伐速度緩慢的行走於雪地,悠閑地像在春光照射,綠草如茵的花園中散步。
漸漸的,身邊的行人變少了,面前出現了一座橋。
橋,水,這種東西似乎天生對津島柊時有著超然的吸引力,她不自覺的就走上了石橋,向下望去。
冬季的河流,光看著就似乎能感受到到刺骨的寒意,看不見底的黑水表面上浮著細細的藻類和冰渣,因為難以預測深度更加的神秘可怖。
是流速很快的河流。
津島柊時將大衣整整齊齊的疊好放在一邊,脫下鞋子,翻身坐上了橋樑護欄。
漆黑的河流在遙遠的地平線上似乎與黑壓壓的天空連成一點,她向前傾了傾身體,想要看的更清楚。
「你在那裡做什麼?」
耳邊傳來了低啞的少年的嗓音,似乎正處於變聲期,那聲音帶著微微的哨音,卻不似普通青春期的男孩的聲音那麼沙啞,反而像羽毛輕輕拂過心頭,如同在撒嬌的幼貓。
河畔的右邊坐著一個抱著膝蓋的男孩,典型的自我保護動作,津島柊時起了一絲好奇,偏過頭認真的看他。
黑色的大衣吸滿了水,披在肩上,下擺濕漉漉的滴著水,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慘白。
他縮成一團,將尖尖的下巴擱在膝蓋上,裸露在外的皮膚層層包裹著繃帶,露出的一隻死氣沉沉的鳶色眼睛。
僅僅是一秒的對視,目光相接的一瞬間,津島柊時感到直擊心臟的震動,讓她難以克制的劇烈顫抖起來。
為什麼痛苦?為什麼迷茫?
在尋找什麼?在求救著什麼?
那是一雙看不懂人間的眼睛。
流淌著和她一樣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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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歲的太宰治太宰治已經在這裡坐了很久了。
這條小河很美,他不知道它的名字,卻對它很熟悉。
黑色的小河快速的帶起波紋,太宰治的目光沉沉的落在上面。
黑色的漩渦,似乎什麼在這條河裡都能被吞噬,太宰治認為,這裡是不同於黑夜中充斥著血與骯髒的油污的,乾淨而安靜的地方。
當橋上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時,他沒有回頭。
不如說這一刻,他已經厭倦至極,是誰都好,是誰都無所謂,是同僚也好,是敵對組織的殺手也好,他不關心。
啊,誰都好,無所謂,誰能帶我走呢?
拜託了,帶我一起走吧,讓我從這個腐朽世界的夢中醒來吧——
他將頭埋在臂彎,輕輕降落的雪花吻上後頸,黑色的大衣也因為吸水,冷到如同置身冰窖。
是風的聲音,窸窸窣窣的是布料摩擦的聲音,接著就是將衣物搭載欄杆上的聲音,鞋被脫下的聲音,啪嗒啪嗒細碎的小石子落在河裡的聲音。
他忍不住抬眼,
「你在那裡做什麼?」太宰治問。
「你又在這裡做什麼呢?」
微微拉長了的語調帶著津輕口音,是好聽的女人柔軟的聲音。
橋上坐著一個女人,單薄的黑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漆黑的發隨風飄動,暗到陽光照射也反射不出光芒,如同她透不出一絲亮光的眼瞳。
一張張素白的,五官標準,中規中矩到讓人覺得過於端莊的臉。
帶著典型的浮世繪味道的美人臉,五官都像用計算機計算過的標準的美,勻稱的分佈在臉上。
但這種美,讓太宰治一眼就覺得不適。
像櫥窗里的塑料人形台,虛假的讓人作嘔。
這個女人天生長著一張看起來在笑的臉,就像現在出現在她臉上的笑容,她美麗的皮囊下,枯萎與淤泥澎湃的翻滾。
像乾枯的秋葉,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像衰敗的花朵,已經褪色灰敗,蔫掉的邊緣有著發黑的痕迹。
太宰治沒有回答。
津島柊時沒有在意,輕輕的笑了一聲,她也將視線投向了這條小河。
時間流逝,太陽破過雲彩,慢慢降落。
一隻白色羽毛的小鳥飛過,停在了津島柊時的身側,太陽下沉的位置正好在鳥兒的身後,雲朵也被染成了深紅淺紅,近的彷彿伸手可得。
「真美呢……不管是太陽也好,小鳥也好,連湖水都這麼美。」
「慢慢下沉的太陽也好,靜靜流淌的小河也好,這緋紅色與淺黃色所交匯的樣子也好。」
這個女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夾雜著嘆息般的語氣,用好似唱歌一般的語調拉長了音調,輕聲道,
「有一隻小鳥停在這裡了呢,月白的羽毛,啊,腳邊有黑色的茸毛呢,真好啊,冷青色的天空也染上紅色了啊,金黃色的落葉,起起伏伏的水紋……」
「真好啊,河流,真好啊,雪,真好啊,冬天……」
女人含糊不清,顛來倒去的語句不知道想要表達什麼,聽起來像搖籃曲一樣安詳。
「真美呀,真美呀,這世間上的一切都果然都好美呢。」
風就這樣輕輕的吹拂著,這一刻,這裡安靜的不像是在以危險和混亂出名的橫濱。
不,或者說,安靜的不像是在人世間。
她又一次輕輕的笑了,用壓抑著什麼的顫抖語調輕聲:「我真的好愛這個世界啊……」
太宰治抬起了頭,微微側了側,用疑惑而茫然的視線再一次認真的打量起這個女人。
那雙眼睛。
飽滿光潔的額頭下,那雙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
過於長的睫毛有一些遮住了她的眼睛,那雙眼睛中孕育著水霧,像是晴雨又像是雲霧。
流淌著和他一樣的感情。
太宰盯著她看,緊緊追尋的目光探究的掃視著她臉上每一點細微的肌肉的動作,從右眼角下的一顆極為淺淡的淚痣看到臉頰中央的一顆小小的痣。
他從這個女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些他一直在追尋的東西。
「這條小河怎麼樣呢?」她問。
「很溫暖,很溫暖。」
太宰治收回目光,鳶色的目光中毫無光亮,渾渾沉沉。
津島柊時笑了起來,她難得真心的發笑,重新套好外套,她回到了橋上,
「我家就在附近,到我家坐坐吧?」
她看向太宰治滴水的衣服,語氣輕快,「換件衣服。」
太宰治長久的注視著津島柊時。
她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從她身體里飄出難以名狀的恐懼,痛苦的氣息。
這種超乎尋常的警戒心曾今無數次幫助太宰治逃脫危機,可是這一刻他一動不動。
對人感到過分恐懼的人,反倒希望親眼見證更加可怕的妖怪,越是對事物感到膽怯的神經質的人,就越是渴望暴風雨降臨的更加猛烈。(注1)
被津島柊時的雙眼注視,所帶來的毛骨悚然感和心悸,14歲的太宰治輕輕闔上雙眼,眼前光怪陸離,層層光斑,落日的餘暉灑在他顫抖的眼睫上,透過極薄的皮膚。
他似乎能看到鼓動著的血管,透過眼皮的微薄淡紅。
可是,無所謂——寒冷和溫暖交替出現,一半火熱一半冰冷,太宰治能感到自己現在的體表溫度在不停提升,燒的大腦一團漿糊,引以為豪的小心警惕也停止了機能。
好像在不停的下墜,下墜。
他看著太陽,能感受到津島柊時捕食者似的目光緊緊鎖定著他,如影隨形。
「好啊。」
良久,太宰治輕輕露出笑容。
此刻,打開關著怪獸的牢籠,答應怪物的邀約會怎麼樣,是自取滅亡,還是如何,太宰治沒有去想,只是輕輕地站了起身。
明明大腦不停的叫囂著危險,命令他離開,心臟卻劇烈的跳動,不停地誘惑著他繼續玩火自焚。
津島柊時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外套下擺,走到了太宰治的身邊。
落日的餘韻褪去,黑幕籠罩夜空,沒有星星的夜晚,連月光都顯得暗淡,陰影投在她的臉上,只能看到一截精緻的下巴。
她伸出了手。
「走吧。」
太宰治握住了那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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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人間失格》
這個,中也心中的津島小姐糊了幾百層的仙女濾鏡,太宰眼中的津島也是,津島就是普·普·通·通的美女罷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