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涅
然而在此時,卻聽見對面有人喊道:"王爺好氣魄,連王妃的性命都不顧了。"玉流光抬頭,看見了齊子蘭那詭異的笑臉。
玉流光尚未來得及說什麼,便聽到蕭如素的聲音夾著清風,猶如冰雪破堤,呼嘯而來:"王爺,天下為重!"她的聲音,如此柔弱,卻也是如此堅定。清明如水的容顏,透徹淡然的眸光,沒有絲毫的瑟縮或退讓。
她是了解他的,也是明白他的,他不可以猶豫不定。玉流光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露出溫柔的微笑,隔著那樣遙遠的距離,對著他心愛的女人傳達他的深情。這是多少天以來,他最真心的一個笑容。
而現在玉流光也反應了過來,這場戰爭勝負已定,齊子蘭不過是要他身敗名裂。說出蕭如素的身份,那一切都已瞞不住了。人之一生,不求百年到老,能了卻心中所望,便也足矣。為了振國,為了南疆,為了統一,他既已做完開篇,早就不求能看到結局了。
沒有了歉意,沒有了猶豫,沒有了困惑,這一刻,玉流光真真正正成為了那個天才少年,拋卻了周遭的一切。冷靜清晰地分析了這一場仗的重要性,他最後一次深呼吸。
然後,拉弓,瞄準,放箭!
箭一脫手,玉流光整個人像是失去了依靠一般,一下子軟了下來。凌恩宇已先一步下馬抱住了跌落的玉流光,喊道:"王爺,王爺!"玉流光深吸了幾口氣,立刻道:"進攻!"他的聲音十分緩和,卻帶著一股沉重而強大的決心魄力。
他不敢問她的情況,因為那一箭的力度之大,已經讓他明白她根本不會有生還的可能。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毫無顧忌,拿下這場關乎南疆存亡的戰爭。緣深緣淺,分光離合,這輩子,終究要辜負了。
戰爭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丑時,其間,刀劍聲喊殺聲求救聲不絕於耳。而北蕪全線潰敗逃亡之時,邊城內外已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
遍地狼籍,四處都是鮮艷的紅色。這一場戰爭的慘烈,是南疆開戰以來前所未有的。而玉流光從這裡打開突破口以後,玉流雲和鳳青名那裡隨後也突破成功。應該不久,就會到這裡來與他會合。
玉流光身體本就瘦弱,方才那一箭早就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在凌恩宇的攙扶下,他才勉強得以四處走動。
這場戰爭的勝利,他是可以預見的。唯一讓他意外的,是她;唯一讓他失措的,是她;唯一讓他愧疚的,是她。偏偏,他卻沒有任何辦法。縱然知道天下事,他卻仍然看不破自己的命。說什麼,天命攸歸,其實是身不由己。
不論是什麼結果,他也要親眼看看她。想到這,玉流光帶了淡淡的笑意,在屍橫遍野的城樓上搜尋著。在一番辛苦的搜索之後,他看到了幾乎要被屍體埋沒的她。沒有害怕,他一下子掙脫了旁邊的人,奔到了她的身邊,將她抱在懷中。
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玉流光只覺心中愧疚像泛濫的洪水一樣奔騰著:"對不起,都是我!對不起~"彷彿是有所感應,懷中的人兒終於睜開了眼,掙扎著最後一口氣道:"王,王爺,活下,下~"然而話還沒有說完,蕭如素曾經明亮的雙眸卻永遠暗淡了下去。
看著她緩緩暗下去的眼眸,和她的過往卻像風一般掠過眼前----初遇之時,她柔美的聲音和巧妙的回答;相見之時,她清靈沉靜的氣質和飄逸恬淡的神韻;相知以後,她心有靈犀的理解和堅定不移的無悔。而他自己,玉流光默然。新婚伊始,他的冷漠堪比堅冰;相知相許,他的心意忽明忽暗;而今以後,他卻只能吞下自己種下的苦果,抱憾而歸。從此之後,窮盡黃泉碧落,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秀麗的身影映入眼帘。
玉流光就那樣抱著蕭如素坐在地上,獃獃地看著遠方,許久。他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從來擅於言談舌辯千軍,但此時此刻,他又能說什麼?那一箭,雖不至於讓她立時斃命,但也絕對不會足夠讓人堅持如此長的時間。那麼,她是一早就知道了他有那樣的心思,才會拼盡自己最後一口氣,也要等到他,向他挑明自己的心意。
好,既然活下去是她的意思,那他就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他要讓她知道,欠她的誓言,他一定會還給她;欠她的感情,他絕不會繼續虧欠她;欠她的命,他不會這麼輕易就結束掉的。
玉流光輕輕放下蕭如素,像是一個母親放下熟睡的嬰孩一般。所有的痛苦都被深深掩埋起來,彷彿從沒有過一樣。這一刻起,他又成為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然後,玉流光緩緩站起身,清晰而淡然地說:"只要本王在,決不會讓振國,讓南疆任人宰割!"
那一刻被火光照亮的他的身姿,千萬年後仍凝固在傳說之中。
也就在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玉流光的蛻變。他不再是那個讓人嫉妒的天才少年,而是一個只可仰望,只有日月能與其爭輝卻又是如玉般溫和的男子。要怎樣把這種矛盾撕裂的痛苦掩下,藏在深深的心竅里,裝作波瀾不驚。而只有玉流光知道,是愛妻的離去,方才讓他褪去了少年的莽撞與浮躁,稚氣與青澀。
這個人,在這一刻,才真正當得起驚才絕艷這四個字。
眾人皆是一愣,隨即爆發了山呼海哮一般的吼聲:"振國萬歲!南疆萬歲!振國萬歲!南疆萬歲!"
玉流光看著這些欣喜若狂的戰士們,感到欣慰。可這心上裂開的大口子,或許此生,都不會再好了。想著,玉流光不禁低下頭看著蕭如素,眼中包含著的感情,複雜的似乎連他自己都不懂。可他知道,她一定懂的。天下人或許都會不明白他,她卻永遠看得清他曲折的心意。
這些驚天動地的荒唐歲月,都可以化作後來素淡綿長的回憶吧。
此生,再無二妻。此生,唯有白衣勝雪。人已逝,愛成殤,終究是曲終人散。玉流光靜靜佇立,彷彿想著心事。那些如昨的誓言,伴著唇邊淡然的微笑,永遠留在了回憶之中,叫人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