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7 章
「露姐姐,我知道這半年多來,你沒有一日能安睡。你好好歇息吧,我陪著你。」
小魚兒幫朝露蓋好被子,掖好被角,然後躺在她身側,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哼著以前娘哄自己入睡的兒歌,哄朝露入睡。
在小魚兒悠長的歌聲下,朝露的呼吸漸漸平緩,她慢慢合上了眼,努力強迫自己入睡。
可她合上雙眼,眼前出現一大攤、一大攤的血。她順著血流看去,只見爹娘躺在黑暗冰冷的鐵床上,周身割了一道道口子,無數個白碗在爹娘傷口下蠕動,無窮無盡地吸食他們身上的血液。
她想救爹娘,可是她的手腳縛住,脖子被扼死,她動彈不得,喘不上氣來。
掙扎之間,她低頭看到抓住自己手腳的是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屍體,扼住脖子的是一個個獠牙惡鬼,他們咬她脖子,咬她肩膀,咬她手腳,要把她活生生咬死。
朝露痛苦得死去活來之際,耳畔傳來爹娘的叫喊聲,爹娘叫著疼,他們身上的碗越來越大,血已經裝不滿它們了。
「爹,娘。」朝露想去救爹娘,想扒開他們身上的碗,可是她卻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爹娘被吸血。
漸漸,爹娘身上的血流幹了,爹娘一動不動地躺在鐵床上,大碗從他們身上跳下來,往遠處的黑暗飛去,飛到另一個人身上,割破那人的肌膚,吸食那人的血液。
朝露使勁瞧那人,卻怎麼也瞧不清。在她回看爹娘之際,黑暗中傳來痛苦的叫喊聲。
是奶奶!它們抓了奶奶!
「啊!」朝露從噩夢中醒來,越過小魚兒,趴在床上乾嘔,嘔了一地的血。
睡在一側的小魚兒被嚇醒,急忙起身點燈,看到一地的血不知所措。
「露姐姐,露姐姐,你怎麼了?你快吃藥,你的葯呢?」
小魚兒抱起朝露的藥包,裡面的葯撒了一地,她倉惶無措地趴在血里,望著血水中的藥丸、藥粉、藥草,不知道從何撿起。
「露姐姐,你」
不待小魚兒說完,朝露慌張地起身,跌跌撞撞走到柜子旁,抽出公子非在餓夫巷留給她的信,這是就是她的葯,她吃其它的葯已經沒用了,只有這個能讓她鎮靜下來。
朝露抱著信緩了半晌,勉強鎮靜了下來,大腦也清醒了一些。
爹娘應該還沒出事,如果爹娘出事了,雲戟就該抓自己去放血了。雲戟還沒來抓自己,那就證明爹娘還沒事。娘說過,只要自己不出事,奶奶就不會出事,雲戟找不到奶奶,奶奶就是安全的。
「露姐姐,把你痛苦的記憶轉移給我吧,讓我替你承受痛苦。」小魚兒走到朝露身旁,緊緊地抱住了她。
朝露擦掉小魚兒臉上的淚痕,安慰道:「小魚兒放心,姐姐沒事,姐姐沒事。」
她望著窗外深邃的黑夜,緩緩站起身,朝門外走去,她不能倒在這黑夜裡,爹娘還等著她,奶奶還等著她,她要幫公子非打理好解憂閣,等公子非學成歸來,鬥倒了雲戟,她便可救出爹娘,找到奶奶,一家團圓了。
那夜起,朝露更加賣力地治病救人,傳學招徒。血刃坊傷百人,她救百人。血刃坊殺千人,她招萬人。它殺得越猛,她救得越快。
雲氏三百三十四年十二月初十,解憂閣危在旦夕之際,雲非從天之南海回來,加入解憂閣與血刃坊的戰鬥,解憂閣大受鼓舞,士氣高漲,頓時死灰復燃,兩個月內,各地關門的解憂閣又陸陸續續重新開張,繼續替人解憂、行醫救人,傳經授道、賣酒賣菜。
「公子,你為何被天之南海開除?」見解憂閣欣欣向榮,林音心中高興,喝了些酒,問出心中疑問。
雲非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搶過林音手裡的酒壺喝了起來。
朝露坐在一旁幫小魚兒梳頭,公子非回來后,她心安了許多,也沒有夢魘了,日子有了期盼,期盼有朝一日公子非振臂一呼,各地解憂閣紛紛響應,揭竿而起,沖入皇宮,打倒雲戟。
那時,她便可去鐵屋接爹娘出來,同爹娘一起去找奶奶。
想到這兒,朝露不由笑了。
「露姐姐,你笑了,你笑了。」小魚兒興奮地抱著朝露喜極而泣,朝露管理解憂閣這一年多來,這是她第一次見朝露笑。
雲氏三百三十五年三月十五,雲戟頒布聖旨,解憂閣違背聖道,屢教不改,特令新任將軍祁梟聯同血刃坊揚州,絞殺全國各地解憂閣。
祁梟驍勇善戰,祁家軍全是精兵良將,血刃坊人多勢眾,來勢洶洶。而解憂閣大多是書儒先生,大夫廚娘,販夫走卒,浪子遊民,不到一個月,解憂閣全軍覆沒,林音戰死,雲非被抓了起來,關進了皇宮死牢。
一時間,謬靈流言四起,笑解憂閣的這些人活該,上雲氏一次當,是蠢,上兩次當,是該!死不足惜!
「上一次大規模絞殺解憂閣,殺了不符聖道的才子精英,這次大規模絞殺解憂閣,殺了不符聖道的底層百姓,不知道下一次哪些蠢蛋會上鉤當靶子。」
「哼,他雲家可真把我們拿捏得死死的,玩弄於股掌之中。」一個兩次加入解憂閣卻兩次死裡逃生的男子憤怒地朝晞茵府的大門砸去一個石頭,其餘人也拿起雞蛋和石頭,紛紛朝晞茵府砸去。晞茵府外面的士兵也不理會,任由他們打砸。
「嘭!」
「嘭!」
紛飛的大雪中,朝露跪在院子里,為解憂閣犧牲的那些同胞燒紙。
小魚兒伴著門外此起彼伏的打砸聲,掃落朝露身上的雪花,將披風披在她身上,她已經在大雪中跪了一天一夜了,祭奠的人太多,不知何時才祭奠得完。
「他會死在牢里嗎?」小魚兒望著飛雪中漂浮的黑灰,不由抬起了手,撥開那潔白的飛雪,不讓它靠近黑灰。
黑灰撲騰著飛入了她的眼眶,小魚兒硌紅了眼,她希望雲非能死在牢里,她多麼希望雲非能死在牢里啊,他死了,謬靈就清凈了,他死了,露姐姐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他死了,就不會有人再因他喪命了。
「他不會死,雲戟不會殺他。」
雪花落到朝露的眼眶,她寒徹入骨,雲戟不會殺雲非,雲戟要留著他給世人看,一來,挑撥離間雲非和世人的關係,讓眾人不再信他。二來,警示心存反念之徒,雲非成功不了,他們也成功不了。三來,解憂閣一再失敗,死傷慘重,百姓再也不會輕易響應違背聖令之召,怕又上當受騙,怕又是雲氏陰謀,怕又無功而亡。
「露姐姐,我們逃離晞茵府吧。」這裡太冷了,她想離開這裡。
小魚兒上前拽朝露離開,可她卻紋絲不動。
「小魚兒,我不走,你走吧。」人還沒祭奠完,紙錢卻燒光了。她沒有紙錢可祭了,犧牲的人太多,燒光整個謬靈的紙錢也不夠。
朝露癱軟在雪地之中,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雪花沸沸揚揚地落到她的身上,將她掩埋。
雲非是她唯一的指望,她曾經無比相信他能成功,可如今,她動搖了。
「露姐姐,露姐姐。」小魚兒把她搖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朝露恍惚地看著小魚兒,不知身處何時何地。
她方才睡著了,快兩年了,這她第一次沒有吃藥就睡著。
「露姐姐。」小魚兒見朝露醒來,悲喜交加地抱住她,今日上午燒完錢紙,她見露姐姐在雪裡睡著了,她不忍打醒,倚在她身側,不知不覺也睡著了。睡醒來見天黑了,而一旁的露姐姐被雪埋了一半身子,一動不動,猶如死了一般。她嚇得立馬抱住露姐姐的身子搖晃。
「露姐姐,你答應我,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好好活著,不能尋死。」小魚兒的臉凍得僵住了,熱滾滾的眼淚劃過她臉上的雪霜,留下道道淚痕。
朝露望著比自己還小六歲的小魚兒,眼前浮現起這一年多來她照顧自己的點點滴滴,不由回抱住她,點頭答應。
「小魚兒,露姐姐答應你,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好好活著,不會尋死。」
冰天雪地里,兩個寒冷的身子依偎在一起,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
朝露抖落身上的白雪,讓小魚兒乖乖回屋睡覺,她出去一趟,明日她睡醒前,她就回來了。
「嗯,露姐姐,你注意安全。」
小魚兒進屋后,朝露回屋換了身夜行衣,備好銀針藥水,偷偷翻上了牆。
晞茵府外有官兵把守,還有許多對解憂閣還有公子非他們恨之入骨的人盯哨,朝露將用銀針他們偷偷迷暈,逃了出去。
過去一個月來,她曾多次潛入皇宮,然而,如同她找不到鐵屋一樣,她也找不到死牢。
這一次,她不去皇宮了,她要去血刃坊總舵,救出血刃坊地牢里的解憂閣同胞。
血刃坊地牢設有重重關卡,三百年來,鮮有外人闖入。
朝露來到離血刃坊地牢不遠的一個小山丘上,對著大樹射了三根銀針,只見大樹上跳下一個戴著頭罩的黑衣人,問道:「你考慮好了?」
朝露點了點頭,目光冷冽道:「我答應同你交易。」
交易而已。
雪光下,朝露被褪去了衣裳,她心中反覆著四個字,交易而已。
交易而已。
天空中的飛雪落到朝露赤裸的肌膚上,她痛得撕心裂肺,殷紅的鮮血從潔白的雪地上綻開,她眼角的淚滴落在雪中,嘴角的血滴落在雪中,血水融著雪水,交雜著淚水,在她心中反覆下四個字,交易而已。
交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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