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死生城

第六十一回 死生城

第六十一回死生城

彌蘭陀這回真的是驚了一下,他彷彿不認識葉驍一樣上下打量他,碧色眸子猶疑不定。

說了這麼多,葉驍腦子又昏沉起來,他從荷包里輕車熟路地摸出一顆加強雙倍芥末龍腦醒神丹丟進嘴裡,嗤笑一聲,「我的沈侯自是不會反對——他說不定還會替我高興,但我若娶妃,他其實是會傷心,只不過他那樣隱忍的人,即算傷心也只會自己悄悄傷心。我一想到他會傷心,我就難過,這事自然是做不成。」

彌蘭陀一琢磨,點點頭,心裡想我的稚邪斷然不會傷這種閑心,倒沒這麼麻煩。

總之葉驍我不要我不知道我沒有三連,讓彌蘭陀儘快把自己蹬了。

彌蘭陀但笑不語,葉驍一邊嗑藥,一邊從各個角度論證自己絕非良配,彌蘭陀看他一臉困色的試圖說服自己,頗覺得興味盎然,葉驍直說到荷包里的提神葯快吃完,彌蘭陀才笑眯眯地轉了個話題,說到馮映與橫波的婚事,他悠然道:「殿下,馮映啊,說不定你縱虎歸山了。」

葉驍只看了他一眼,彌蘭陀道:「風雲隨翼卷平岡,馮映才智在你我之上,現在再加上智勇兼備的安寧王姬,這兩人攜手……」他沒再說下去,只是輕輕笑著搖了搖頭。

葉驍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一笑,鋒利倜儻,他道,彌王怕了?

彌蘭陀失笑,「我怕什麼?他倆要的是北齊塑月,又不是我這苦寒之地。」

葉驍只哦了一聲,就沒有再對這話題說下去的興趣,告辭離開。

金烏西沉,一團血紅裹著金色的邊,往天幕一頭墜落而去。空氣乾燥又冷,他極目遠眺,看到那團血紅殘陽里,一道清瘦身影緩步而來。

葉驍深吸一口氣,裹緊披風,喚了一聲,「阿令。」

那人到了他近前才應了一聲「三郎」。

葉驍忽然就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沈令知道了。他知道了顯仁帝給他下聘的事。

「你知道了。」他極輕地道。

沈令看他,點了點頭,葉驍握住他的手,深灰色的眸子看著他,「那你想和我說什麼?」

沈令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他閉了一下眼,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他整個人都輕輕地抖,像是受驚的鳥。他慢慢睜開眼,眸子漆黑,在如血夕陽里,顯出一種淚光一般的盈潤。

他極慢地道:「……三郎,立妃生子,才是正途……」

葉驍不語,抓著他的手略緊了緊。

「……我本想這麼說的,但那不是我的真心話,真心話……我原想讓它爛在心裡,但我現在想說給你聽,三郎,你要立妃,我會傷心難過……三郎……」

說完這些話,似乎用盡了沈令所有力氣,縱橫沙場的男人現出一種單薄的搖搖欲墜,沈令羞恥地閉上了眼,下一瞬間,他被葉驍一把擁入懷中。

戀人的呼吸滾燙地落在他耳畔,葉驍什麼話都沒說,只緊緊地,像是要把他嵌入身體一般地抱住了他。

過了半晌,他才聽到葉驍發狠似地說,要是阿兄相逼呢?

沈令反而笑了一下,他慢慢抱住葉驍,側頭在他肩上低低地說:「陛下拿什麼相逼呢?你的性命?不可能,我的性命?我不在乎。三郎……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這是葉驍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上一次,是在顯仁帝駕前,彼時沈令對他情根深種,他還懵懂無知。

他說,三郎,假如你我從明天開始,今生再不復見,你只要知道,我會愛你,到我生命的最終,我也是愛你的。我化了鬼,不轉世啦,我去找你,看著你,到那時候,我也是愛你的。

「所以,三郎,我怕什麼呢?」

他臉側的呼吸頓了一頓,然後他的臉被捧起來,葉驍狠狠地吻了下去。

遠遠地,稚邪眯著眼,看著遠處擁在一處的兩人,等他們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才回去,進到屋裡,彌蘭陀哼著歌在剝桔子。

他剝好一個,放在面前銀盤裡,往前一推,抬頭笑吟吟地看著妻子,稚邪脫掉外袍,往他懷裡一撲,坐在他膝上,把沈令那邊的情況和他說了,咬著他耳朵道,「阿依染的事,秦王知道了?」

「嗯,拒絕了我。」

稚邪大不平起來,「阿依染多好的姑娘啊,又美又賢惠,怎麼,他嫌棄?」

「他說怕沈侯傷心。」

稚邪就跟看到鬼一樣看著彌蘭陀,銀髮男人無辜攤手。稚邪整個人楞了一會兒,才不敢置信地說,葉驍今年十五歲么?

彌蘭陀哼笑出聲,搖搖指頭,「十三歲不能更多了。」

「那怎麼辦?放棄么?說實話,阿依染算我半個親生女兒,我覺得不會有比秦王更好的姻緣了。」

彌蘭陀沒有立刻答話,他若有所思地繼續剝橘子,過了好一會兒此道,「得想法子讓葉驍娶阿依染。」

「秦王的性格,硬逼不妥。」稚邪想了想,謹慎地道。

「現在也顧不得妥不妥了。他們倆放在一起的危險程度,可比葉橫波和馮映的組合大得多。但是好在,他們也好拆得多。」

稚邪不語,凝神想了片刻,皺著一雙纖眉點了點頭,她嘆了口氣,「沈侯清正,但人卻天真得很啊……」

想起沈令那張清雅面孔,稚邪忍不住嘆氣。

彌蘭陀好笑地把她往懷裡攏攏,稚邪拿了半個橘子吃,自己吃一瓣餵給他一瓣,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警告他,「哦,跟你說,不許打沈侯主意。」

「不,我怎麼就打上沈令主意了……」彌蘭陀有點心虛的看她。

稚邪呵呵一聲,說我不知道你的喜好?你肯定打過他主意了。彌蘭陀閉嘴,稚邪冷笑看他,「他倆你誰也打不過,還都敢跟你拚命,你惜點命吧。」

彌蘭陀撒嬌一樣抱住妻子,在她柔膩頸子上蹭蹭,委屈地說,「我怎麼就打不過……」話沒說完,他想了想,「好吧……確實打不過,好啦好啦,稚邪說了我就乖乖的。」

稚邪板著面孔看著自己的丈夫,最終沒掌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髮。

阿古和燦燦去取雪蝗的第二天,沈令啟程返回列古勒,葉驍之後還要去丘林部,分了他十個羽林衛,一臉困樣地站在馬車邊叮囑沈令路上小心,別冷著凍著。然後他想了想,又說,我給你的絲囊切記隨身帶好。

絲囊是來之前葉驍塞給他的,沈令貼身放著,聽他提起,不禁一笑,「這東西求個心安罷了,根本用不上。」

「我也希望用不上……」葉驍小聲嘟囔。

沈令從馬車裡探出頭,看他蔫頭獃腦的樣子,給他理了理頭髮,對他說,你也小心,若得到雪蝗困難,那就不要了,這個辦法有了,替代品再去找就是。

他縮回去在馬車裡復又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重又出來,扳著葉驍頸子,鄭重地道:「要是彌王拿雪蝗要挾你,你不許妥協,你若是要拿你的婚姻來換雪蝗,我還不如死了。」

葉驍笑出聲,說我這人人品你可以不信,但你必須要信我不吃虧啊。

沈令想想也是,給他理了理鬢邊亂髮,「帶的醒神丹還夠么?」

「夠得,鐲子少了一個,壓制永夜幽的力量少了一道,地氣相剋也沒那麼厲害了,我自撐得住。」

沈令這才放下心,兩人又耳鬢廝磨的絮叨了良久,沈令才依依不捨地回車離開。

葉驍矗立在北狄的風中,良久地眺望著漸行將遠的戀人。

胡地九月北風吹折,風沙肆卷,不久,車隊便看不見了。

九月十九,北齊昭告天下,冊立晉王馮映為新的太子。

東宮血跡尚未乾透,馮映便踏著血和屍骨,入主東宮。

九章九旒,白珠犀簪,錦繡華服覆蓋在他纖細單薄的身軀之上,一層一層,掩去一切陰暗污穢,只留下奢侈的承平氣象。

沈行紫袍玉冠,手捧太子寶冊,恭敬前行。馮映踏入東宮正院的時候,他站住四下望了望。

馮映在一瞬間生出一種奇妙的荒謬。

十年前,他還是這座宮殿上一個主人的孌童,十年後,他成為了這個宮殿新的主人。

這個世界多荒唐啊。

沈行偷眼看他,卻見他一張美玉般的清潤面孔無悲無喜,隻眼底深處有一絲漠然。

馮映轉頭對他輕聲道,「這裡每一塊磚下面,都全是血和骨頭。」

沈行沒說話,馮映瞥他一眼,舉步前行,沈行清楚地聽到,他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總有一天,你和我的骨頭也會嵌在這裡。」

那不可能。沈行想。那多噁心啊,要死你自己死了好了。

但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媚笑著更深一點的垂下頭。

九月二十五是塑月青翼大君生辰,卞陽和顯仁帝一大早去廟裡拈了香,中午兩人一起回了月華宮,正看到女官抱著小皇子在亭中曬太陽,院子里葉詢正和一個小孩蹴鞠玩耍。

那是橫波的次子葉恆,今年六歲,跟病弱的兄長不同,活潑好動乖巧可愛,一向最得顯仁帝歡心,平常就經常入宮。葉詢和橫波一向親厚,待葉恆就如自己的親弟弟一般同吃同玩同住。

葉詢愛往月華宮跑,常帶著葉恆過來蹭點心吃,今日天氣還好,熏風暖陽,鮮花灼灼,顯仁帝看著眼前嬌妻愛子與幼子侄孫,心內滿足,便留下葉詢和葉恆用午膳。

今天午餐,黛顏按例向顯仁帝進了膳食,內中有一壺松漿,極其養人滋潤,顯仁帝自己喝了半瓶,卞陽給每個小孩分了一些,小皇子也喝了不少,她自己只輕輕抿了一口。

吃過午飯,顯仁帝難得一日清閑,便在月華宮和卞陽下棋閑話。

葉恆和葉詢課間過來討點心吃,今日按照規矩要吃象徵青翼大君恩賜的一種點心,叫青和酥,用羊乳和牛乳混合大量藥材蒸制而成,恰好宗廟送來神前供過的一盤,顯仁帝不愛這個,隨意咬了口意思意思就完了,葉詢喜歡青和酥,而且只喜歡宗廟一年一度供的這種,自己霸佔了一大半,和葉恆分著吃去,卞陽吃了半個,剩下半個泡爛了,給小皇子喂下去,吃得小娃兒直打飽嗝。

他們兩個吃完了就跑回去上課,晚膳時分,顯仁帝把他倆都叫來月華宮用膳,然後,正在說說笑笑的時候,猝不及防地,兩個小孩倒了下去——

他們呼吸困難痙攣嘔吐,渾身高熱,大量出汗,顯仁帝大驚,殿外侍奉的御醫一步搶進來,還沒等他查看葉詢和葉恆,小皇子突發高熱,哇的一聲吐出來,被嘔吐物嗆住了喉嚨——

卞陽手足發軟地跌爬在小皇子搖床旁,看著飛奔進來的御醫抓起小皇子仰面朝下,用力拍著他的脊背。

她眼淚滾珠一般落下,跌坐在地上,也不要人扶,就仰著頭看著她的孩子,小小的,被大夫拿在手上,那個已經學會爬,會噗噗吐奶泡的孩子,鐵青著臉,鼻子和嘴裡溢出粉紅色、染著血的泡沫。

忽然,她只覺得喉頭一抽,喉嚨像是被捏緊了一樣,倒不上氣,卞陽抓著胸口,向後倒了下去——

而當蓬萊君、王姬與黛容趕入宮禁的時候,只聽到月華宮內,顯仁帝發出的一聲近似於哀嚎的哭聲——還沒有正式的名字,被爹娘喚作福福的小皇子,夭折在了母親的懷裡。

而日後隱晦地流傳在野史筆記中,被稱為顯仁大獄,改變了整個塑月格局的大案,就此徐徐拉開了帷幕——

這一次事情,中毒者有顯仁帝、卞陽、葉詢、葉恆與小皇子,顯仁帝中毒最輕,卞陽因小皇子夭折暈厥,葉恆與葉詢中毒極深,正在搶救。

入夜時分,顯仁帝已無大礙,只對著身體猶自溫暖的小皇子垂淚,御醫戰戰兢兢稟報,說此次中毒,乃是因為松漿與青和酥中數味藥材衝剋所導致,小皇子最弱,還未及毒性徹底發作,便因為嘔吐嗆咳窒息而死。

卞陽食用之少僅次於顯仁帝,現在是傷心過度痰迷心竅,並無大礙。

至於葉詢和葉恆……

御醫的聲音又小了一些,伏在地上的身子也竭盡全力地又縮了縮,「大殿下與葉公子……青和酥吃得都多,臣等、臣等實在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什麼?」顯仁帝拉上床帳,走到榻邊坐下,陰沉沉地瞪著御醫,御醫哪敢回話,只將頭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一下。

皇帝捏了一下鼻樑,冰冷地道:「你告訴朕,松漿這麼珍貴的東西,和青和酥里的葯,衝剋容易么?」

誰都知道松漿是從秦王府里,經了長史黛顏的手進上來的,御醫不敢答,只管叩頭,顯仁帝移開視線,看向身旁躬身而立的黛容,「黛容,你說,容易么?」

黛容一句不答,噗通跪倒,顯仁帝無聲地扯了扯唇角,他緩慢又木然地轉眼,看向旁邊不言不動的蓬萊君,嘴唇蠕動了一下,開口的時候聲音破碎,微微顫抖,「……阿父,你不會騙我,你告訴我,這幾味葯,衝剋容易么?」

雪白長發下朱玉色的眸子慢慢抬起,他直視顯仁帝,過了片刻,「……極難。」

他頓了頓,垂下眼,冰白色的指尖攏著玄色袖口,「……我在今日之前,從未想過松漿會與青和酥中藥物衝剋。」

「……也就是說,如果這次不是巧合,就是有人處心積慮,對朕等,下毒,對么?」

他這話一出,整個殿內除了蓬萊君全部跪倒在地,王姬凄聲道:「陛下不可如此斷言,臣以性命擔保,此事絕非秦王所為!」

「阿姐……你的孫兒還在掙扎呢?」顯仁帝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姐姐,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豐源京只有阿父會做松漿,只有葉驍每年都能收到,唯獨今年,他在青翼大君生辰,誰都會吃青和酥的今天,讓黛顏送來松漿,他、黛顏,是整個塑月最好的大夫之一,然後這是個巧合,對么?」

顯仁帝嘴唇翕動了一下,剩下一句話終究沒有說出來。

——如果葉詢和小皇子死在這裡,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便是葉驍了。

王姬一動不動,說不出話來,顯仁帝哈了一聲,眼神里卻了無笑意,他輕輕地道:「阿姐,朕也希望,這是個巧合。」

語罷,他頓了頓,揚聲喝道:「老燦,去給我封了秦王府!一隻耗子都不許給我放出去!」

門外燦將軍應聲領命,顯仁帝看了一眼王姬,取過床頭書案上的紙筆,寫了一道手諭,用了印,親手封漆,異常平和地道:「現在,阿姐,飛鴿傳書給流霞關,讓他們立刻帶我的手諭把葉驍帶回來。如果他抗命——」他筆直地凝視著自己的姐姐,「打斷他的腿,拖,也要拖回來,我要聽他親口解釋,這到底是不是巧合!」

九月二十六,上諭發出,二十九,顯仁帝手諭傳到流霞關,錢孫河在拿到手諭的一剎那,他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有顯仁帝的這道手諭,他就可以調動流霞關內五百甲士——這足夠他殺掉葉驍了!

小心翼翼地捏著手諭,錢孫河的心在胸腔里咚咚地跳,他呼吸急促,兩眼血紅,嘴巴幹得發苦,心中卻有一種讓他渾身發冷的興奮。

他一直監視橫波,不見她怎樣動作,而且根據之前他偷看到的那張葉驍的手諭,所有的證據都在葉驍身邊,也就是在列古勒,而現在,顯仁帝有諭,要他不惜一切代價帶葉驍回去——雖然上諭沒說原因,但一定是京城出了極其不利於葉驍的事情,所以一向溺愛葉驍到不可思議的皇帝才會寫下如此嚴厲的上諭。

而他則可以趁這個機會,殺掉葉驍,取回列古勒的所有證據。

而這很容易。因為沒有人認識葉驍。

現在流霞關唯一可能會知道、並且干預這件事的葉橫波,今天就要啟程前往豐源京,這樣,就更加容易動手腳。

他拿手諭親自調兵,只要他們奉上諭捉拿一個叫楊峰的人,所有人若有反抗,格殺勿論。然後再暗中安插自己心腹,也不告知葉驍的真實身份,讓他們趁亂殺了葉驍——據他監視,葉驍剛在前幾日離了北狄末那樓部,向丘林部而去,這就更好做手腳,回頭報一個葉驍拒捕意外致死,最多下手的人判下死罪,再滅口也容易,他自己左遷而已,而匪徒已剿、證據已滅、葉驍已死,他還怕什麼?

這抄家滅族的罪過,能消弭成罷職免官,十分划算了!

一念即起,錢孫河在屋子裡疾走了幾圈,反覆推敲幾遍,主意拿定,出門而去。

而此時,一城之內,安寧王姬葉橫波啟程,回京城待嫁。

沒有人知道,那頂鎏金鳳輿里,空無一物。

橫波的侍女每日登上那架空著的鳳輿,恭敬地奉上食物和水,就像是塑月的安寧王姬真的在裡面一樣——橫波早在數日前,便已不在此地了。

九月三十,兩隊甲士離了流霞關,一隊向列古勒,一隊向丘林部而去——

十月初一,葉恆不治身亡——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顯仁帝坐在榻上,垮下肩膀,佝僂下來,把面孔深深地埋在了雙掌之間。

中年男人沉默了良久,才從指縫裡漏出嘶啞的一句話:「……我該怎麼跟阿姐說?我該怎麼跟橫波說?」

偌大殿內,他的身旁只有他的死衛,燦家的族長燦將軍。比顯仁帝還大上幾歲的男人像是一尊沉默的石像,扶劍矗立在顯仁帝的身旁,他看著顯仁帝,面無表情,只是眸子深處有一絲深切的同情,又過了一會兒,燦將軍為他倒了杯茶,顯仁帝摩挲了一下面孔,接過熱茶,手一抖,潑了半杯在榻上。

他也不在意,也不管燙不燙,一口飲盡,雙手攥著杯子,幾日來熬得通紅的眼睛盯著手裡的瓷杯,過了好半晌,才嘶著聲音道:「……告訴橫波吧,她要是回來才知道恆兒去了……她會怪我的……她會怪我的……讓阿姐和阿父商量,看恆兒的喪事怎麼辦……」

燦將軍點點頭,轉身出去,顯仁帝重又低下頭,片刻之後,他忽然爆發,將杯子擲到牆角,一聲脆響,瓷杯粉碎。

顯仁帝抱著頭,像是隨時會哭出來一樣,顫抖著尾音,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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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如何睡到你的宿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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