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她坐在山頭上,望著璀璨夜空中屬於帝都的那個方向,每年的今夜那裡都會有一場絢爛的煙花,今年也不會例外。只是,那個煙火下的皇宮裡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只能在這邊愛莫能助地遙想了。
「希望洛美能平安無事啊。」
「你在那裡嘀咕什麼呢?」
「沒什麼,即使公爵的政變成功了,也希望他能放洛美一條生路。」
她這個好友自認不是做女皇的材料,也沒有心思坐在那個座位上。她不止一次說過「不如以後讓叔叔繼承皇位,我繼續當我的公主好了」,不知道這個時候,明克公爵會不會相信她的真心呢?
「這場政變不一定能成功。」
薩沙的臉上帶著明顯的問號看著他,後者正將一些晶瑩的粉末灑入月色下的池子里。
「他有些太著急了,老皇帝的意識很清晰,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而且,有些人也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忠於他。」
「感覺你好像知道些什麼……」
他停止了手頭的動作,看著那些粉末沉入水底。「那又怎樣,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薩沙立即心領神會。是啊,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馬上就會被奪走意識,做為另一個人而重生了。
「還有什麼未完成的心愿嗎?」
天哪,為什麼最近總有人問我這個。她正想搖頭,看見對方很認真的態度,於是也嚴肅地思索起來。「讓我想想。」
「時間就快到了,給你一分鐘時間。」
什麼啊!
她的腦子裡一團亂麻,氣對方如此沒有誠意,又有些後悔自己竟然乖乖地成為祭品。可是不認命又能怎麼樣呢?
越是緊張,就越是想不出自己最在意的事情,她慌亂地說道:「我想回森林裡看看我長大的地方,不知道老族長的身體怎麼樣了……」
曾經在森林裡生活的那段時光跳入她的腦海中,她甚至想起了自己初次遇到那個人的情形。她搖搖頭:「對了,還有魯伊,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還有——」
「可以了,時間到了。」他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拖進泉水中。五六平見方的泉水不足半米深,只是她一踏進去,就覺得腳下的地面過於鬆軟,似乎要陷下去一樣。
「等等,我還沒說完!如果我不在了,家裡以後會是誰來繼承呢,我想給母親留一封信……」一想到家裡面得知自己不在後的情形,她就有些惶恐起來。
他們會為自己傷心嗎?還是根本不在意呢?就好像她從來不存在一樣。
像是感應到她的心情一般,原本安靜的泉水開始焦躁起來。泉水擦過她的大腿,泥沙裹住她的小腿,加了藥粉的泉水見了薩沙像是遇到反應物一樣,一串串的泡泡從幽黑的水底升上來。
唔,有些可怕。她一隻手緊緊抓住岸邊。雙腿幾乎都沒有知覺了,可是她知道自己在一點一點下沉,水漸漸漫過了腰、胸口。
我、我現在還能反悔嗎……
不能了……她的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在這麼回答。
「別……」水漫到脖子的時候,她看見英都在岸邊,掰開了她寄存了所有希望的手指。於是,水連著她的五官一起淹沒了。
水裡的世界血紅的一片,她覺得自己好像泡在血漿里,有極重的東西拉住她的腿,把她往下拖。她抬頭看著頭頂的亮光,心裡充滿了對生命和空氣的渴望。
也許只是幾秒鐘,卻又像幾個小時一樣漫長,她掙開了腿上的束縛,用力拍水,頭又重新浮出水面。
「對不起!你幫我告訴他!我是想和他結婚的!」薩沙全然忘記了換氣的機會,一浮出水面就立即大喊道。
在水底時,她缺氧的大腦里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了。
「喂……」她頭頂的聲音笑了笑,「我只是問問你有什麼心愿,可沒說要幫你轉達的。想說的話,不如等下輩子如何?」
這次,她看見一隻手向著她的頭頂按過來,她被按入水中,再也無法呼吸,無論如何奮力掙扎,無論如何抓撓那隻手,都只能越來越無力。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身體暖洋洋的,好像靈魂在泉水中被溶解了一樣。
迷迷糊糊中,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片光亮,其中更出現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你是誰?」
……
象徵著午夜和新年的煙花從遙遠天際升起的時候,已經安靜了許久的泉水突然間有了動靜。
一個屬於女孩子的嬌柔手掌輕拍了一下水面,然後碰觸到他的手,緊接著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將他的手腕抓住了。
她的面容浮出水面,明明是和薩沙一模一樣的臉,但無論氣質還是眼神都完全判若兩人。她緊緊抓著他的手,也許是在水裡待了太久的原因,她的手如同冰塊一般。
「茜……?」
聽見這個稱呼,她的動作頓了頓,盯著岸上的男人看了半晌,迷離的眼睛里終於有了些許清明,「英都?」
絢爛又瑰麗的煙花終於將半邊天空都遮蓋了,無數的光點像流星一般劃過,斑駁的光影映著她的臉龐忽明忽暗、眼神閃閃爍爍。
「你怎麼了?」她有些錯愕地問,驚異地發現他的眼角有一些晶瑩和光亮。下一秒,她就被提出水面,緊緊擁抱住了,一個溫暖、又令人窒息的擁抱。
「茜……我等你,真的好久了。」
你說,三千年後,我們再次見面。於是我真的等了三千年。可是就算是沉睡著,也覺得這段時間真的太久太久,太漫長了。漫長到……
「你以為你在騙我。」
「怎麼會呢。」她笑了,笑容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我等著的這段時間就一直在想,你要是真的騙我,我就拉這個世界為你陪葬。」
阿嚏。「啊,在水裡待了這麼久,有些冷呢。」
「把這個披上。」
把厚厚的披風裹上,她終於不至於冷得發抖了。她抬頭望著,「對了,現在是什麼時候?這煙花是怎麼回事?」
「現在是新曆3001年的第一天,這些煙花是為了慶祝新年到來。」
「不會吧,真的過去三千年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然後又看看四周。他們的周圍被林木環繞,只有一個角是空的。茜皺了皺眉,「這個地方,有些眼熟……」
她拉住他向那唯一沒有樹木遮蔽的方向走去,沒多久便走到頭,腳下是懸崖和仍點綴著燈火的城市,頭頂則是一輪時而隱匿在雲海中的彎月。
「這裡的變化倒是不大。」
「你……還記得?」
「當然!我出生在這座城裡。後來,我還帶你們來過這裡,你、琉昂和小迪。再後來,這座城市可是我的嫁妝。啊,對了,琉昂和小迪,他們如今……?」
「他們已經不在了。」
「啊,是這樣啊,三千年了,小迪已經不在了很正常,不過連琉昂也是如此嗎?」
對上茜疑慮的眼神,英都的臉上有一絲不自然,道:「你也知道,都三千年過去了,據說他們族裡也早都沒有他的消息了。再說,你已經死了一次,這次重生,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了。」
她臉上的暗淡一閃而逝,「嗯,你說得沒錯。謝謝你,英都,謝謝你一直在等我,我這次醒來,全是因為你。」
「茜……」看著心愛之人的目光中全是自己的倒影,他終於再也忍不住,把她擁入懷中小心翼翼地親吻著。這還是他們從認識到現在第一次接吻,他很感覺到懷中的人很遲疑、也很不安,不過卻終究沒有拒絕他。
淺嘗輒止的一吻后,他不敢再有更深一步的舉動,怕嚇著她。凡事都有循序漸進的過程,他看著她蒼白的臉上還帶著青紫的傷痕,頓時有些後悔。
早知道他的茜最終會在這副身體里醒來的話,那天就不該那樣對薩沙。如今,這些傷痕留在自己心愛的人身上,就像刻在他心裡一樣疼。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薩沙也已經死了,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兩人在山下的旅館住了幾日,清晨,茜一邊喝著早茶,一邊看著最新的報紙。
敲門的聲音。「茜,你起來了嗎?」
「嗯。」因為渡月城如今是熱門的旅遊城市,這個時間樓下的街道已經吵得讓人睡不著。房門被推開,英都端了餐盤進來。
「謝謝你。」
「看到什麼新聞了?」
她將報紙翻了一頁看看,然後放下,拿起餐盤裡的刀叉。「嗯……沒什麼大事發生,都是各地為了慶祝舉行的盛典。」
「是嗎?不過這個國家的皇宮裡兩天前倒是發生了一場政變,就結果來說呢,嗯……並不需要寫在報紙里,你有興趣聽嗎?」
茜手裡的刀叉停了下來,抬頭看著他。「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宮廷政變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希望你也不要插手這些事情。」
「……」
「還有……這個……」她有些為難地挑出盤子里的花椰菜。
坐在她對面的人露出恍然的歉意,「抱歉,我忘記了。」
「張嘴。」
一顆花椰菜塞進他口中,吃完之後,他又懷念地笑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倒是你,變了很多。」她想了想,放了手裡的刀叉,「對了,這個還是還給你,我不能收。」
一把亮銀色的短劍推到他面前。「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把劍里的劍靈整天對著我不斷哀鳴,我也不知道它在說什麼……英都,這是誰的東西?還有,我現在用著的這具身體是誰的?為什麼身上會有這麼多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