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思帝鄉
第六十二回思帝鄉
十月初三,葉驍抵達丘林部,寒暄完畢,阿依染被特意帶到他跟前。
阿依染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些,溫柔沉靜,生得圓潤秀麗,只是全無笑意,便顯出一種枯木一般的朽氣。
葉驍多不要臉一人啊,只要不挑明,全裝不知道,誇獎了幾句姑娘,說不知道誰有福氣能娶到這麼好看的妹子,就打著哈哈就跟丘林部兩代族長一頭扎進帳篷里,討論起歸附的事情。
葉驍道,列古勒後年就能變成一個萬人大城,周圍草場可以供應三萬牧民,足夠容納丘林部。而且北齊和塑月會形成一個合圍的地形,丘林部便在這個腹地中央,非常安全。
說到這裡,他豎起一個指頭:「條件只有一個,只要丘林部的人抵達塑月境內,哪怕只有一個人到,塑月就可以以保護邊民的名義出兵。」
他一雙深灰色的眸子凝視著對面正襟危坐的父子二人,起身一拱手,肅然正色道,「彌王予我的承諾兩位都清楚,四萬餘人脫離北狄並不是簡單的事,幾次春秋市積累的食物和糧草能否供應、誰來斷後、這點上塑月無法插手,還要丘林部自己解決。我能做的就是與彌王的承諾我力保它兌現。」
丘林部二人連忙起身還禮,道:「接收吾等無主之民,已是上國恩惠。」
葉驍趕緊把兩人重新按坐下來,老族長捋著長須,沉吟道:「其實暗中籌備容易,只是如何讓現今單于不起疑心才是難事。」
葉驍笑道:「聽說現在的單于暴虐好殺,耽於淫樂,偏信奸佞,我覺得可以從這點著手,賄以美姬,厚賂親近,我們再製造一些衝突,假裝雙方不和,就應該可以騙過他了。」
老族長凝神想了想,說賄賂此事我們也想到了,就是殿下說的假裝不和想都沒有想過,殿下真是聰穎之至。
葉驍心裡想,別逗了,你沒想過?就是拿話引我讓我說出來吧?哈哈了兩聲,拿過地圖,與父子二人商量事宜。
到了深夜,小且余王送他回帳篷,狀似不經意地說起阿依染的事,葉驍裝糊塗,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小且余王乾笑兩聲,說可是塑月的皇帝陛下已然把聘都下了。
葉驍呵呵一聲,「誰下的聘誰娶咯。」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小且余王,假笑道,「要不這樣,假裝不和就從這件事開始怎樣?」
這句話說得開玩笑彷彿,小且余王驚出一額的汗,連忙把他送回帳篷。
因為中間夾著下聘這檔子破事兒,葉驍在丘林部一刻不想多待,本來十一天的行程硬是縮到七天,初十走人。
他心裡只想著,最近的事兒太晦氣了,回去要讓阿令親一親才能緩過來。
沈令十月十一抵達列古勒,回來的太晚,深夜才在城東宿下,哪知睡到半夜忽然起了大風,有幾戶牧民的帳篷被吹垮了,一干人等爬起來救人,折騰到天亮才把帳篷從雪裡刨出來,然後檢查傷員、查看屋舍牛羊,就忙活到了中午,沈令終於騰出手來的時候,他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天還沒亮,開城的時候他就命人去縣衙通知五娘他回來了,但是現在已經中午,派去的人沒回來,五娘那邊也毫無音訊。
這不對。他之前就告訴五娘自己最晚今天回城,五娘那麼仔細的人,一早就會派人迎出來,他現在帶著人在外頭救助災民,按照五娘的習慣,飯菜物資和藥品大夫都應該派過來了。這不對勁兒。
沈令不動聲色,抹了把頭上的熱汗,重又派人去城內,結果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城裡出事了。
沈令借著中午吃飯的時候,裝作不在意地和牧民們打聽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城內發生了什麼,牧民憨厚,和他說初二的時候,從流霞關來了人,一百來個呢,入了城,說是來列古勒加駐的,以後這個小城就更安全啦。
派兵加駐?這麼大的事葉驍一定會提前告訴他,不會讓他抵達列古勒才知道——除非,葉驍不知道。
但葉驍現在總領北齊監國諸事,此外雖然沒和他說,但是葉驍對北狄明顯還別有重任,然後沒有人告訴他,他所在的駐城要加派駐軍?這不可能?這明顯是被扣下了。
沈令仔細想了想,不動聲色,只讓僕役和羽林衛先回城,自己在外頭再留一宿看看災情。因為他慣來如此,所以誰也不覺得奇怪,下午關城門前就陸續回去了。
沈令只留下當初彌蘭陀送的那匹良駒,命人喂得飽飽的,他整理出了一套單人帳篷的寢具,帶足乾糧,掩上門,拿出了葉驍之前給他的絲囊。
裡面是一金盒金創葯、兩張金葉子、幾角碎銀、一段百年山參、十片當年在棧道的時候從絳刺史那裡敲詐來的「天吳鱗」、幾顆珍珠、一張燦燦做的□□、一張路引,還有一方小巧的金制令牌,乃是蓬萊君府上門客所持。
沈令輕輕摸了摸胸前那塊葉驍送他的崑山碎做的佩飾,剎那之間,心轉百念,最後拿定主意,把絲囊貼身藏好,牽著馬出門,說自己往南邊去查看一番。
出了聚集點,他往南走了一程,隨即折向西邊,到了西邊城牆之下。
他對列古勒地形布防爛熟於心,知道現在是交班時刻,他在城牆下屏息聽著上頭聲音,算準時間,甩出繩套,□□而入,足尖一點,直接往縣衙而去。
縣衙後院一絲燈火都無,放眼望去,窗戶緊閉,門上掛著重鎖,院內雜亂不堪,滿地雜物,顯然是被抄過了。沈令心內一緊,心想五娘他們要麼被拘押別處,要麼就遭難,總之凶多吉少。
縣衙尚有燈火,沈令潛去前院,伏在窗根下,偷聽了幾句,影影綽綽聽到裡面有人說「明早」、「察覺」、「莫讓他逃了」、「上諭有令」、「不得拖延」、「秦王同黨」之類的話。
聽了一會兒,恐被人發現,沈令順原路離開,一路思索:這些人恐怕是持顯仁帝上諭來捉拿葉驍,而他是葉驍同黨,明早要出城抓他——現在應該正有人也往丘林部那邊去。
這麼大的事,葉驍完全不知,只能證明京中必有巨變,而且這個巨變能將蓬萊君與王姬俱都牽制住,不能事先預警,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宮變,而且必然與帝位有關。
那……是葉詢、小皇子,還是葉橫波?
……不,不會是葉橫波出事,那就要麼是小皇子,要麼是葉詢。
從城上溜下,沈令牽過馬,佇立原地。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去尋葉驍;二、入京探查到底什麼情況。
往南,去豐源京,往北,到北狄,葉驍的身邊。
他想立刻就到葉驍身邊——但,不、這不行。
他想保護葉驍,但葉驍此時此刻需要他保護的,恰恰不是自身,而是對葉驍而言最重要的東西——他的塑月、他的親人。
沈令仰著頭,看著星空中一彎即將圓滿的月亮,深深吐出一口白煙一般的氣。
他閉了一下眼,絕然打馬,向南而去——
十月十三,沈令逃離列古勒。
葉驍十月初十離了丘林部,十月十四到了北狄境內專供商隊落腳,屬於北狄望族蘭氏的一個據點。
從這裡往前千里都是渺無人煙,需要走十日才能到塑月境內,所以他們要在這裡整備一日,採辦食水。
他們還沒到據點,就見前面有人打馬而來,領頭的是個穿著塑月六品武官官服的中年男子,出示了流霞關的令牌,跟羽林衛的首領說了幾句,被帶到葉驍的馬車前,他下馬施禮,朗聲道:「流霞關校尉吳輝,見過楊公子。」
流霞關?楊公子?葉驍蹙眉掀起車簾往外看去,吳輝趕緊上前稟報,說是他的長官接到上諭,要他立刻回京,因為他前往北狄,通信不暢,所以讓流霞關派人來接。
葉驍面色一肅,問知道是什麼上諭么?吳輝恭敬垂手,搖頭說不知。
葉驍點點頭,一招手,車隊繼續前行,吳輝稟報,說這次他們帶了兩百人過來,東西已經採買齊全。葉驍聽了凝神一想,說既然如此緊急,那他就帶著十名羽林衛和他們一路快馬回去,撥五十個人護衛餘下的車隊回列古勒就好。
吳輝點頭應了聲是,問他要不還是在這裡修整一夜?葉驍在車裡窸窸窣窣,過了一會兒鑽出來,身上已經披了大氅,他讓人把他自己的馬牽過來翻身上去,才對吳輝道:「還修整什麼?立刻就走!」語罷,他雙腿一夾馬腹,打馬而去。
甩下車隊,他們迴流霞關的速度變得飛快,大概六天就可以到塑月,日夜行軍,第三日中午到了這趟途中唯一可以補給水源的鹹海子,駐紮補水。
鹹海子靠著駐紮地一轉全是兵士在煮水過濾,蒸汽騰騰,吳輝請葉驍到自己帳中一敘,葉驍也正好有事想問他,吳輝本想邊吃邊談,他在北狄土地上本就容易疲倦,又怕自己吃多了飯氣攻心更加犯困,便婉拒了。
兩人帳中坐下,葉驍問上諭是怎麼傳來的,吳輝說乃是飛鴿傳書,葉驍問可有上諭謄抄本一看。
他昨天在馬上一直在想這件事,覺得哪裡不對。
楊公子?上諭?這些士兵不知道他是秦王葉驍「葉驍」接到上諭理所應當,但是一個衙內「楊峰」憑什麼勞動皇帝親下上諭,還讓流霞關派人來接?但是令牌和身份都是真的,他心有疑惑要問吳輝。
吳輝點點頭,喚了一聲:「來人!」
帳門一動,一群兵士一擁而入,葉驍一楞,只聽到吳輝暴喝一聲,「奉陛下上諭!捉拿要犯楊峰,如若抵抗,就地格殺!」
他話音未落,一群士兵已經衝到他跟前,殺氣騰騰地一刀劈下!
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葉驍腰間橫刀已然出鞘,只聽數聲金鐵交鳴,血花四濺中一片慘叫,他已搶出帳外!
羽林衛諸人看他提刀搶出,略一愣神,身旁士兵已經拔刀殺上,只聽連聲慘叫,數名羽林衛撲倒在地!
葉驍殺出一條血路,直奔拴馬的地方,幾刀下去,把所有的馬都放了,一聲唿哨,他那匹純金色的寶馬和雪花全都沖了過來!
駿馬賓士而至的瞬間,他抓住馬韁飛身上馬,單腳蹬在馬鐙上俯身一抄正好把雪花抄進懷裡,他頭也不回,抱著雪花矮身伏在馬上,向西南方向疾馳而去!
片刻之後,他身旁追來一騎,葉驍一瞥,是羽林衛首領,滿臉是血,也不知道受沒受傷。
羽林衛首領的這匹馬獲贈於彌蘭陀,神駿不下於他的這匹,故而能並轡齊驅,葉驍在風裡嘶吼著問了句其他人呢?首領沉痛地搖搖頭,做了個攔截的手勢,便垂下頭去。
葉驍清楚,餘下的人恐怕都為了阻擋追兵而犧牲了。
他沒說話,只是伏下身子,抱緊了懷中的黑狼。
荒漠上的雪是乾的,馬蹄踏上去就一個鬆鬆的窩兒,風一吹一會兒就抹平了。
風越來越大,追兵的聲音很快就聽不見了,但葉驍不敢稍停,他辨別了一下方向,心內估算一下,朝丘林部的方向全力賓士,足足到半夜,看到前方有個避風的土坡,兩人過去,讓馬歇歇。
羽林衛首領叫黃勝,沒受什麼傷,就腕子上被削了一塊。
葉驍鬆了口氣,仔細問了情況,原來異變一生,羽林衛訓練精良,立刻反應,為葉驍和黃勝斷後,加上葉驍放跑了所有馬,所以追兵起步就晚了很多。
說到這裡,黃勝偌大一條漢子握緊雙拳哽咽了一聲,說不出話來。
葉驍知道,現在還沒有跟上來的人,只怕凶多吉少了。
他胸內鬱憤之極,喉頭抽動,最終什麼也沒說,默默給他包紮完畢,重重拍了他肩頭一下。
葉驍著手清點物品:他身上穿的緙絲雀紗鶴氅,裡頭俱是最上等的裘衣,防水隔寒,即便是這邊的天氣也抵得了。
黃勝衝出來的時候隨手撈了幾包東西,運氣相當不錯:一床野宿的褥子和一包乾糧,葉驍估了一下分量,夠他們兩個吃上三天。黃勝身上也是上好的裘皮,和著褥子沒有火也能勉強在野外生存。
此外葉驍的馬鞍暗袋裡放著一些散碎點心、肉乾和一囊酒,貼身荷包和絲囊里有他的行印、吊命的山參、拔毒的珍珠和金創葯這些零碎。雪花叼出來的是他平常就備好的牛皮袋子裝的急用包,裡頭有一捆肉乾、一瓶石火脂,本來還是他從顯仁帝庫里挖出來給沈令晚上看書用的,這一小瓶自己就能燒幾天幾夜。
一停下來,葉驍就讓雪花去找樹枝,這一會兒工夫,它陸陸續續叼來一些干透的梭梭草——荒灘上只有這種植物能活下來。
葉驍清出塊地面,讓兩匹馬圍著人躺下,把雀紗鶴氅和那塊褥子罩在上頭,裡頭就圍出一小塊又暖和又不透風的地方。
他把干透的梭梭草架好,淋上一點石火脂,生上火,他把牛皮袋子折了折,弄成一個鍋子,舀了乾淨的雪放進去煮,看著煮化了,丟進去一片「天吳鱗」,凈了水,放了乾糧肉乾。
看他起身,黃勝忙要起來,他說我要做的事兒你幹不了,便讓黃勝看著火,自己和雪花出來。
今天風大,天上沒有雲,天空跟洗過一般,他穿了黃勝的裘衣,根據星辰辨別方位,一邊跟著雪花走一邊盤算。
蘭氏據點那邊還有吳輝的兵,肯定去不得了,他估算一下,自己現在離丘林部的領地最近,大概有五百里,但他能想得到,對方也想得到,這條路怕是有危險,但剩下的東西根本不夠支撐去別的地方,只能咬咬牙,爭取三天內趕到。
但是這次是怎麼回事?沈令先回列古勒,他怎麼樣了?難道是京里出了變故?可是什麼樣的變故能讓流霞關奉上諭派人來捉拿「楊峰」而不是「葉驍」?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他想,難道是錢孫河狗急跳牆?那他怎麼調得動士兵的?他百思不得其解,正兀自出神的時候,雪花咬了咬他的衣角,他低頭一看,雪花已經把他帶到一大片梭梭草前。
他讓雪花銜著火摺子,仔細選了梭梭草最嫩的部分,雪花在地上撿干透的部分,葉驍抱了一大蓬往回走。
回去的時候肉粥已經煮好了,兩人唏哩呼嚕喝完,葉驍往下面又加了把火,把肉乾放在下面,上頭放了梭梭草的嫩芽。
黃勝把猶自溫暖的草灰抹在地上,葉驍把身上那件雀紗鶴氅和黃勝的裘衣罩在外頭,褥子鋪在草灰上,肉乾煮爛餵了雪花,他等皮囊里的水涼了涼,餵給馬吃。
兩匹良駒平常哪受過這委屈,不滿意地咴咴了兩聲,噴著響鼻,不甘不願地把那堆梭梭草糊糊吃了下去。
葉驍情知這點糊糊壓根不夠,糊弄一下罷了。
他看著星星算了一下時間,到天亮還有三個時辰,吳輝那邊找到他們這個方向早晚的事,但是天亮前估計還沒事。
黃勝堅持守夜,他便睡了過去。
到快天亮的時候,他猛然驚醒,黃勝正要推他,有些尷尬地收回手,旁邊粥已經煮好了。
兩人吃飽,餵了馬和雪花,起身上路。
兩人又行了一天,
他出了一會兒神,忽然想,現在沈令還好么?他逃出去了么?他心裡想,為什麼現在這種時候,我不在你身邊呢……
阿令,我想你。
十月十六,傍晚時分,有人造訪流霞關牧副監何穎文的府邸,說自己乃是蓬萊君的門客,特來求見。
何穎文正要陪女兒憐蘅吃過晚飯,一聽是蓬萊君的門客,連忙請到外書房。來人是個黃衫麻臉的高瘦漢子,其貌不揚,但是氣度不凡,手中金牌乃是蓬萊君門下二等門客所持——雖說是二等,已經是可以單獨求見蓬萊君,並且能獨立辦事的等級了,何穎文自是不敢怠慢。
來人叫鄭春發,自稱是北邊為蓬萊君跑個腿,順便受君上所託,來看看憐蘅。
語罷奉上一方錦盒,內里是一幅極好的貂皮,說是蓬萊君贈給憐蘅,為她縫一件小斗篷。
何穎文連忙拜謝,整飭一桌乾淨酒席,一定要留鄭春發在府里多住幾日。
鄭春發卻不過,只得今晚落宿,說到這裡,鄭春發話題一轉,懇切地說有事相求。
原來這幾日城裡不知道怎的,搜查甚嚴,平日里放百條船出去,現在只放十條,由此上回豐源京的船票極其難購,鄭春發在流霞關內並無熟人,但又著急回豐源京,便硬著頭皮來撞何穎文的木鐘。
何穎文凝神想了想,說我不能保證,只能為先生儘力斡旋一番。
第二日一早,何穎文找到鄭春發,說為他想了個辦法,今日傍晚有一艘往豐源京運送牛羊的漕船,現在押漕船的副船上還有一個空房間,為他謀到了。
何穎文面有慚色地道;「雖然是副船,大部分諸人,底層也裝了畜牲,怕是不夠安靜整潔,或者學生再去找一艘船?」
鄭春發一聽大喜,連忙拜謝,何穎文致送了一整套整潔被褥等等,陸上吃的路菜點心等等,親送他到漕船上。
流霞關這幾日勘驗忒嚴,即便是何穎文親送,兵士也再三核驗了身份,確認無誤,才放他們上去。
何穎文走後,又有人上船查驗,為首的一個拿了一卷畫像,上頭畫著個清俊男人,旁邊寫著要犯二字,挨個人對著臉仔細瞅,到了鄭春發這裡,驗過路引和蓬萊君的令牌,他好奇地看著畫里的男人,一口豐源京輕飄飄的口音,問這是誰。
領頭的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呵斥了一句,他點頭哈腰地往人家袖子里塞了一吊錢,領頭的人才勉為其難地告訴他,畫上的人叫沈令,是個逃脫的要犯,正在通緝捉拿。
等這夥人下去,傍晚水門關閘之前,船緩緩駛出流霞關。
鄭春發推開窗戶,往外看去,麻子臉上一雙眸子顯出一種與他毫不相稱的盈潤。
他冰冷地看著逐漸在夜色里模糊而去的流霞關水門,眯起了眼睛。
十月十九,漕船離了流霞關所在的燕州,鄭春發在林州跟船頭說自己還有事要辦,下了船。
他投宿前,特意牽著馬去林州城門附近的公告處瞥了一眼,各種榜文之間並未見沈令的通緝令,他唇邊一縷冷笑,投宿到城門邊一個小客棧。
宵禁時分,他緊閉門窗,對著銅鏡,慢慢地剝下面上的「臉皮」——
「鄭春發」那張麻子臉的下面,赫然是通緝令上,沈令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