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中)
這回可真是,新年快樂啊各位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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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狗屁」兩個字清澈且響亮的在還處於戰爭狀態的城頭上響起時,謝道韞抬手揉了揉耳朵,有些納悶兒的看了郗超一眼,心想這人不就是去了趟西邊,怎麼這一回來就變得狂野的不少?
郗超倒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只是兀自將袍袖揮的虎虎生威,兩眼一瞪,乾巴巴瘦的身子竟也被他弄出了幾分威嚴來。
剛捧著竹簍子往前走了沒幾步的老人怔了怔,有些難做的回過頭來,看著郗超的臉上竟不是什麼感激的神色,反倒有了幾分怨念。
注意到這一點的謝道韞微蹙了眉頭,一時卻也有些想不明白。
「你方才喊我什麼?」真正生氣的還是那伍長,他回過身子用狠厲的目光盯著郗超,一字字說的咬牙切齒,「這位郎君,雖然我不知道您到底是姓甚名誰,有什麼來頭。可是如今這是在戰場之上,只有軍令,沒有國法。更何況這城頭上刀劍無眼的,您若是有那麼個萬一,怕是也無人能夠追究到是誰傷了您吧?」
伍長當然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蠢人,但魏國自冉閔以武立國以來,一直對那些只會動筆杆子的讀書人不大放在心上,雖然有朝堂上的一些文臣支撐著讀書人的門面,但對於普通高門大戶的士子文人,百姓們還是有些看不起的。亂世文章本就是百無一用,尤其在他們這些軍人看來,一個只會耍嘴皮子的書生,怕是還不如一個會拿刀切菜的婦人有用處。
魏國建國這幾年後,國內尚武之勢更是風起雲湧,尤其是在謝道韞夜取燕軍上將首級的消息傳至后,國人尚武之風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連巷子里的三歲孩童都成天拿著木頭棒子舞刀弄槍起來。
一時間,國人便認為生花妙筆不如劍寒九州,與江東尚文之風氣對比鮮明。
像郗超這樣風神俊秀的人物,走在建康城中或許會讓女子們投之香囊瓜果,走在咸陽城裡也會讓人誇一番當花側帽,可是一到這尚武的建鄴城中,便成了人人都側目而視的人物了。
在街面上,縱然有六七歲的小丫頭牽著母親的手,指著郗超說一句「那個大哥哥好漂亮」,也會立刻被她的母親嗤笑著說上一句:「風一吹就倒的骨頭架子,又不是女人,再美又有什麼用?」
風氣差距之大,可至斯矣。
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這伍長本就瞧郗超不起,只是礙於他能在戰時登上城牆,便也猜測他應是朝臣的公子。至於郗超會不會是朝中大臣,伍長是根本不會作想的,一來是郗超年紀不大,再者若是官宦又為何不著官服?
本就瞧不起,再加上腹中火氣又盛著,又被郗超的話火上澆油了一回,這伍長說出的話便帶了幾分殺氣出來。而且那話中的含義誰都聽得明白,若是郗超敢再多言一句,他是不怕讓郗超在此地血濺三尺的。
至於追究,伍長更是不放在心上。就如同他話中所言,戰場上刀劍本就無眼,郗超的死活與他何干?退一步說,即便有人看見他對郗超行了不法之事,他也有辦法用延誤軍機的大帽子將郗超扣的死死的。
哼,連當朝太傅都是能橫刀立馬的人物,且見了軍臣之首尚且如此,你們這些文人酸骨頭又算得了什麼?
他這番話若是真的用在普通朝臣公子的身上,那後者恐怕真的會被他唬弄的怕之又怕,就此灰溜溜的離開了。但很可惜,他面對的是郗超郗嘉賓,剛在秦國國君面前聊發了少年狂的,如今又怎麼會被他一個伍長嚇住?
「這位大人好大的口氣,不過我的生死,好像還不是你一個小小伍長能夠做主的。」郗超聞言冷笑了一聲,直接沖著那老者走上了兩步,伸手奪過那老者手中裝滿了箭枝的竹簍子,扔到那伍長面前,道:「老人家不用怕,你且做你的事情,這種危險的事,自然要由那些死不足惜的人去做。」
「這位郎君……」那老者見狀卻面露急色,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又被那伍長打斷。
「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伍長眉毛一豎,冷笑看了一眼腳下的竹簍,拔出了腰間的佩刀,「我殺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你這是找死。你以為你自己是誰?有什麼資格來管軍中之事?」
幾人所在之處本就是城牆的一處死角,這裡的人都是做些後勤工作的兵士,人數不多,雖然起了爭執卻不如何顯眼。而在那伍長拔刀之後,這一伍的其餘三人立刻就湊了過來,站在那名伍長的身後,顯然是同氣連枝的。
一直站在一旁的謝道韞只是沉默的觀察著場上的一切,時不時的注意著城下的戰況。她並不喜歡外敵未驅,內里人就鬥起來的戲碼,但眼前的事情的確有些令人費解之處,她便暫時由著郗超出頭,自己在旁冷眼旁觀。
若說這伍長對郗超不善,這還可以說是國風使然。可軍紀中明明要求了徵召年限,為何這名老者還能應召入伍,還能出現在戰鬥之中,這實在是讓謝道韞有些不解。再加上那老者被伍長如此兇狠對待,卻全無就此退出之意,反而如今見郗超為自己出頭,還生出了幾分怨恨之情。這樣的情形,更是讓謝道韞有些看不懂了。
「我華族子弟尊老愛幼了幾千載,如今你這樣的行徑,只要是人就管得!」郗超睥睨了一下伍長手中冰冷的刀鋒,又看了看那他身後的三人,兀自負手昂首而立,倒頗有幾分磊落之氣。
「嘿!我說你個小白臉,你問問這老頭,我可曾欺辱於他?可曾做過什麼不尊老之事?你若是如此篤定我做了什麼惡事,大可去府衙告我啊!」伍長聞言並不懼怕,反倒是來了精神。
郗超和謝道韞聞言都是微微皺眉,同時看向那名老者。
「老人家,你不用怕,你若是有冤,我自可以陪你去府衙申訴。不論他是強拉民夫還是如何,訴狀、費用我一力包辦,你看如何?」郗超對那老者誠懇的道。
謝道韞自打上次離開魏國后,同魏國小皇帝及太傅之間書信就未曾斷過,他們也曾在信中說過這件事情。在她看來,打仗是軍人當做的事情,並不應該把普通百姓的生命牽扯進來。更何況如今魏國國境之內抗敵之心高漲,並不缺乏軍力。魏國雖然是以武立國不假,可是一個國家若是太過重視武力,征夫過重,必然會荒廢農耕,對長遠國力只有負面影響而已。
再者,兵士一多就不好管理,如今查驗審核制度還不完善,一些吃空餉的事情不無發生。一旦擴大規模徵召士兵,這種情況自然會更加嚴重。更何況兵在精不在多,並非每個將軍都是韓信的。
謝道韞對魏國別有恩情,再加上她在暗中資助魏國了很多,又每每在書信之中言之有物,小皇帝與太傅都對她信賴有加。所以在多次書信往來商討之後,幾人敲定了征夫年齡的界定。
可是沒想到,這個界限剛剛執行不久,在謝道韞眼皮底下就看到了明目張胆的違反之人。而且看那伍長囂張的模樣,明顯是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的,並不將此種罪責放在眼中。
謝道韞不由得疑惑起來,當時明文規定:擅征不符條件之民夫者,軍法處之。為何如今便有人知法犯法?更讓謝道韞困惑的是,這老者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奇怪了。
聽得郗超如此一問,那老者卻急忙擺手,連退了幾步,面露膽怯之色,斷斷續續的道:「不不不!我是自己願意的,沒有人強拉民夫!」
聽得這話,郗超也不由得眉頭一皺。
而正在此時,老者身後便有一流矢飛來,謝道韞默然閃身上前,伸手輕飄飄的將那羽箭抓在了手中。
老者只覺得眼前一黑,身旁一陣風吹過,再緩過神來,卻見原本站在自己身前三步遠的人沒了身影。一愣之下又感覺到什麼,回過頭來,便見謝道韞攆箭枝而立,而那箭枝的箭簇正指向自己佝僂的背脊。
老者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后怕之餘雙腿就一軟,若非謝道韞伸手扶了,他必然會癱軟在地。
其他人自然也沒有看清謝道韞的動作,可伍長他們卻知道自己怕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伍中其餘三人面面相覷,眼中有了些忌憚與畏懼的神色,那伍長也不舒服的握了握手中的刀,罵了一句什麼,向地上吐了口吐沫。
郗超見謝道韞一番出手就震懾住了幾人,比自己費了半天口舌要又用的多,不由得在心中腹誹了一番。但他也立刻狐假虎威起來,趁機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問那伍長道:「如何?這事兒,本少爺如今管不管得了?」
「呸!你有本事就讓李老頭去告我!」雖然忌憚謝道韞的身手,那伍長卻仍舊十分的有恃無恐,沖著郗超冷笑道:「嘿,文弱書生,帶著個身手好的小白臉就以為能縱橫天下了么?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大爺也不好好撒泡尿照照自己,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有本事你們也像謝家小娘子那樣,整首『何須馬革裹屍還』的句子來,爺們還能看高你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