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字里藏刀

第四十九章 字里藏刀

郭義全當了十三年的兵,在軍中是出了名的兵油子。

這樣的人當然對軍中的將軍們很熟悉,隨便拎出一個中等將領來,郭義全講述起有關這人的傳聞經歷,即便講不了一天一夜,三四個時辰是怎麼也講的出來的。

所以他當然清楚「軍中第一弓」的名頭,也知道當初有三位出了名的大力士不信這個邪,卻合了三人之力,也無法張滿這張破風弓。

破風弓之所以叫破風弓,就是因為它一旦張滿之後,射出的箭枝速度極快,似乎連風都能追上一般。當初先皇為了獎賞這名將軍的軍功,特意命人花了三年時間尋找材料,又打造了一載之後才造出了這張弓來。

即便是這張強弓的擁有者,一天之內張滿此弓也不可能過十次。可是如今,就在郭義全眼睜睜的看到了破風弓被人用力張滿、直到破碎的全過程,而這一切,就發生在他十步之遠的地界上。

他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面容俊秀的如同孌童的人,不由得開始為之前自己的行為後怕起來,兩股戰戰著汗如雨下。他膽戰心驚的猜測著這人的身份,也同時猜想著那個方才離去之人姓甚名誰,整個人便僵立在了那裡。

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麼?自己是在什麼人面前叫囂了一大通?又是如何傻了吧唧的高聲報出了自己的名號,還公然挑釁與人?

郭義全忽然發現他才是天下最傻的傻子,沒有之一。

可是令他冷汗津津的事情還沒有完全結束,因為就在謝道韞射出那枝箭之後,一直站在北城中央城頭上的魏國皇帝就扭頭看向這裡。然後那個明黃色衣袍的少年便燦爛的笑了起來,不顧禮節的向著這邊揮手,又在太傅大人滿是笑意的目光中跑向了這邊。

「姐姐,你怎麼打扮成這副模樣,還在這麼個地方藏著?要不是姐姐這一箭,我都發現不了姐姐那!」

少年皇帝環抱著謝道韞的腰,動作上卻無關男女之情,只有無窮無盡的依賴味道。他面上的笑容極美,在明黃色衣袍的襯托中更顯的明快起來。

看見這一幕,郭義全的雙眼瞪得比牛還要大些,臉也已經完全變成了鐵青色。

姐姐?這個稱呼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從誰人的嘴中喚出來的姐姐。

從未聽說過當今魏國皇帝陛下有什麼姐姐,那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人到底是誰?竟然和陛下如此的親密,甚至陛下看向她時,還隱隱帶上了幾分崇拜的味道。

「都是皇上了,怎麼說起話來還是你啊我的,也不怕旁人笑話?」謝道韞笑著扶了扶冉明頭上偏了些的皇冠,有些寵溺的捏了捏冉明的鼻子。

冉明愉快的笑了起來:「在旁人面前當然要稱朕,在姐姐面前當然要自稱我。」

謝道韞看著這孩子極似其父的眉眼,又發覺到他已經高壯了不少的身子,心中一面欣慰著,卻也忍不住輕嘆出一口氣來。

少年皇帝只是沉浸在喜悅中,並沒有在意周遭兵士們的目光。直到城頭上響起一聲又一聲的歡呼,建鄴城門大開口,魏軍有序卻快速的派著追兵時,冉明才抬起頭來,看清了燕軍正在倒落的旗幟,以及兵敗如山倒的一幕,如釋重負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綻放開來。

但幾乎是同時的,冉明也注意到了身旁魏軍將士們看向自己的目光。那種崇敬中帶著萬分驚愕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湧來,讓他不自在起來。

他微微愕然,然後才想起這些複雜目光產生的理由,不由得尷尬的撓了撓頭,鬆開了緊摟著謝道韞腰的手。

謝道韞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

「這就是了,鬆開手才是乖孩子,否則本少爺豈不是要戴頂綠帽子出門?」郗超不知何時登上了城牆,那把故作風流的摺扇被他重新拿在了手中,面上滿是輕鬆快意的笑。這麼長時間的努力終於有了功效,他又如何能不開心、

此時房遺愛還沒有出生,冉明自然不明白綠帽子是什麼意思,但他卻將「乖孩子」三個字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撇了撇嘴,喃喃的反駁了一聲:「朕才不是什麼孩子。」

站在一旁已然石化了的郭義全更加覺得如雷轟頂,方才他得罪的這位到底又是什麼來頭?為何與陛下說起話來,竟然沒有絲毫顧忌?

想到方才的一幕幕,郭義全絕望的張了張嘴,心想自己今天一定會死在這了。

謝道韞在此時白了郗超一眼,那意思是「你竟然連這麼點小孩兒的醋都吃」。

郗超笑容可掬的展開摺扇來回的扇著,看著遠方那些丟盔棄甲的燕軍,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對謝道韞、郗超的身份好奇的並不只郭義全一人,所有城頭上的將士們全都饒有興緻的看向這裡。但他們中的大多數只是同郭義全一樣,自己在內心中亦或是交頭接耳的猜疑著,卻無法窺見絲毫門路。

破風弓的主人更是被好奇心弄得全身難受,此時便也不再顧忌什麼君臣之禮,對著冉明行了軍禮,便看著謝道韞問道:「陛下,不知這位英……是……」

他本想說「英雄」,卻又立刻想起方才陛下是對她喚姐姐的。一時間他的心情更是震蕩無比,不知該如何接受這名拉破了破風弓、一箭殺死燕國皇帝的人是個女子的事實。

郭義全以及旁邊所有的將士全都在此時屏住了呼吸,極力的想要知道謝道韞的身份。

冉明能感覺到身旁眾人的期盼,牽住謝道韞的手美滋滋的笑了笑,面上流露出幾分驕傲的道:「她就是大家一直很崇拜的謝家小娘子。」

一言既出,城頭便嘩然成了一片。破風弓的主人聞言也終於釋然,被人超越的隱怒由此化成了如沐春風,似乎被謝家小娘子這樣的人物超越,是理所當然的。

將士們交頭接耳著將謝道韞的身份傳揚出去,又有不少剛剛聽得消息的人跑到這邊來看。很快謝道韞幾人就被人群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只是好在將士們全都對謝道韞有敬畏之心,對冉明又不敢逾禮,所以這些人群只是在五丈之外遠遠的圍觀著,並不敢大聲吵嚷,也不敢上前來做些什麼。

就在此時,有重物落地的聲響在人群中響起,人們尋聲去瞧,卻見有一名身著伍長軍服的人四面朝天的倒在了地上。有人以為他是受了傷,七手八腳的把他背起來,又有人認出了這人,指著已經昏迷的伍長道:「咦?這不是郭義全么?」

謝道韞和郗超聞言往那邊看了一眼,心中對發生的事情有了數,並沒有多說什麼。

不大習慣於這樣被人注視著,謝道韞便想要與冉明說一聲,就此離開。但話還未出口,就有一身著紫袍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走了過來,表情頗有些肅穆的沖著謝道韞一揖。

謝道韞急忙側身避讓,苦笑著道:「廖太傅是我的長輩,這不是折煞我么?」

「老夫這是代表魏民謝你。若不是你,我魏國如何得到燕軍偷襲之情報?如何在此一役中生殺慕容儁?」廖太傅說的極為認真,他又對冉明道:「陛下,您雖是帝王,此時也應該對謝家娘子作揖的。我魏晉二國素來不睦,如今謝家幫了我魏國如此大忙,您也應該答謝這份援助之情。」

「太傅說的是。」冉明師從廖太傅已有五載,對他頗有些言聽計從的,此時便對著謝道韞深深的作了個揖。

旁邊將士見本國陛下都如此屈尊降貴,自然也跟著一起向謝道韞行起禮來。一時間,周遭只剩下謝道韞、郗超和廖太傅三人還直立著。謝道韞在這時與廖太傅對視一眼,看著他那雙有些鋒芒的眼,微微蹙了蹙眉。

廖太傅的話在普通人看來,不過是簡單的答謝之詞而已,但謝道韞卻聽出了其中的名堂,對這名冉明倚重、魏國倚重的太傅,生出了幾分不喜之感。

廖太傅的話看似簡單,卻在字裡行間中點出了「謝家」二字。那意思分明是想要告訴世人,幫主我魏國的不是謝道韞一人,而是整個謝家。

抬手扶起了冉明,謝道韞對廖太傅笑道:「太傅大人真是嚴重了,我謝道韞何德何能,焉敢受此大禮?我這人自小就喜愛玩鬧,家中長輩們本就是管不了的。這次出來,也是瞞下了家中長輩偷偷摸摸的跑出來玩,然後順手幫著料理些小角色罷了。」

謝道韞談笑妍妍,卻打太極般的將話鋒轉了方向,表明這次出來,都只跟她一人有關,與謝家無任何干係。

廖太傅看向謝道韞的目光微凝,他沒想到這麼一個年歲不大的女孩子會有如此心機。但他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不快,反而朗笑著道:「這話就說的謙虛了。世間何人不知謝家娘子的事迹,這些事情又怎麼是『跑出來玩』四個字就說得完全的?無奕公、安石公對謝家娘子的寵愛那是人盡皆知的,哦,還有逸少公。聽說謝家娘子只要跑去向逸少公求字,逸少公是畢會提筆而成的。老夫我雖然久居北地,但也有幸欣賞過逸少公的真跡,實在是驚為天人啊!是了,不止如此,還有這位名滿天下的郗嘉賓。若非嘉賓你幫助魏國發明了炸藥一物,我魏軍即便今日會贏,怕是也會再損失幾千人啊!就沖著這一點,嘉賓,請受老夫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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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顯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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