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葉蒼瞳孔一縮，垂首低聲道：「奴不知。」

葉池倚在案几上，一手支著臉頰，由於是在病中並未束髮，如墨的髮絲垂落下來，拖到了車上鋪就的毛毯上，偶有幾縷落在臉側，越發襯得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以葉蒼這個角度看不到葉池的容貌，只能見到對方從袖子中露出來的手指和手腕，如同玉雕而成，竟似比雪白的裡衣還要白上幾分。

在葉池說出了那句問話后，他的心頭就怦怦直跳，不得安寧，不由自主地抿緊了唇。

然後他聽到公子又道：「先前我曾對你說過，我對你的唯一要求是什麼？」

他能感覺到自己在不由自主的顫抖，他差點忘了，他與公子的相處原本就建立在他的欺騙之上。

他低聲答道，「不得對公子說謊。」哪怕他知道接下來的這句話可能會讓他墜入地獄，但他依然要主動說出來，他不希望自己在公子的眼中，成了從不將對方的話放在心上的人。

接下來不用葉池再問，葉蒼的心理防線已經被打破了。

他膝行幾步，正跪在葉池的面前，然後俯首跪趴在地，彷彿鼓起了所有的勇氣一般，道：「奴對公子說謊了。奴……奴本名靳碭，出身於羌族小部落。奴也並非不識字，而是認識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奴再未騙過公子！請公子明鑒！」

靳碭？羌族？

葉池忽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依然維持著自己的冷臉，問道：「是哪兩字？」

葉蒼不敢不應，也不敢起身，於是一路膝行去十多米遠外的書案上自己拿了一張紙，蘸墨寫了「靳碭」兩字，然後又回來雙手把寫了字的紙舉過頭頂，遞給葉池。

葉池把宣紙接過打開，在看到上面兩個字的時候，頓時眼前一黑，差點昏倒在地。

靳碭？靳碭！

他怎能忘了這個名字！

那還是他在終點小說上看過的一篇升級流爽文《至尊梟皇》，書中的主角本是小部落的少主，結果一朝戰敗成為奴隸，在經過了無數的侮辱挫敗后他總算聚集了自己的勢力，自此時來運轉，憑藉自己在戰場上的天賦和一干謀士小弟的扶持，勢力越來越大，最終橫掃中原，滅掉了其他的國家，自立為帝。

因為這篇文又燃又爽，節奏極佳，無論是前期的韜光養晦還是後期的逆襲打臉都十分吸引人，所以雖然裡面的一個反派名字和他相同，讓他有些不太舒服，但他還是讀到了最後。

然而也正是因此，他對這篇文的了解非常深入。

據文中描寫，名為葉池的反派曾是主角靳碭的主家，然而此人雖長了一張絕世脫俗的臉卻有著一副蛇蠍心腸，平生最喜做的事便是折騰府中下人。

他只把府中的這些人當成玩物，甚至會為了自己的喜惡就把人打死打殘。靳碭也曾被他的外表迷惑過，但是後來卻因為一件小事而被打了五十鞭，然後被扔到柴房去，不給傷葯沒有飯吃，差點活活發燒而死。

後來還是靳碭的奶兄偷偷去找府中大夫的葯童，用好不容易藏起來的最後一點碎銀買了一點葯，這才讓主角活了過來。

自此之後，靳碭就看清了葉池的真面目，他將這份仇恨深深地刻在心裡。與此同時，這份少年時的經歷讓他對所有的上位者都抱有懷疑的心態，在後來的日子裡，一旦他對依附的主君有絲毫不滿，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反捅對方一刀，因此被人蔑稱為「反賊將軍」。

靳碭出身於羌族小部落，其實他對於周朝的繁盛十分嚮往，他憧憬著這個龐大文明的王朝。葉池是他遇見的第一個世家子，那時年幼的他本以為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就像是他們的外表一樣，光風霽月，熠熠生輝，然而這份凄慘的遭遇卻澆滅了他的一灘熱血。

他知道了原來這些人不過是一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他們的目光從未放在像他這樣的奴隸身上。所以後來在擴張勢力的過程中，他對待世族的態度並不友好。

也正因此，葉池成了他心中的執念，他想親手殺死這個表裡不一的主人。於是在他將葉池抓住之後，親手還給了這位前主人一百鞭。然而等到對方真的死在了他的手上，他卻又沒了興趣。原來無論多麼美麗的人，死了以後同樣這般醜陋，他隨手扔了手中染血的馬鞭，讓人把屍體拖下去處理乾淨。

葉池，這個名冠周朝的美男子，被一張草席隨意一裹扔到了野外去，連全屍都沒能留下。

葉池在看到這段描寫的時候心裡涼颼颼的，雖然他清楚這只是書中的情節，但是奈何這個反派的名字和他相同，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帶入。

他也是心大，竟然這樣都沒棄文，反而把全篇小說都追著看完了。

也虧得他沒棄文！

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沉默寡言的少年居然會是書中那個兇殘冷酷的暴君，而他並非是先前想的那樣架空穿越，而是直接穿到了一本小說里！

就因為他和反派名字相同嗎？！=皿=

葉池覺得心好累。

他本是因少年提出火牛陣這個主意而對對方的身份產生了懷疑，哪裡想到竟然能得到這麼大的一份「驚喜」！

看著正乖乖跪在他面前的少年，葉池迅速在心中排列著自己接下來可能迎來的命運。

如果他將靳碭留下來，就相當於在身邊放了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能給他帶來極大的危險。而從他穿到這個世界以來，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亦或是這個病弱的身體，能給他造成威脅的事物實在是太多了。

可若是他藉此機會將靳碭調離身邊，難保對方不會鑽牛角尖，認定他輕視於對方奴隸出身的身份，一旦黑化，今後說不定會重蹈原著中的覆轍。

他看著面前正惴惴不安等待著他說話的少年，只覺得自己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這應該是他自來到這個世界后最艱難的一次選擇了。

哪怕他在得知這個身體體弱多病，活不了多久的時候，他也能坦然面對自己短命的命運，但是病死和被人折磨死，只要腦子沒問題，沒人想選擇後者。

他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點著桌面。

把人趕走是絕對不行的。既然原著中靳碭養成了後來那般乖戾的性格是因為「葉池」對他的毒打和其他人對他的侮辱，那麼他只要杜絕了這些事的發生，自己的安全應該還是有保障的吧？

何況如今的少年才十三歲，距離書中那個「反賊將軍」綻放光芒的時候還有好些年，這段時間足夠他籌劃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葉池總算安心了一些。

原本因為過於緊張和震驚而壓下去的身體不適再度襲來，一開始綳著的那口氣一松，整個身體都沒了支撐，差點直接倒在案几上。

不小心碰到的茶盞掉落在地，由於地上鋪著厚毛毯並未摔碎，但也發出了沉悶的聲響。葉蒼趕忙抬頭，撞見的就是額上出了一層冷汗的葉池正面色慘白地垂下了頭，彷彿在下一瞬就會失去生機。

他下意識地扶住葉池，此時葉池已經陷入了半昏迷，幾乎要失去了意識。雖說他的力氣比常人要大，但是能將葉池半攬著送回到裡間的卧榻上，還在於葉池的體重著實太輕了。

直到他將葉池放下，用錦被蓋好，他這才恍然發覺，自己好像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