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教誨
離開桓帝的大帳,蕭暥就到了秦羽那裡,商議接下來的部署。
怎麼保住阿迦羅的命,其實蕭暥心裡有一個計劃,只是這個計劃有點狗血。所以姑且放一邊,先聽聽秦羽的部署。
在看書的時候,蕭暥就覺得秦羽這個人靠譜,沉穩大度,有大將風範。事實證明,秦羽辦事穩打穩紮,確實是極其地可靠。
這一次他調撥了五千羽林軍,連夜徹查獵場內有無躲藏的山洞峽谷,砍伐掉了有礙視線的灌木密林,並在獵場中搭建望樓,百步一哨,相互接應,使得整個獵場都在衛兵的視野之內。有任何可疑的人員,望樓上的哨兵都可以及時將其射殺並同時升起白煙報警。
秦羽問:「彥昭,可有哪裡不妥?」
蕭暥道:「大哥考慮地十分周到。」
「其實,還有一件事。」
「大哥請說。」
秦羽凝視著他,面有憂色,「彥昭,你身體剛恢復,又旅途奔波,明日就不要參加狩獵了。」
蕭暥搖頭,「阿迦羅是專門挑戰我來的,我不出戰,他豈肯善罷甘休。」
說不定又要弄出別的幺蛾子來。
秦羽不容置喙,「不行,我不允許你出戰。」
蕭暥道,「大哥,前番鄭國舅兵變,造成京城流血夜,還牽連了皇后,鬧得天下洶洶。此番諸侯們來秋狩都是各懷鬼胎,他們是要來親眼看看,我們經此一遭,實力還撐得住嗎?尤其是皇室和我們的關係有沒有破裂。」
聞言秦羽的眉頭越蹙越緊。
蕭暥繼續道,「如果阿迦羅挑戰我,我又避而不戰,肯定會引起眾多猜測。原本蠢蠢欲動之人,便覺得有機可乘。」
「虎狼環伺啊!」秦羽重重嘆了一聲,「只是彥昭……太辛苦你了。」
蕭暥擺擺手,端起耳杯喝了口米酒,他確實很累,從安陽到大梁又到鹿鳴山,這幾天連軸轉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但是現在這個局勢,他能歇嗎?
他揉了揉眉心道,「此次魏西陵魏將軍應該會幫我們,等他到了,兄長可派人跟他透個氣,作為暗中接應。」
「魏曠?可你和他之間……」
蕭暥道:「他是顧大局的人,不會因為我和他私人恩怨,棄家國大防不顧。」
秦羽點頭:「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會安排。」
蕭暥站起身,「姑且如此吧,其他的,我回去再想想。」
「彥昭,」秦羽叫住他。
蕭暥回頭,「大哥還有事?」
「你氣色不好,早點休息。」
蕭暥點點頭,離開了營帳。
回到軍帳里,蕭暥在床榻上躺屍了一會兒,這行軍的板床又硬又冷膈得他骨頭疼,又揉著腰坐起來,仍舊覺得精力不濟,就掏出了一個精緻的小錦囊,在鼻前嗅了嗅。
恬淡甜美的氣息飄散開來。頓時就來了點精神。
雲越正抱著一張大幅羊皮捲軸進來,看到蕭暥手上的小錦囊有點眼熟,一愣之際,做賊心虛的某人已經飛快得將小香囊收進袖子里。
這個香囊是嘉寧公主和雲越交手時掉落的。
蕭暥以前打遊戲撿裝備撿慣了,手又欠得很,想都不想伸手就撿了起來,又覺得這香味提神醒腦不知放了什麼藥材,就先暫時收著了。等到以後有什麼機會再比較自然地還給公主。
雲越只當沒看到,把地圖放在案上鋪開,蕭暥才晃悠悠踱步過來,裝作沒事的人似的開始琢磨地圖。
這是鹿鳴山的山川地脈和布防圖,他拿了一盞燈,就近仔細看來。這一看之下,就覺得不大妙啊。
縱然秦羽已經在關鍵地方安排了崗哨,但是鹿鳴山一代丘陵,峽谷,深澗,溝壑,地勢非常複雜。有些地方根本就無法布防。
那個暗中的敵人可是用的攝魂箭,一旦盯上獵物就不死不休自帶gps導航的啊!
蕭暥摸了摸下巴,看來還是不得不走這一步試試了。
他那個辦法雖然狗血,但如果成功了,就能徹底解決問題。就算失敗了,臉皮厚一點也能扛過去。
他問:「北狄人到了嗎?」
雲越:「到了。」
「隨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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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帝靠在軟榻上,軟榻中央放著一個鎏金漆案,案上的彩漆盤裡乘著烤鹿肉,精緻的小爐里還溫著一爵酒。
曾賢正在給桓帝倒酒,不知道是不是酒溫不對,桓帝神經質地連敲了幾下桌案。
曾賢俯首道:「老奴伺候不周,陛下您別生氣,可千萬彆氣著了。」
「就是你們一個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才要氣死朕。」桓帝咬牙悶聲道,把手中的杯子狠狠擲了出去。
魏瑄進帳的時候,曾賢正趴在地上撿酒杯。
「曾公公。」魏瑄替他撿起酒杯。
「謝殿下,老奴老眼昏花咯。」
「阿季啊,來。」桓帝似乎這才恍然看到他,眼裡立即堆起笑意,「我們兄弟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酒菜已經涼了。
桓帝渾然不覺,給魏瑄的碟子里夾了菜,問:「這半個月來你天天都在練箭,箭術如何了?」
魏瑄道:「尚不如意,只求能有個名次。」
「沒出息,你是朕的弟弟,怎麼能只爭個名次就行了?去年你敗給了北宮皓,今年你給朕把臉爭回來!」
「是。」魏瑄畢恭畢敬道。
桓帝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聽說你今天和蕭將軍同車了啊,就沒向他請教?」
魏瑄一詫,趕緊解釋道,「皇兄,我的車壞了。」
桓帝似乎沒有聽到他說什麼,自顧自道:「他很看得起你啊。」
「皇兄,不是……」
「不是什麼,這沒什麼不好的,我問你。他路上都見了什麼人?」
「沒見什麼人。」
桓帝『哦』了聲,又問,「據說蕭暥事務繁忙,他的馬車上公文堆積如山。真的嗎?」
魏瑄點頭:「是有好些各地的文書。」
桓帝一抬眉:「都寫了什麼?」
「我沒有看到,」其實他一直低著頭,在角落裡畫圈。
「什麼都沒看到?」桓帝嘴角抽搐地笑了,「我的好弟弟,你不會那麼傻吧。」
他站起來,走到魏瑄對面,重重攀著他的肩說:「蕭暥不是神仙,中途總是要休息,他吃飯打盹如廁的時間都沒有嗎?」
「我……」魏瑄鼓起勇氣道,「我既然坐了他的車,再偷窺他的文書,這非君子所為。」
「君子?」桓帝乾笑了一聲,伸手拍幾下他的臉頰,「阿季,你能耐啊!你是君子?我們都是小人。」
「臣弟不是這個意思。」魏瑄慌忙就要叩首。
「你不要跪我,我受不起。」桓帝陰陽怪氣道,一把將他揪起來,「為兄是要告訴你,讓你頭腦清醒一點,別讓人給騙了。」
「臣弟聆聽皇兄教誨。」魏瑄咬著唇恭敬道。
桓帝滿臉諷刺地給酒杯里倒上酒:「蕭暥今天請你同車,明天就能請你同榻。」
魏瑄聞言憷然一驚,頭埋地更低了。
「你還以為他是真的對你好?你太天真了,蕭暥這種人,為了權力什麼不能做,以往他對朕也很恭敬啊,再加上其人風姿雋秀,朕還真以為他是個難得的賢臣,直到他殺了皇后。」
「皇嫂……真……真是蕭將軍殺的?」
「還有你未出世的小侄兒。」桓帝一字一句道,
他的聲音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抖,他抬起頭,似乎不想讓充盈在眼中的淚水滾落下來,「朕還記得蕭暥帶兵進宮那個晚上,朕不顧九五之尊的顏面苦苦哀求,可蕭暥這個人無情無心,朕至今還記得皇后她伏在冰冷的青磚上瑟瑟發抖,披頭散髮,淚流滿面。蕭暥讓衛兵將她拖走。幾天後她就死在了獄中。」
小魏瑄垂著頭,盯著自己燈下的影子,雙肩承受不住地微顫。
桓帝緩緩地走過去,拍著他的手諄諄教誨:「朕跟你說這些,就是要告訴你,在這個亂世里,除了骨肉至親,誰都不要相信。別人給你蜜糖是塗著毒的,將來是會要了你的命。」
「臣弟,臣弟再也不會和蕭將軍有任何接觸。」
「錯!我們現在勢弱,不能讓他察覺我們的敵意,你要學會韜光養晦,積蓄力量,懂嗎?」
魏瑄點頭,「皇兄,我知道了。」
桓帝語重心長道:「阿季啊,你是朕看著長大的,也是朕最倚重的弟弟,皇兄對你寄望很高,決不能讓列祖列宗的江山,大雍朝五百年基業毀在我們手中!」
「好了,把飯菜吃了,不要浪費。」桓帝丟下一句,轉進屏風后自去休息了。
魏瑄低頭吃著殘羹冷炙,只覺心亂如麻,入口的飯菜也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回到自己的營帳里,魏瑄掏出了那隻小竹馬,雙手緊緊地絞著。
桓帝尖銳的聲音在耳邊嗡嗡直響。
「蕭暥這個人容顏如玉,心腸似鐵,你不要被表面疑惑了。」
「蕭暥詭計多端,他邀你同車,必有所圖。」
「在亂世中,除了骨肉至親,誰也不能信。」
他面無表情升起了火盆,將那隻小竹馬扔到了盆中。
火光竄起的一刻,他突然又發瘋般踹翻了火盆,撲了上去,雙手撲滅了火星。撈起了那隻邊緣焦黑的小竹馬。
終究是捨不得。
他望著黑暗的帳頂,冰冷的長夜中,火星明滅,指尖碰到那一丁點的暖意,就再不想放開。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從來沒有吃過糖的小孩,第一次有人給了他一塊糖,糖里就算是摻著毒,糖還是甜的。
他還是會笑著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