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哪怕先前曾和葉池有了一番不算愉快的對話,可能公子在醒了以後就不會再要他,但葉蒼還是把葉池的身體放在了第一位。先是扯動鈴鐺,向他人報訊,然後自己拿過一旁放著的乾淨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公子額上的冷汗。
雖然在車裡的這段時間他一直看著江蘺和辛夷是如何伺候公子,但換了他自己上手,還是額頭冒汗,一個動作要翻來覆去想上三四遍,就這樣還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
葉池的車廂是重中之重,隨時有人等候在外。先前江蘺和辛夷出去,跟隨蔣涵統計葉府門下個人的殺敵數,還沒來得及開始,就見一直隨侍在車旁的小廝跑過來叫人。
江蘺思忖片刻,主動留下,讓辛夷回去照顧公子。辛夷也不跟她客氣,一提裙角匆匆忙忙地疾步回去。
一進到車廂,就見公子躺在卧榻上,正陷入昏迷中。明明她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結果一回來就發現了這種情況,哪怕她原本還對葉蒼救了他們而產生了几絲感激,如今統統都轉化成了埋怨。
只是在如今這個時刻,她就算是責備對方也沒什麼用。只瞪了少年一眼,然後忙讓隨侍的人去將御醫找過來。
御醫的診斷也是老生常談了,無非是那幾句話,公子生來胎中就弱,底子差,這些年來因父亡母喪,心中情緒鬱結,憂思太過,這些天來舟車勞頓,本就是強弩之末,偏偏方才又經歷了一場大戰,大喜大悲起伏激烈之下,難免給身體帶來極大的負擔。
這病也沒什麼治癒的方法,歸根結底是身體弱,只能小心將養,於是提筆一揮,又寫了一張新藥方。
辛夷這些年來一直跟隨在葉池身邊,不說久病成醫,但對醫藥等物也有粗淺的了解,先大致看了一遍藥方中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於是找親信之人去抓藥煎藥,自己則一直陪在車廂里。
等到葉池再次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
此時車隊也到了兗州邊境的一處驛站,葉管家特地先去巡視了一番,將其中最大最好的房間留給葉池。
不過這裡畢竟只是臨時住宿的地方,環境不算好,驛舍都十分老舊,葉管家不得不命人先從裡到外清掃一遍,然後將傢具被褥等物全數換上自帶的東西。
於是等到葉池進去時,看到的就是煥然一新,彷彿葉府卧房翻版的居所。就這樣,葉管家還覺得做得不夠好,又是失望又是心疼地道:「這裡環境太差了,公子先對付一晚,明天若是身體好些了,我們直接上路,再過兩天就能到達陳留侯府了。」
葉池先前提到驛站,本來是想讓這些跟隊守夜的親衛們休息,自己在牛車上對付一晚就行。不過葉管家都已經幫他收拾好了,他也沒那麼矯情非要拒絕。
無論車廂裡布置得多麼豪華,總歸不如腳踏實地舒服。
他的身體還沒好,手腳都是軟的,就連下車都要人幫忙扶著。勉強支撐著回到屋裡,這才癱坐在榻上,只走了短短的一段距離,身上卻出了一層細汗。
他沒把葉蒼攆出去,少年心中雖忐忑,但依然跟在他身後。
待坐定后,葉池才問道:「事情統計得如何?」
他也是後來才想起來,江蘺和辛夷不管多麼能幹,畢竟還是女孩子,讓她們去直面戰後場面不太好。不過當時人已經派了出去,他後來又暈倒在車裡,沒辦法收回命令,只好將錯就錯。
不過除了這點差錯之外,不得不說江蘺的確是十分合適的人選。當初在葉府中時,江蘺和辛夷雖然同為貼身侍女,但二者分管的事務卻有所區別。辛夷負責有關他身邊的一應事務,重點在於伺候他這個人,而江蘺卻是統籌管理主屋中的所有丫鬟,在庶務上更有建樹。
就比如這次戰鬥,江蘺不過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就把名單整理了出來,包括其中犧牲的親衛護院、還有每個人的殺敵數等,並根據葉池先前的命令,將撫恤和獎賞也都寫在了後面。
葉池接過去一看,所有的條目清清楚楚地羅列著,一目了然,滿意地點點頭。
這次拜葉蒼的火牛陣幫助,車隊少了許多人員傷亡。或許在這個世界的人來看,這些下人的命還不如那些逃跑的牛來得重要,但葉池卻是為此鬆了口氣的。
賊寇大多都是被牛角上的兵刃所傷,或是被牛頭頂死,或是被牛蹄踩踏,真正殺敵的人並不多,其中能殺敵五個以上的就更少了。這麼一算,一場戰鬥下來,他付出的不過是那十幾頭牛,還有幾萬錢和數千匹絲綢而已。
在這些人中唯有兩人殺敵超過十人,一個是蔣涵,一個是他手下的親衛,都不是奴籍,葉池想了想,提筆在上面給這兩人又多加了一百金的賞賜。蔣涵是首領,於是在這之上再多加十匹錦緞。
軍隊的事他不熟悉,如今只能依靠蔣涵,但是他早晚要把兵權握在自己的手裡。他用手點點另一人的名字,若是能分化蔣涵的手下,效果自然更好。
葉池接著往下看去,發現在這份名單中還有一人被單獨列了出來,那就是提出火牛陣的葉蒼。
他不由得感嘆,不愧是這個世界的天選之子,這個奴隸出身的少年明明從未接觸過兵書,但卻對排兵布陣有著超乎尋常的直覺。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想出了這樣一個法子,用以解決危機。這是對方與生俱來的天賦。
他在後面慎重寫下「除奴籍」三個字,然後抬頭看了一眼少年,道:「既然你原名靳碭,恢復良籍后還是用回本名吧。」這個名字他也更熟悉一些。
江蘺神色複雜地看了少年一眼,能夠恢復良籍,對於他們這些賣身為奴的人來說是天大的賞賜,但讓他用回本名卻未必是什麼好事。
在葉府中,唯有成為主人家的心腹之人才可被賞葉姓,受到主人的重用。老主人逝后至少為公子留下了十幾個親信之人,而至今公子身邊卻還沒有人得此殊榮。
葉蒼本是第一個,如今卻被收了回去。
靳碭卻時心頭一沉,他本是羌人,對漢名並不在意,這個名字也不過是他的父親用四頭羊和一個書生換來的,並沒什麼實在意義。若論起來,他當然更喜歡公子給他起的名字。
然而先前他的欺騙讓公子發怒,雖說公子從醒來后沒再提這件事,但他卻一直又是忐忑又是愧疚地等待著公子對他的處罰。
他心頭滿是失落,卻又安慰著自己,至少公子沒將他趕出去,這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這個少年一貫沉穩,然而這次他的沮喪卻讓屋裡的人都看出來了,但是沒人敢開口。
葉池將改過後的名單交給江蘺,讓她在到達湖陽后,按照這上面的指示將撫恤和獎賞分發下去,找時間先把這件事告訴府中的親衛和下人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正好讓大家高興高興,同時藉此機會激發一下大家的榮譽感和競爭心。
辛夷則去吩咐手下的小廝趕忙燒水,給公子沐浴備用。
葉池在察覺到少年隱瞞他的時候,本是想小懲大誡一番,然後再施展懷柔手段,為自己培養一位心腹。然而在得知靳碭的身份后,他不得不把先前的打算全部推翻。
因為在原著中,靳碭的心思實在難測,葉池不敢保證自己能把這位亂世梟雄籠絡到手。萬一他付出了真心,最後卻被捅刀子,豈不是很慘?
但他又不能為以後的事情而對靳碭表現出忌憚,否則無疑是在把靳碭往原著中的方向上逼。究竟該用怎樣的態度對待靳碭實在是件太過為難的事。這就使得葉池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靳碭的身上,對方的情緒一波動,葉池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他心中思忖,先前兩人是主僕,哪怕因為對方年紀小,他特意關照,但依然有著界限。
如今雖然清楚了這位在後來會成為威名赫赫的武帝,但卻不能一下子改變對其的態度。這個少年十分聰明,萬一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反而激發了對方的黑化進度條,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幸好先前他對少年的態度還算好,他將靳碭召過來,「恢復良籍,你今後就不再是奴隸,而是有了更多的選擇。」
少年十分認真地說:「奴只想跟隨公子左右。」
葉池苦笑,如今你尚未長成,自然會是這般想法。可一旦隨著年歲見長羽翼漸豐,可不一定還願意居於人下。
他略過此事,又問道:「方才為何不樂?」
靳碭抿了抿唇,「奴更喜歡公子賜奴的名字。」語氣有些委屈,倒是頗和他如今的年紀。
葉池失笑,沉吟片刻道:「周人在成年後都會由長輩取字。雖然你如今仍是少年,但我提前為你取字『蒼碣』可好?」
他提筆寫下這兩個字,為靳碭解釋,「你既喜歡『葉蒼』這個名字,我便從中取一『蒼』字,『碣』特立之石也,願你今後也能如東海碣石一般,立於眾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