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葉池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其實在最開始從未懷疑過王建,然而因為發現了一個圖謀不軌的太子,反而讓他對這方面產生了警惕心。
要知道周朝上下的節操都不太高,他的相貌又是拔尖的,誰知道會不會還有人對他抱有那種齷齪的心思?
這件事逼得他不得不開始審視周圍的人,結果就讓他發現了蛛絲馬跡。
王建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他眼中的熾熱只要稍微敏感點的人都能看出來,還不如平時慣會裝樣子的太子隱蔽。
幸好除了這兩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對他有那個意思,否則只怕他要產生心理陰影了,難不成他的先天天賦是吸引基佬嗎?
也是因為王建只是把這份感情默默地放在心底,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所以葉池雖然還是不太舒服,但對這個人的觀感倒是比太子好得多。
不過在即將別離的日子,王建醉酒之後還是沒能剋制住自己,差點把自己的心意當眾說出來。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葉池從未想過自己會被男人告白。尤其當對方的身份是王家嫡子,還有鄭氏女做未婚妻時,他並不願意為了這種匪夷所思的原因與兩個世家為敵。
……等等,鄭家和葉家從未有過宿怨,所以這次在他調任地方上推了一下的鄭侃是因為察覺到了這件事,所以才出手的嗎?
那麼王旻提出那樣的建議,其中究竟有幾分是看在他爹葉乾的面子上,又有多少是想把他與王建分開就不得而知了。
這老狐狸,一箭三雕啊。雖然察覺到王旻的目的並不單純,但是他還是要承這份情。
旨意下發后需要在一個月內前往湖陽郡述職,這半個月來該帶的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出了這檔事,葉池不願繼續在京城磨蹭,於是準備提前啟程。
結果在他出城時卻又接到了皇帝的口諭。這次來的並非是曹總管,而是一個面生的內侍,未等坐在車裡的葉池下車,就聽對方在外面道無需行禮,他是特地送幾位御醫及其家眷前來的。
葉池這才知道,原來先前太子說過的話竟然不是在開玩笑。而且非但把鄭御醫派了過來,還另外又加了兩個太醫院的醫官。
皇帝的口諭依舊是一貫的冠冕堂皇。葉池雖不用行禮,不過還是在車內撩開車簾,對著內侍說了一番歌功頌德感懷君恩的場面話。
葉池並不認為太子會如此輕易放棄,出於直覺,他對這位表裡不一的儲君一直抱有很大的戒心,所以儘管對方看似是在擔心他的身體而送來了御醫,但他卻並不信任他們,就連鄭御醫也同樣被他懷疑著。
他不是不相信鄭御醫的品格,只是一旦太子耍陰招,用對方的家眷相威脅的話,葉池不認為對方會為了保護他而犧牲自己的家人。無分對錯,只是人性本能。
這次出行比前幾次的隊伍更為壯大。
葉池看著那足有幾十平米的車廂甚至產生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這裡路上的一切東西都由葉管家一手包辦,葉池並未費心,對於這種情況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葉管家一向把葉池放在第一位,而且赴任從京畿到湖陽郡,路上要穿過司州、兗州兩個州,弘農、河南、陳留、淮陰四個郡,足有數百里,哪怕是走在官道上,也不能保證每個晚上都有可以住宿的地方。
為此,當然要準備好一個可以作為卧室來用的大車廂。
除此之外,光是裝傢具的馬車就有十幾輛,再加上裝衣服的、日用品的、藥材的、筆墨書籍的……另有粗使下人乘坐的車輛,足有近百。
車隊的周圍還有葉府原本的護院和成為陳留侯後派來的親衛,浩浩蕩蕩足有幾千人。
就這樣,葉管家還擔憂於帶著的東西和人太少,生怕去了湖陽郡讓葉池在生活上受委屈。
成為陳留侯后,允許有家將和親衛,不過數量並不多,只有幾百人。實際上一些有實力的世家家中受過訓練的護院和侍從戰鬥力並不弱,可以算得上是私兵了,類似的人葉府也有。這應該算是上層世家中的潛規則,就連皇帝也懶得追究。
這些親衛大都沒有深厚的背景,在京中不受重用或是因為各種原因受到排擠,因此才會派到葉池這裡跟隨他去湖陽郡,相當於另類的放逐。
對於這些親衛葉池不太上心,畢竟裡面說不定會有多少探子,不過那位家將他倒是見了幾面。名為蔣涵,寒門出身,一張方方正正的臉,膚色偏黑,以周朝人的審美絕對算不上好看,但看上去性格很穩重,還能約束住手下。於是這次出行葉池就把護衛工作安排給了對方。
一切都準備妥當,路上一人獨處時他才想起來,先前一直忙著自己的事,竟把葉蒼忘在了腦後,於是派人將少年找了過來。
再一次見到葉蒼,葉池發現這個少年又長高了一些,總算有了些挺拔的樣子,臉上輪廓也更顯硬朗,只是依然沉默如昨。葉池不以為意,反而覺得這樣剛好,他不太喜歡高調輕浮的人,更欣賞沉穩淡定的性格。
如今的少年不再想前幾次見面那麼緊張了,對於他的問話能做到言之有物,葉池欣慰地點點頭,拿出了一本自己頗喜歡的字帖。原本是想著能在這車上教葉蒼習字打發時間,結果等著上了路他才發現他想得太天真了。
這裡可不是京城中寬敞平坦的大街。如今沒有水泥柏油,哪怕是專門給達官貴人走的官道也都是土路,車馬走過,塵土飛揚。
加上中原地區二十年內換了三個朝代,百姓因戰爭流離失所,直到如今也沒能恢復過來。偏偏周朝自上而下奢侈成風,皇帝好大喜功,為了擴建宮殿而強征徭役,至於與百姓生活相關的其他設施反而被放到了一邊。
這官道上不知多久沒人維護,坑坑窪窪,間或有硬石土塊等物擋在路中,即便牛車裡為了舒適已經墊了好幾層褥子和毛毯,依然沒起到多少減震的作用。
在現代的時候葉池不暈車不暈船不暈機,來到這裡,沒坐上一個時辰發現自己原來暈牛車。
車上擺放著令人齒頰生津的蜜餞,然而葉池是一口都吃不進去,腦袋在這樣的晃蕩中迷迷糊糊,胃裡也不舒服,昏昏欲嘔。
不知是因為在車上太折騰,還是葉池的身體太差,半路上他竟然又病倒了。
這下子葉池反到覺得比先前舒服,至少因為病情他一路昏昏沉沉,好歹不像最開始那麼難受了。
但是葉管家等人卻十分擔憂。
車隊里當然不會少帶了藥物,不但有各類藥材,還有一些療效好的中成藥和處方葯。鄭御醫上前給葉池診過脈以後,認為是因路上太過勞累,葉池的身體才會承受不住。
於是葉管家下令讓大家加速趕路,儘快進入兗州境內。
兗州邊界與司州相接的地方是陳留郡,此處是葉池的封地,上有侯府。雖說這侯府自從蓋了以後就沒人住,但至少能讓葉池停下休整一番,待身體大好再前往湖陽郡上任。
皇帝偏愛這個外甥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稍微寬限些赴任時日沒人會不長眼地站出來指責。
這日葉池依然在牛車中昏迷著,江蘺剛把熬好的葯拿過來,看著公子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又是心疼又是惶恐。
對於他們這些伺候公子時間長的人來說,看公子病弱的樣子好像已經習慣了,反而是前些日子公子精神奕奕的模樣更少見。
然而即便如此,在看到公子因病痛而皺起眉的時候,他們依然會感同身受地難過起來。
無論公子對下有多麼嚴苛,至少對他們來說,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伺候公子。
先前被公子叫過來的葉蒼也待在牛車裡。原本公子是想教他繼續習字,結果在車上沒待兩天病情就氣勢洶洶地發作了。
辛夷還不至於和小孩子置氣,既然公子沒讓他離開,這車上又不多這麼個人,索性就讓他留了下來,正好還能跑跑腿。
葉蒼這還是第一次見公子倒下,他雖然在府中聽多了公子病弱的傳言,但是每次見到公子都是好模好樣的,他以為京中的貴人都是這般皮膚白如冰雪,如今才知道原來那是因病而生的蒼白。
辛夷和江蘺兩人對公子十分重視,一應事務從不假他人之手,於是他只能跪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注視著公子。
看他泛白的唇色,看他微蹙的眉頭,和如蝶翼般濃密的眼睫。
他想起了當初他的父親也是這樣躺在了草墊上,然後再也沒有起來。
他很怕公子會想父親一樣,但是這種感覺卻和當初又有著不同。他感到他的心滿漲漲的,彷彿有什麼要溢出來,然而同時卻又酸又澀,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在心裡糾結著,身下馬車卻忽然一停。端著葯正準備餵給公子的辛夷手上一抖,灑出去了小半,她橫眉冷豎,一旁的江蘺也皺起了眉,準備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還未等掀開車簾,就聽外面有人惶恐驚叫道:「有賊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