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儷皮約(下)
彌蘭陀和葉驍一頭扎進王府,沈令便由稚邪陪著去城內逛逛。
這次葉驍心血來潮帶來了雪花,沈令把雪花牽出來,稚邪歡呼一聲,兩眼放光地摟了上去。
雪花現在一歲多,被葉驍訓得乖覺非常,葉驍打個唿哨,它就能按照哨音不同叼來東西。
它養得極好,雖然是頭母的,但卻與同歲的公狼體格都相差不大,眼睛金黃,渾身上下油光水滑,除了四隻雪白爪子和肥軟的白肚皮之外,通體漆黑一根雜毛都沒有,極其威武好看的,卻是個喜歡撒嬌的膽小嚶嚶怪,慣會賣萌,一看稚邪喜歡它,立刻耳朵往後壓,兩隻白爪壓在胸前,躺倒在草堆上,翻出肚子,無辜地發出奶狗一般的哼唧,把稚邪喜歡得不得了,一頓狂擼之後摘了頸子上鑲著大塊純凈寶石的項圈掛到它頸上。
沈令心裡想,論賺錢的本事,家裡雪花第一,躺下翻個肚皮就賺了條大金鏈子大寶石。
稚邪蹭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放開雪花,小狼嗚咽一聲,搖著尾巴諂媚地在稚邪腳邊跟前跟後。
彌蘭陀的居城極小,王府外便只有橫豎兩條街,但也算齊整。
北狄與中原諸國不同,沒有貨幣,以物易物,也幾乎沒有職業匠人,進行的交易也多是一個家族將多餘的產物拿來交換其他必需品。
東城牆外有株大樹,樹蔭如蓋,下面滿是女子圍坐刺繡,一見到稚邪,所有人忙起身問好。
沈令在列古勒這一年特意學了北狄話,聽她們誠惶誠恐地跟稚邪稟報,說給新閼氏們預備的布匹等物工期如常。稚邪一邊聽一邊認真檢查,吩咐身邊隨從抬頭羊過來犒賞,才笑看沈令,「這些都是我的女奴,兩個月後彌蘭和他長子都要娶新閼氏,哪忙得過來?便向我借了人手,不然新婦過門缺東少西,那可就丟人了。」
沈令瞥了她一眼,稚邪一笑,兩人走遠了一些,她才笑道:「沈侯覺得很奇怪?」
沈令乾笑了一聲,只道嫡妻之德便在善待眾庶。
稚邪笑著拍拍手,「彌蘭這個新閼氏是我做主娶的,她又美陪嫁又多,父兄都是新單于跟前說得上話的人,這樣的新閼氏可自然是越多越好啊。」
沈令沉默了片刻,「閼氏不會覺得……被辜負了么?」
稚邪奇道:「這樁婚事對我也好處甚大啊,我為何要覺得被辜負?」她側頭想了片刻,恍然大悟一般地一拍手,「哦,我明白了,沈侯,我和彌蘭可不是單靠恩寵而維繫的夫妻。那樣多危險啊,你們漢人自己都說色衰而愛馳。我們是同生共死,血海戰場里拉著彼此胳膊出來的,區區幾個新妻,怎麼抵得過我與彌蘭之間的情誼?」她這麼說的時候,意氣風發,嬌媚面容上別有一番英氣。
她說:「我是彌蘭的金帳閼氏,除了我和彌蘭情深義重之外,還因為我是大族獨女,帶了十萬部眾出嫁,自建牙帳,有控弦之士三萬,我是他最忠實最重要的盟友。」
然後她嫵媚一笑,眯起眼睛,「若彌蘭要背棄與我的同盟……」她巧笑嫣然,縴手在頸間輕輕一劃,帶出一抹無聲血氣。
沈令肅然點了點頭,稚邪少女一般輕盈轉身,面向他向後倒退著走,「沈侯和秦王是一對吧?」
他和葉驍的事算是塑月公開的秘密,被稚邪一語道破,他雖赧然,卻堅定地點了點頭,復又低聲道,「我與秦王也不只是恩寵的關係。」
「那是與我和彌蘭一樣?」
「……也不盡相同。沈某乃秦王家臣,不能與閼氏相提並論。」
「那沈侯是如少女愛英武少年一般愛著秦王?」
雖然覺得這個比喻哪裡不太對,沈令耳尖飛紅,卻還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稚邪聞言頓了一下,她走向沈令,沈令停住,她一雙褐色的眸子凝視著他,忽然就真切地哀愁了起來。
她輕聲道,「……那你要多難過啊……」
沈令聞言一愣,「閼氏?」
稚邪立刻知道自己失言,她懊惱不已,面上勉強綳出一個笑容,小心翼翼地道:「……沈侯不知道么?」
沈令看著她,腦內隱約有了一個不祥的預感。他覺得自己差不多知道,稚邪要和他說什麼。
「……也就是說,我哥,背著我,替我,下聘了?」
葉驍眯著眼睛看著彌蘭陀,冷靜冷漠冷淡地吐出這句話。
彌蘭陀下頜枕在支起的手背上,笑意盈盈地「嗯」了一聲,樣子居然有點兒乖巧,「大概覺得以秦王聲望之隆,中原無有世家可匹吧。」
「……他替我聘的誰?」聽著他把反話說得這麼清新脫俗,葉驍眯著眼睛,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我女兒。」
果然……葉驍捂住臉。
彌蘭陀一臉慈愛地看他,「我大女兒阿依染今年十八歲,特別漂亮能幹賢惠溫柔的姑娘,是我之前金帳閼氏生的,十六歲上頭嫁到丘林部,可惜今年年中死了丈夫,按習俗本應該再嫁她丈夫的其他兄弟,奈何她抵死不從,丘林部也拿她沒辦法,我一琢磨,和殿下倒也般配——我女兒嫁妝豐厚,這點殿下不用擔心。」
我並不圖你錢好么?葉驍心裡懟了一句,便猜到恐怕這個女兒的丈夫死得蹊蹺,她認為丈夫的兄弟們是兇手,便死都不嫁。
他抹了把臉,說,彌王,容我說句話,我什麼樣人怎麼回事兒你不知道么?這不把女兒往火坑裡推?
彌蘭陀一臉懇切,「我知道啊,睡個把男人算什麼事兒?殿下為人溫柔,不打老婆、不寵妾滅妻荒淫暴虐;沈侯高潔自持,肯定也不會欺負我女兒,我女兒沉靜寬容,對男人上頭寬容,既不會胡亂拈酸吃醋也不會自己出去亂搞,你們抽空生兩個孩子就行了啊,這難道不是良配么?」
葉驍把臉埋在手裡,心裡想你們這是什麼奇詭的道德底線啊!太低了好不好!
彌蘭陀笑眯眯敲了敲桌子,「殿下早晚是要娶妃的,你看我們彼此也算知根知底,門戶還挺般配,不是嗎?」
「……我不會娶妻的。」
「嘛……我覺得,沈侯是不會在意這種事的。」
「……我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