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3 章
「咳,咳,咳。」
雲非躺在屍堆里,空氣里都是血沫,嗆得他咳個不停,握著被割得磕磕巴巴的不醉,咳出了淚。
「小非,我們退吧,趁謬靈軍隊還沒殺來,我們帶大家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傅行伸手去拉血水中的雲非,謬靈的軍隊暫時被他們擊退了,可他們肯定很快就會捲土重來,他們必須馬上離開。
「退?」雲非把手伸到空中,望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譏笑道:「傅行,你說是我父皇害死的人多?還是我害死的人多?」
解憂閣、晞曉,幾千萬人因他而死,他還怎麼退?即使有路可退,他能退嗎?退了之後呢?再繼續禍害人,還是苟且偷生?
雲非知道,如果他再不死,世人真不信他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幾千萬人的付出和犧牲,真就白費了。
「傅大哥,你帶著林婆婆他們走吧,我留下來墊后。」
雲非扭頭望向一旁的小神醫,她正在給士兵包紮傷口。
半個時辰前,朝露用血灌入他的肋骨,注入了小魚兒體內,小魚兒的性命暫時保住了,現在睡了過去,而她沒空停歇,雲非帶回來的軍隊中,很多人受了重傷,需要醫治。
如今這個時候,沒有時間和功夫去採藥、煎藥,她的血就是現成的葯。
朝露撕開下午李大夫為她包紮的紗布,在掌心又割了一刀,擠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一碗血,她和了和水,分給士兵服下后,又挨個給他們縫針包紮。
雲非從血水屍堆中掙紮起來,走到正在幫士兵縫針的小神醫身後,輕聲道:「我想去見一個人。」
朝露沒有回應,冰冷的針尖穿過破碎的血肉,她不能分神。
「天亮前,如果我還沒回來,你便跟傅大哥離開,他會照顧好你們的。」
雲非將不醉放到她身側,在明燈巷結了個結界后,離開了。
朝露縫完針,雲非早已離去多時,她接過傅行在明燈巷內找到的藥材,開始煎藥。
雲氏三百三十六年二月初三,這一夜,又黑又冷又長,朝露將外衣脫下給小魚兒蓋上,自己凍得瑟瑟發抖,她望著火上寂靜的葯壺,眼淚落到猴王面具里,順著脖子,淌到了血衣上。
傅行再三挑選,將戰士分成了兩批,一批護送晞曉殘存的百姓離開,一批留下來同謬靈戰鬥斷後。
「朝大夫,你真的不同我們走嗎?」雲非臨走前託付他照顧好朝露,就算雲非不託付,傅行也放心不下她,她一個柔弱女子,還大著肚子,怎麼能躲過謬靈的追殺?
「我不走,傅將軍,小魚兒就勞煩您照顧。」朝露扭頭望向一旁昏睡的小魚兒,流下了淚。
「朝姑娘,你不同我們一起,那你接下來要去哪?我讓幾個士兵護你一程。」
去哪?
朝露忽然苦笑,她要去哪兒?自六歲知曉雲非,她的方向便一直是雲非,雲非在哪兒,她就去哪兒。十二年來,她日復一日,不知倦怠地奔向他,追尋他。可是,就是因為她這一次次奮不顧身地奔赴,害得親離、友故。
去哪?
朝露搖頭哭泣,她哪也不去了,她罪大惡極,死不足惜,既然無望救爹娘,那就留下來照顧這些受傷的戰士吧,同他們一起殉國,不再去禍害他人,連累奶奶了。
朝露本已決心赴死,可低頭看到腹中孩子后,又猶豫了,她死不足惜,可孩子呢?他是無辜的啊。
朝露思索再三,決定不讓小魚兒同傅行走了,她同小魚兒找一處深山老林,避開世人,生下孩子,撫養成人。
正當朝露準備喚醒小魚兒,同眾人辭行之際,雲非回來了。
他臉、頭髮、脖子、手臂都洗乾淨了,還換了身乾淨的衣裳。
朝露想他定是去見那個獨一無二的姑娘去了,心裡泛起苦澀,手裡的刀口疼得慌,差點撒了給傷兵熬的葯。
雲非快步走來接過她手中的葯碗,啞聲道:「讓我來。」
朝露抬頭看向他,從他眼睛里只看到了愧疚,無盡的愧疚。
她握著滾燙的葯碗不肯鬆手,故作輕鬆道:「公子,你不用在意小露兒的話,我能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小神醫」雲非猶豫了一瞬,開口道:「小神醫,我需要你幫我。」
「我幫,你需要我做什麼。」還來不及思索,她已答應他。
在過去歲歲年年裡,她日夜追逐他,奔赴他,這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本能地奔赴他,縱使希望渺茫,縱使赴湯蹈火,縱使千悔萬痛,她還是不假思索地奔赴他,千次、萬次。
縱使已決心離開,可她抵擋不住自己的本能,本能地奔赴他。
「小神醫,你先別急著答應,先聽我說完。」雲非變出結界,將傅行他們都隔絕在外,獨留他和小神醫二人在結界里。
「小神醫,我知道你爹娘被關在皇宮的鐵屋裡,我試圖想救他們出來,但都失敗了。對不起,我破不了鐵屋外的結界。」
餓夫巷見面那日,朝露哭喊著救不了爹娘,雲非便暗地裡探查,得知了鐵屋的存在。可無論他集結多少靈力高強之人攻打鐵屋結界,結界紋絲不損。
「鐵屋外的結界堅不可摧,牢不可破,父皇對它看得緊,我找不到破綻攻擊,找不到機會進去。」
雲非頹然地蹲下,深深的無力感將他束縛住,父皇太強大,他彷彿再怎麼努力,也戰勝不了。
「我那麼多同伴,無一不是謬靈數一數二的英傑,我們已經很強了,還是輸了,我們打不過雲戟,小神醫,我們打不過雲戟,打不過謬靈軍隊,我們已經拼盡了全力,可是還是輸了。」
雲非痛苦地抱頭痛哭,他們打不過謬靈的軍隊,無法保護晞曉百姓,那麼多可愛的人啊,都慘死了。
見雲非哭得昏天黑地,朝露反而不哭了,此刻,她所有的幻想和希望都破滅了,她不再有任何幻想和希望,不再幻想雲非能打敗雲戟,不再希望能救出爹娘,不再幻想和希望一家團聚。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的淚也盡了。她的家,永遠不可能再團圓了。
朝露眼中的淚乾了,無比平靜地蹲下,如同母親一般輕輕拍撫雲非的後背,柔聲道:「公子,放棄吧,不要再同他們打了,帶上剩下的人,一起逃吧。」
雲非哭了約摸一個時辰,哭到聲嘶力竭,哭到頭腦發昏,手腳發軟,這才止住,無力地躺在地上,躺在血沫里,眼神獃滯地望著夜空,可望著望著,眼裡又流出淚來。
「我曾試探過父皇的靈力,發現他的靈力深不可測,和我們打仗的士兵們也是,他們的靈力、靈術也是深不可測,不光如此,他們還彷彿幽靈一般,有用不完的精力和體力,就像這夜一樣,無邊無盡地黑暗,無邊無盡地強大,輕而易舉地就吞噬掉我們,如同吞噬掉飛蛾一樣。」
雲非眼前浮現出一雙雙死士般的眼睛,心中止不住的驚恐、害怕。
「這夜太深邃了,我總覺得有雙眼睛在夜的後面,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凝視著我們。」
雲非望著眼前的無邊無際的黑夜,彷彿墜入其中,不斷下落,卻一直著不了地。
朝露聽不懂他說什麼,如今她心如死灰,也不想聽懂了。
「小神醫,我自幼有個很厲害的師傅教我靈術,斗轉星移便是他教我的。師傅永遠裹著一身黑衣,如同影子一般,我從來看不到他的臉。」
「我十歲開始遊學,見遍世間疾苦,平民百姓苦,達官貴人苦,皇子皇孫苦,世人皆苦,無人安樂。先祖有罪,子孫後代就活該受苦受難?不,這不應該!這病態的傳統不對!我要廢除它,改變謬靈。」
「十五歲時,我在魔獄建立了第一間解憂閣,因為違背謬靈聖道,惹得父皇勃然大怒,當即下令抓我,要把我五馬分屍,懲戒世人。」
「當時,師傅忽然出現,還未出手,父皇便被震得口吐鮮血,跪倒在地。在場的人,除了我和父皇,全部炸裂而亡。」
「父皇見了師傅,驚恐萬分,嚇得神色大變,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師傅止住我身上的傷勢,還給我傳了許多靈力,並勒令父皇永遠不許傷我分毫。父皇跪在地上連連點頭答應。」
「師傅同我道:『你想教化世人?很好,很好。你盡情去教化世人,雲戟他不敢動你分毫。』」
「師傅同我打賭,如若我成功教化了世人,他便每個月都陪我喝酒暢飲,如若我輸了,我便生生世世仍由師傅差遣,任勞任怨,不得怨言。」
「自那以後,我便沒有再見過師傅,而父皇也不再管我和解憂閣的事,任由我將解憂閣開遍謬靈各地。」
雲非望著眼前的黑夜,想到了師傅的黑影,師傅是不是就藏在這黑夜之中?
夜、師傅、父皇、謬靈,都一樣的黑,一樣藏了許多秘密,他苦苦探索,卻得不到答案。
為何仁慈善良的父親當上皇帝后性情大變?變得殘忍嗜殺,殘暴不仁?
為何父親當上皇帝后,靈力大增,卻夜夜疼痛不堪,需要網羅大量大夫救治?
為何父親會懼怕師傅?為何師傅要放任自己改變謬靈?為何父皇三年前開始絞殺解憂閣?他不怕師傅了?師傅出事了?還是這就是師傅的指令?
雲非從天之南海得知揚家禁術——改靈術。他想說服揚芷幫他,用誠靈獲取謬靈秘密,用死靈打敗謬靈軍隊。
可是,他還是失敗了。他說服不了揚芷。
「小神醫,我需要你幫我。」雲非愧疚地望向一旁死寂的朝露,愧疚不已,他知道他開口求她幫忙,她定會答應,這對她很殘忍,可是他別無他法了,只能求助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