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和她的江山美人(八)
(八)
「治大國如烹小鮮,宜慢不宜急。眼下諸侯湧起,陛下要分而治之,該招撫的招撫,先把人穩住,隨後再擇選一二首惡巨魁剿滅。」
林杪回身拉開了一道幔帳,露出了一副碩大精細的地圖,大道分明,水路宛然。
「長江以北地區,天氣寒冷,地里莊稼收穫得比較晚,而江南水鄉,莊稼收穫的早,我們可以在他們收穫的季節,調動少量兵馬,聲稱平盤,這樣他們就不得不集中人馬,屯兵守衛,如此一來,必然耽誤農事。待他們集結兵力,嚴陣以待,而我們就解甲卸鞍,如此一來,士兵疲睏,而守備習以為常,不加設防,反而會因為一再延誤農事,導致黎民生怨。」
「且我聽聞江南土質不厚,糧食的儲存並不像在北方一樣,設置地窖,反而是在地面上,我們可動用一小部分人手,甚至包括本地的流民暴徒焚燒糧倉,不出兩年,其窮且困,則不戰而將其剿滅。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林杪頓了頓,又道:「陛下奉天承運,承繼帝業,宵小之徒不成氣候,所謂宗室亂軍,不過土雞瓦狗,陛下不必驚慌。」
他自打收到諸侯並起的消息,便已開始制定對策,當年經歷逼宮之險后,更是預演過如果諸侯叛亂,如何平定的戰爭方略,如今隨口道來,竟是舉重若輕。
榮姝最著迷的,就是他這副模樣。大局在胸,臨山崩而不亂,不愧是她的ssr。
但林杪口風驀地一轉,「朝堂上那些人,都叫嚷著要殺陳禹山。」
陳禹山跟林杪算是對頭,當年林杪受先皇器重,一路立功,其他將領無出頭之日,榮姝上台後,立即提拔了他——簡直很有跟林杪示威的嫌疑。
他會在這個檔口提出此事,是讓她自己除了陳禹山嗎?從此,內政,軍事,又都是他的一言堂。
榮姝微微眯了眯眼,「國相以為當殺否?陳禹山是從朕命令做事罷了,服從軍令無錯,錯是朕錯,殺陳只能說明朕委過臣下,推脫罪責,難道王叔想看朕做一個無擔當無智勇的君主?」
國相有些驚訝,她竟然用他當初告誡她的話來反擊他……但是,他輕輕摩挲指尖,這個姿態出現,說明他想跟榮姝談判。
「實不相瞞,靖邊驅虜,不僅是陛下的心愿,也是臣夙寐所求,而這一役折煞了五千人,臣……」
榮姝卻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手,白皙的指尖搭上了他的手背:「御邊之道,故當示之以威武,尤必守以持重,來則御之,去則勿追,斯為上策。王叔教導的,我知道了,以後按王叔說的辦。但王叔不必親自辦……我捨不得王叔走,你離我太遠,我會想你。」
她這姿態,這語氣都是在模仿先皇,只是說不出來的怪異,彷彿要吃了他似的,林杪猛然抽手後退,撞翻了桌案上的筆筒,大小毛筆叮叮噹噹落了一地。榮姝一笑燦然:「朕先回去了,一切都有勞國相。」
魏全勝等得魂不守舍,看到女皇急忙迎了上去。「看陛下神清氣爽,想必國相非常配合?」
榮姝想想他那局促的見了鬼似的姿態,搖頭:「倒也沒有,國相羞澀的很,手腳都不知如何放。」
啊?魏全勝一臉茫然。榮姝卻微微笑了,志在必得模樣。
一直以來□□味十足的君相在面臨危機的時候,放下嫌隙,精誠合作,朝堂上的臣工也空前團結。眾人考量一下,發現國相縱然專斷慣了,但還是忠勇體國,陛下縱然稚嫩,但還是分得清輕重,四下里一合計,發現大周還是充滿了希望。
來勢洶洶的諸侯,在半個月後被林杪軟硬兼施請回了封地,隨後便是有條不紊的剿逆計劃。
事情進展的比想象的順利,榮姝聽人說起國相當日力斥各路諸侯的颯爽英姿,心裡痒痒,只恨自己不能親臨現場。
而擾亂諸侯國,使其力量衰疲的計劃執行下來,只用了一年有餘。某天傍晚,林杪忽然進宮,榮姝正跟那章台美男下棋,聽到通報,當即一伸手,把美男推到箱子里蓋嚴實。再一看,林杪已經到了面前。
魏全勝愕然,小聲道:「陛下心虛什麼?」
榮姝咳嗽一聲,正襟危坐,煞有介事的嘟囔:「正宮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魏全勝啞然,他不明白女皇跟攝政王叔的奇妙關係,當初兩位還為著章台美男大吵一次,攝政王要換別的人,女皇寸步不讓,現在攝政王不再管了,她反而主動躲著了。
榮姝察覺到內侍迷惑的眼光,一本正經的道:「國相來時,朕屏退他看不順眼的後宮,就跟朕去王府,他屏退朕不喜歡的門客一樣。我們總是會給對方的面子的。」
——就像那樣假模假樣的恩愛夫妻。
這個腦補讓榮姝樂了出來。
林杪走進室內,好似察覺了些異樣,他一邊行禮,一邊不動聲色的四下打量。「陛下,如今餘姚淮揚地區反賊已經力困志衰,可以動手清剿了。」
以前是諸侯,現在是反賊,可見攻守之勢異也。榮姝微笑,十分謙和:「這一切都多虧了國相。」
林杪並不居功,反而遞上文書,榮姝一看,詫異道:「國相自請出戰?」
「請陛下成全。」
榮姝又看了看文書,上面寥寥幾行文字,寫得很簡略。「王叔準備怎麼用兵?」
林杪不意她有此一問,但想一想,她大約還對西北那場慘敗耿耿於懷,於是反問回去:「陛下對此又有何見解?」
榮姝命魏全勝鋪開輿圖,指指戰區形勢:「朕以為如當年韓信,背水一戰,甚妙。」
林杪沒有答話,背水一戰成果卓著,青史留名,然而其他效仿背水一戰的,都死的很慘。但榮姝隨即拿出了一份作戰方案,「韓信當年背水一戰,關鍵不在背水而在敵後發起奇襲。請王叔看看,可行的通。」
君王用的絹布又滑又涼,林杪頗有些意外,他伸手去接,兩人手指不可避免的接觸,手一抖,絹布差點滑落地上。
「王叔怎麼一驚一乍?」
「臣……是欣慰。」林杪看著榮姝娟秀的字跡,神色複雜,她條分縷析,膽大心思,用兵之處備述周詳,較之兩年前,進步可謂大矣。做為半師,他心裡忽然湧起後生可畏的感受。
榮姝雀躍:「王叔能認可真是太好了,那朕要御駕親征!」
林杪的反對脫口而出,「陛下萬金之體,萬萬不可。戰場險惡,又舟車勞頓,千里輾轉,若生不測,臣如何與先皇交代?」
榮姝挑眉:「王叔是在擔心我嗎?」
林杪聽而不聞,堅持道:「還是臣去,陛下需要坐鎮中央。」
有些話不必明說,二人都知道,林杪此刻真要離開,少說也得半年,這是女皇收權理政的大好機會。這個林杪不會想不到。
難道他有意漸漸移交權力跟榮姝和解,還是與朝堂縱橫捭闔相比,他更喜歡策馬揚鞭決勝千里?國相不是小孩子,不會由著喜好做事。
榮姝不知他這話是真心還是試探——借刀國相剷除諸侯,是榮姝一開始的規劃,但權術的真諦是制衡,沒了諸侯,國相真就獨大。
榮姝笑道:「朝政大事還都依賴國相,朕若是萬金之體,那國相也有千金之重,國相還是留在京城陪著朕吧,出征之事,朕另有人選。」
林杪垂眸,一絲失落一閃而過。這讓榮姝頗為稀罕。在她面前他素來是強勢的。
也許他今日猜到了自己不答應,但沒打算跟她爭?榮姝輕輕摸了摸下巴,這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好兆頭,國相不跟她斤斤計較,說明可能在背地裡搞大的,甚至跟諸侯達成了某些協議也不一定。
「陛下準備再派陳禹山吧?」
提拔他人,分散靖安王在軍中的權威,兩人都不說,但也心照不宣。榮姝知道為了解決諸侯的問題,他悉心謀劃了多年,臨門一腳,不能親自奪勝,著實遺憾。
「王叔若有人選推薦,也可以考慮。」
榮姝捉摸了一下他會推舉誰,西北戰敗以後,不得不再次議和,當時的議和官乃是林杪指定的禮部侍郎,年紀不大一表人才,卻也才敢卓越,不卑不亢。當初戰敗之際議和,眾人畏懼,不肯出塞,倒是他不辱使命。這麼看來,國相也著實為大周調*教了不少人才。
如果林杪再保舉他一次,他定然知恩圖報當林杪的心腹——這麼得用的人,她得想個辦法搶過來。
榮姝一瞬間腦子裡轉了三個彎兒,但林杪沉默了片刻,卻起身告辭。
動作一如既往地風神瀟洒,神情一如既往地端嚴矜傲。
榮姝看不出他心情是否不快。
總不至於為她的長進竊喜吧?
她一時間心裡有點空落落的——當你氣壯山河想開一局,對手卻下線了,便會有這中難言的憋屈。
她趴在桌案上怔怔出神,直到箱子里傳來異響,才想到自己還藏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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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邊之道……乃明初朱元璋治邊政策。
裡面裡面作戰相關,參考史料,楊素平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