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上)
璇璣九策中感應到的心脈波動,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齊清嵐整顆心都懸著,緊咬了咬牙才穩下心來,輕聲道:「既然要死,不把想說的話說完,不是更冤?」
「都是些廢話!」
瞎子不知為什麼,忽然有些動氣。
對齊清嵐而言,面對一個情緒激動的瞎子,遠比一個古井無波的瞎子好多了,至少給了她尋找弱點的機會。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她抿了抿唇,小幅度的活動了一下雙手:「有些事情,平常里怎麼都想不清楚,可是到死的時候,一瞬間就都明白了。這時候,才最該說些話,至少也能替後面人提個醒吧。」
瞎子緩緩站起身來。
他身量高大,這一站起來,小船都有些微微的搖晃。齊清嵐不敢妄動,只能抬著頭看他,生怕下一刻他又發起什麼狂來。
「你說,時兮命兮,無力可抗,是什麼意思?」
瞎子轉過頭來:「我不妨老實告訴你,這個地方,除了我能帶你出去,再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我的意思。」
齊清嵐才摸到腕子上的九曲連環,聽他這麼一說,方要張口,便覺得一道勁風拂過。
她又被封了穴道。
「嘴上說的好聽,你不過也是怕死罷了。」
瞎子冷笑一聲,一步邁過來,彷彿目能視物一般,一把捏住她的下頜:「現在你來說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能有什麼意思?」
齊清嵐被他捏住下頜,不得不半仰著頭說話,氣息都有些不穩:「有人不肯認命,也總有人一開始就相信罷了。」
瞎子的臉上露出些奇怪的笑容來,他的掌心有些粗糙,順著下頜挪到她的脖頸上去,慢慢收緊到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原來是認命了。」
他又開始桀桀的低笑:「你也信命?那你要是死在這裡,也算是命該如此吧?」
齊清嵐漸漸憋的臉色通紅,從嗓子里硬擠出幾個字來:「我的命......還該有別的用......」
「能有什麼用?」
瞎子居然停了停,也只是略微鬆了鬆勁兒罷了。
齊清嵐喘了口氣,才道:「哀莫大於心死。只有死過一回的人,大概才知道什麼更重要。」
「說!」
他加重了語氣,手勁兒又開始收緊,大有一言不對就送她上路的意思。
齊清嵐抿了抿唇,這個瞎子幾乎油鹽不進,她也只能豁出去賭一把,只希望阿澈能快一點兒發現蛛絲馬跡,來找她吧。
「活著。」
她聲音不大,甚至刻意用了些力氣,讓語調更柔和些:「只要活著,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瞎子肅起臉色,即便眼睛上蒙了一層白帛,也能讓人感受出此刻的肅殺之氣。
「你以為,我會後悔嗎?」
齊清嵐幾乎是下意識的回了一句:「為什麼要後悔?」
感受到對方的心脈波動似乎有些紊亂,她忙趁熱打鐵:「做的時候,必然有做的理由;既然有理由,為什麼還要後悔?」
瞎子仍然肅著臉色,然而璇璣九策中感受到的心脈波動,又緩緩消失不見了。
齊清嵐一時摸不准他的想法,可是眼看他手掌慢慢離開了她的脖頸,忍不住還是微微鬆了口氣。
只要他不發瘋要了她性命,總還有迴轉的餘地。
「那小子是金銀殿的人,你知道金銀殿嗎?」
瞎子好似回復了些理智,聲音又如先前一般低沉沙啞。
齊清嵐默了片刻,當真仔細的想了想,才道:「沒聽過。」
「你和他在一起,連這些地方都沒聽過嗎?」
他是誰?阿澈?
齊清嵐目光微凝,輕聲道:「他想讓我知道的,自然會讓我知道。至於他不想叫我知道的,必然是沒有知道的必要。我何必費心?」
這句話不知戳了瞎子哪一處痛穴,他猛轉過頭來,嘴角牽著一抹陰測測的笑意:「你倒是會省心啊。」
「我自然要學會省心。」
齊清嵐如此不知道這個瞎子的軟肋何在,只能東一棍西一錘的到處試探:「好好保重自己,他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瞎子冷哼了一聲。
「你愛過一個人嗎?」
齊清嵐嘴上說著話,目光卻直直盯著他,璇璣九策運轉更快,只怕漏過什麼細微之處。
「你想著她好,想著她平平安安完事周全。你若是有生死難關,盼不盼著她來救你?你不願意,你是男子漢大英雄,你怕她來了,會和你一塊都死了。你想讓她平安。」
「我不一樣。」
「如今落在你手裡,卻一直盼著他來救我。因為我若是不在了,他只怕會生不如死。只有有一線希望,我也要活著,是為了他也能好好活著。」
她拉拉雜雜的說了許多,聲音又緩,語調又慢,然而這瞎子卻始終沒有攔。直等到她說完,瞎子也還是沒有說話。
璇璣九策里的心脈波動,也仍然毫無聲息。
小船慢悠悠的盪在水裡,雖然沒有槳,卻是一直穩穩的朝著西走。齊清嵐猜著這處必然是有水下的暗流,又往遠處看,終於瞧見了些朦朧的影子。
想來是快要靠岸了。
「你不怕,他來了,也就死在這兒?」
瞎子終於肯開口:「他打不過我。」
這話並非疑問,是十分肯定的語氣。齊清嵐想搖頭,僵了片刻才想起自己還被封著穴道,於是學著他,回了他一聲冷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原以為瞎子至少也該有些波動,可他也跟著笑了。先是是低低沙啞的笑,後來笑聲便慢慢有些哽咽。
竟然好像哭了。
齊清嵐有些詫異,這麼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必然是觸動了哪裡。可是她並不知道她先前說的話里,到底什麼中了他心意。
難道他當真只是缺一個如此喜愛的人?
所以見了別人恩愛就有感而發?
這可實在看著不像,且他的心脈波動也並沒有什麼變化。
瞎子哭哭笑笑折騰了半天,終於慢慢停下了。那一條覆著眼睛的白帛有些濕了,他便隨手解下來,正要扔進水裡,卻又忽然頓住。
轉過身來,將那一條白帛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猜,要是你同我一樣也是個瞎子,他還會不會這麼全心全意護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