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和解篇(十六)
安子言睡得並不安穩,喉嚨一陣灼痛使他醒了過來。意識清醒那一刻,他立即睜開雙眼,果然沈願寧還在病房裡。她只開了一盞閱讀燈,坐在沙發上看著平板電腦。暖黃色的燈光將她包圍,安子言懸著的心又落了下來。
「願寧,我想喝水……」安子言側過頭輕聲喚道。
沈願寧放下平板電腦坐到病床邊,半托起安子言的肩膀,把水壺吸管遞到他嘴邊,「怎麼又醒了?」
「渴。」安子言簡略地回答。
難得見他喝水這麼積極,沈願寧笑笑,「那就多喝幾口吧。」
待安子言喝夠水,沈願寧又小心重新放平他的身體。醫生特別囑咐過,現在正是傷口恢復的關鍵期,要安子言盡量減少身體的活動,以免影響傷口癒合。
「你才睡了不到一刻鐘,是不是難受得睡不好?」沈願寧又摸了摸安子言的額頭,依然燙手。
「除了腿,哪兒都不舒服。」安子言勾勾嘴角,他現在無心開玩笑,這是實話。渾身上下除了感覺不到的下半身,全都各有各的疼痛。
「我能幫你做點兒什麼?」沈願寧沒什麼照顧病人的經驗,以往安子言發燒,她也只負責叮囑他吃藥喝水即可,剩下的除非萬不得已,安子言從來無需讓她過多參與。
「什麼都不用做,」安子言注視著沈願寧殷切的雙眼,「你在這兒就夠了。」
「……」沈願寧對這個回答有些失望,她想為安子言做些事情,哪怕就像剛才扶他起來喝水也好,「我光在這兒坐著管什麼用?」
安子言笑著撇撇嘴,「真的想做點兒什麼?」
沈願寧用力點著頭。
安子言朝她舉起手臂討要擁抱,「那就抱抱我吧。」
「這算是什麼啊……」沈願寧對於安子言的撒嬌哭笑不得,卻還是俯下身回應了他的擁抱,「剛才忘了跟你說,這才一個禮拜,你就又瘦了,抱著硌得慌。」
「你那天喝那麼多,還能記得我的胖瘦么?」安子言話裡帶了些奚落,嘟囔著問沈願寧了一個縈繞他心中許久的問題,「那天到底和哪個……殘廢喝的酒?」
「哈哈……我都快忘了我說過那話!」沈願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還記得啊?」
「……你覺得我能忘么?」安子言可笑不出來,「還是你希望我也能忘了?」
沈願寧瞄了瞄安子言,發現他好像是認真的,「行啦,告訴你唄?那天我在大舅家,跟焰遠和俊揚喝的酒,不過他倆沒喝,都是我一個人在喝。」
安子言暗暗鬆了口氣,卻又理直氣壯起來,「你怎麼還管自己表弟叫『殘廢』?!」
「不是我說的,是俊揚先說的啊。」沈願寧辯解道,「誰叫你那時候不理我,我才不想幫你們反駁呢。」
「那你其實也想管我叫殘廢唄?」安子言臉色更沉。
沈願寧本想跟他再理論一番,可想想確實理虧,她便不再提那天的事情。
「算了,誰知道你們這是什麼家庭文化。」安子言沒好氣兒地把沈願寧從懷裡拉開,抓著床沿嘗試翻身,可自己折騰了半天也沒成功,窘得他閉上眼睛指揮起沈願寧,「……幫我翻個身。」
沈願寧才不想幫他鬧脾氣,坐在一旁表示拒絕,「不會!」
於是安子言又開始自己瞎折騰,才把腿扒拉過去,一鬆手就又隨著上半身平躺回來。本來只是鬧鬧情緒的他被這副不爭氣的身體搞得煩躁起來,安子言別過漲紅的臉,自己生起悶氣來,「叫護工來吧。」
「你別亂動又壓到傷口!」沈願寧的手伸進被子,托著安子言的腰幫他先把腿推過去,又抱著他的肩膀讓他側過身來。
「是不是剛才心裡就想說我是『殘廢』了?」安子言背對沈願寧,悶悶地問道。
「我怎麼捨得這麼說?!」沈願寧只覺得心裡一陣刺痛,她還想解釋點兒什麼,但想到安子言現在確實需要休息,解釋的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打發,「……你再睡一會兒吧,我還有報告要看。」
再次醒過來,安子言是被翻身的動靜弄醒的。沈願寧幫他翻身平躺,又用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沒有晚上摸著燙手了,沈願寧不再那麼緊張,她伸了個懶腰,準備稍後替安子言清理乾淨后就去休息。
安子言眨眨眼睛適應了一下床頭的燈光,之後對上了沈願寧的視線。
「我把你吵醒了?」沈願寧問他。
安子言搖搖頭,迷迷糊糊地提醒沈願寧:「沙發上有被子,你快去睡一會兒……」
「嗯,幫你換完紙尿褲就去睡。」沈願寧說做就做,她準備好了護理用品,著手進行第一次的嘗試。
這說與外人聽都不相信,她從六年前就和半身癱瘓的安子言談戀愛,這卻是第一次幫他換紙尿褲。就像是生病時一樣,安子言在這方面向來不用沈願寧插手幫助,他受傷位置不高,絕大多數情況都能自理。與殘疾人在一起會遇到的護理照料工作,沈願寧其實很少碰到。
「不用……!」與沈願寧的平靜不同,本還迷糊的安子言聽完立刻急切叫住她,「願寧,護工會來幫我換的。」
「我剛才讓他回去了。」沈願寧笑著安慰安子言,「東西他都給我拿來了,我來幫你。」
「真的不用!」安子言才看見被子都被掀開了,他羞赧得滿臉通紅,急得用手去阻攔沈願寧,「我自己來就行……!」
「你別搗亂!」沈願寧按下安子言的手腕,「醫生說了不讓你亂動,要是真的傷口破裂你說怎麼辦?!」
可安子言還是要掙扎著半坐起來,「那也不用你來換……!」
「我來又怎麼了?你幹嘛就這麼拗呢?!」沈願寧一把抓過安子言的手腕,他一下失去支撐躺了回去。剛好床頭放著電腦充電線,沈願寧索性用充電線把安子言的兩隻手捆在一起拴在了病床圍欄上。
「沈願寧!」安子言的手不能動,就也坐不起來,他急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羞又氣地朝沈願寧喊起來,「你這是幹嘛?!你把我鬆開!」
沈願寧慌忙捂住安子言的嘴,「就換個紙尿褲而已,別喊這麼大聲,一會兒該把護士和醫生都喊進來了!」
安子言盯著沈願寧,用眼神再次向她懇求不要這樣做。
「安子言,你有心理障礙你不知道嗎?我知道你會失禁,也見過你換下來的紙尿褲,這些我都可以接受……你現在要盡量減少活動,所以我來幫你換,我沒有勉強,這和那些『愛好』也無關,你不用覺得難堪。」沈願寧俯身上前勸說安子言,「這真的沒什麼!我是你女朋友,該看的我不是也看過了么?」
安子言難堪地閉上雙眼,他無力反抗,只好不再面對。
忍耐與克服,安子言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接受這一切,他該適應這種情況,未來和沈願寧廝守的日子,這種情況不可迴避也不該迴避。
沈願寧慢慢鬆開了手,她根據護工之前的指導和操作,先搬起安子言的雙腿在他臀下墊了一張隔尿墊,又褪去褲子,撕開了紙尿褲兩側的不幹膠。
「……不,讓護工來、讓護工來……!」安子言光是聽聲音就知道進行到了哪一步,他忙扭動上半身掙紮起來,「願寧,這太噁心了,你別弄了!」
沈願寧知道安子言為什麼此時反應這樣激烈,她也回憶起了那天在安子言身邊聞到的糟糕氣味,所以她這次並沒開口回應安子言,而是屏息拉開了這已吸滿液體的紙尿褲。
幸好及時開始更換,若是再耽誤一會兒,恐怕又要弄濕褲子和床單。更幸好的是,安子言今天的飲水和輸液量很大,臟紙尿褲里味道並不重。
沈願寧不理會安子言的阻攔,她繼續撤下臟紙尿褲,用濕巾給他把皮膚擦拭乾凈。可安子言還是不停掙扎,下半身隨著上半身的動作有小幅活動,又出現了失禁的狀況。
「你別亂動了!」沈願寧手忙腳亂地又抽出濕巾來擦,「才剛擦乾淨又漏出來了……!」
聽到這話,安子言的臉更紅了,他這才安靜下來,別過臉躺好不再反抗。
「好了。」沈願寧替他換好紙尿褲后,又耐心給安子言整理好衣褲、蓋上被子。她把髒了的護理用品包起來扔進衛生間,滿意地舒了口氣,這第一次嘗試比沈願寧想象中難一些,但算是很成功。
她洗乾淨手,猛然想起來安子言的手還被他捆在床邊。沈願寧趕緊衝到病床邊給安子言解開雙手,又查看了他手背的傷口,「我看看有沒有弄破傷口!」
「都說了不用你換,你寧願把我捆起來也要換是不是?!是想看失禁還是想看我難堪?!」安子言抽回了手,話裡帶著羞憤。
「捆起來是因為你亂動……」沈願寧解釋。
安子言紅著眼睛轉向沈願寧質問道:「這次噁心么?還想吐么?!紙尿褲換得這麼熟練,是分手那一個月拿別的殘廢練手了么?!」
「什麼別的殘廢……?」沈願寧說著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那天自己喝多了所說的話,「分手那一個月我根本沒有找別的殘疾人!我不是隨便哪個殘疾都喜歡的!我那天那麼說,是想看你分手之後是不是還在意我!」
「我倒想不在意!」這讓安子言更加窩火,「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不是因為殘疾,可你那天跟瘸著腿的俞智傑算是什麼?!」
「……」這次,沈願寧沉默下來,她背對安子言在病床邊坐下,聲音也弱了許多,「……我承認,那天我確實心虛了。」
病房裡陷入寂靜,好像連空氣都在催促她坦白。
沈願寧繼續說了下去:「在遇見你之前,我是考慮過和俞智傑在一起的……那天看見他拄著拐,亞楠她們又一直在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我心裡特別亂……!後來你問起來,我就……」
安子言冷笑一聲:「就跟我說要暫時分開是嗎?」
「當時我被你問得又氣又慌,連我自己都在猶豫,我還怎麼面對你那些問題?」沈願寧扶著額頭嘆了口氣,「可我真的不知道那天你那邊也發生那麼多事情,不然我不會跟你說那些……!而且我也沒想到,你會真的想跟我分手……」
「沈願寧,你有時候……是真的特彆氣人!」安子言氣不打一處來,眼淚竟然莫名其妙湧上眼眶,他趕緊用手臂遮住眼睛,「關燈吧,我想睡了。」
「不行!你先說明白,我哪兒氣你了?」沈願寧偏要安子言說個清楚。
安子言放下手臂,兩隻眼中已看不到淚水,「你希望我聽見你親口和朋友說你就喜歡殘疾人的時候應該什麼反應?你希望我看到你和俞智傑手牽手之後應該什麼反應?就因為我是殘疾人,我就該忍著是么?!」
「子言……我不是那個意思……」沈願寧想拉起安子言的手,可他偏把手收進了被子里,她急得沒轍,直接掀開被子爬上床躺到了安子言身邊,「我當時怕你誤會……我以為、我以為你收到禮物之後會原諒我……」
提起禮物,安子言正想跟沈願寧掰扯一番,可他沒想到沈願寧會突然在自己身邊躺下,她一湊近,安子言那些情緒全都柔軟下來,「恢復記憶那天我就很清楚,你和我在一起,不只是因為我的殘疾。其實沒什麼原諒不原諒……只是跟我想要的禮物比,你就拿個破手錶打發我,我當時能不生氣么?」
「那不是破手錶!那表可貴得要命啊……」沈願寧還在辯解。
安子言想轉過頭看看這個大言不慚的沈願寧,可他知道只要他轉過頭去,便什麼話都能忘了。
「那也不會有我想要的那個禮物貴……」安子言說著又臉紅起來,關於他打算在生日那天求婚的意圖,他早就多次暗示過沈願寧。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麼禮物啊?!」沈願寧急了,用手把安子言的臉掰向自己。
安子言無語地盯了她兩秒,「沈願寧,你這個理解能力是怎麼考上P大的?」
「怎麼了嗎?」沈願寧一臉疑惑地追問。
「……我想要你餘生所有的時間,」安子言認真注視著沈願寧的雙眸,「我是想要向你求婚。」
沈願寧怔了許久,「……你現在是在向我求婚嗎?」
「當然不是,我不能在病床上向你求婚,而且我手邊也沒有戒指。」安子言無奈地對沈願寧笑笑,嘴角卻滿是溫柔。
「如果你要向我求婚,我的答案會是這個——」
沈願寧望著安子言的臉,抬起頭閉上雙眼吻向了他溫熱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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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沈你玩捆綁play把人氣哭了都哈哈哈哈
這不是完結其實……
(剛才自己捉了個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