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的墓志銘
這是一個久違的晴天,陽光透進房間,照在書桌前陸宵峰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
他瞳孔渙散,雙目失神,要不是那微弱的呼吸,會讓人誤認為那是一具屍體。
「接連一周都是晴天,是舉行儀式的好日子。」他忽然自言自語道,然後眼睛又動了起來,目光緊盯著面前這掛滿牆壁的貼紙圖片。
昨夜彷彿惡鬼上身,強烈的殺心籠罩著他,高度堅決的意志幾乎將他的靈魂壓垮,可他不知怎麼的,對之後的事情毫無記憶了,只有面前這一幅巨細無遺的計劃圖。
「我要殺掉他,那個叫做付俊的男人。」不僅僅是為晴兒報仇吧,也是為了自己,他無法相信自己拚命為之奮鬥的東西,在他的手裡只是一個玩物,而且就連這個他眼裡的玩物都不願意施捨給自己,要揉碎揉碎在地上踩癟。
這就是你上流人的優越嗎?這就是你想要展示的高傲尊貴嗎?這就是你自豪的資本嗎?我要用生命將你從你的神壇上拉下來,和我們這群賤民一同死去!
這個強烈的念頭根植在了心底——這個世界上他倆只能活一個!
三天後就是他城主繼任的典禮儀式,網上可以找到的,往屆派克城主繼任儀式的視屏流程,甚至可以在視屏中自行找出一些警衛的布防點,只要找准機會,混入那些警衛之中,就能一舉殺掉付俊!
他不在乎擊殺之後的逃跑路線,只要能殺掉他就行了!
殺!殺!殺!
一夜未眠,剛起身時頭腦有些眩暈,一頭栽到了地上,但轉瞬他就又爬了起來。
理了理頭緒,陸宵峰摘下牆上的一面貼紙,穿山了衣服,出了門。
沿著綠葉鎮那條大道,很輕易的就找到了綠葉鎮那標誌的機械廠,它四周圍著黑漆漆的圍欄,巨大的金屬棚將整個機械廠罩住,讓人看不到其中的東西,只有進出的工人和偶爾出入的車輛。
陸宵峰熟練的翻過了安檢的路障,進入了機械廠中。
機械廠分為三大區域,一個是分揀區,二是粗加工區,三是精加工區,以前他常來這機械廠調皮搗蛋,這幾個分區他都熟透了,甚至都跟工廠的工人混了個臉熟。
剛進大棚就是分揀區,那條長長的漆黑皮帶就是流水線,流水線的旁邊是一個個巨大的機械臂,用於分揀,更遠處還有些維修機械,陸宵峰的父親就是在這兒當機械師。
陸宵峰戴上帽兜,低著頭走過了分揀區,到粗加工區看了看,沒有發現目標,繼續往裡走去,終於在精加工區找到了趙開陽。
「你怎麼來了?來賺外快?」趙開陽見到他挺興奮的,放下手裡的活就過來跟他打招呼。
「幫我弄個這玩意。」陸宵峰一邊四下觀察著,一邊將一張圖紙遞給了趙開陽。
「神威四型,你要這玩意幹啥?不是好幾十年前的垃圾東西嗎?不弄點好的玩?」趙開陽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東西,是智能時代人類反抗軍的主要戰力,第四代機械外骨骼,都已經是過時的老玩意了,垃圾海中遍地都是這種東西,不過大部分都被鎖定熔斷了,無法使用,以前他們倆在機械廠拿這個東西拆了好幾個玩。
陸宵峰將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我要一個神威四型,越完整的越好,現在就要。」
「現在?」趙開陽面露難色,「我才換班,這時候摸魚不太好吧...」
「拜託了!」
趙開陽眼神古怪的看著他,在他記憶中陸宵峰還從未如此正經過。
「好吧...你等等我。」
趙開陽跑開了,找了個後輩,拍了拍他的肩膀,插著腰說了幾句,又跑了回來。
「走吧,完整外骨骼這種東西都在出廠區。」
兩人一直行到廠區的最末端,機械廠加工好的產品分成幾個品次堆放在儲物箱,正巧有一輛機車正在裝運,高大的機械臂抓著一個個儲物箱整齊的擺放在機車的載物箱內。
趙開陽湊上去看了兩眼,忽然眼前一亮,正巧見到了機車載物箱上的貨物,其中正是成品的外骨骼機甲,幾乎可以肯定其中有神威四型的外骨骼了。
趙開陽找到了一旁坐著抽煙的機車師傅。
「黎叔,早上好啊。」趙開陽向他招手道。
「小趙啊,早。」黎師傅還一口一口的抽著煙,眼神有些迷離,看得出來似乎是剛從宿醉中醒來,正抽煙想清醒一下。
趙開陽一笑,湊上去先遞了一根好煙,然後說道:「黎師傅,這趟車讓我跑唄。」
「哼,你個小屁孩,駕照考了嗎?」黎師傅接過煙,看了兩眼,然後夾到了耳朵上。
「這不才考了嘛,正好乘熱打鐵,找機會多開幾次,您看,要不晚上我請您喝酒?」趙開陽賠笑道。
黎師傅故意擺出了一副不耐煩的表情,隨手將鑰匙扔給了他:「你可別給我把車剮蹭著,記得晚上的酒。」
他才沒有不高興呢,自己正困著呢,正好有個小鬼來接手,他也懶得去考慮出了事故的後果,站起來,叼著煙搖搖晃晃的走了。
「你可欠我一頓酒。」趙開陽走到陸宵峰身邊,摟著他的肩膀說道。
「一定還,走吧。」沒開玩笑,陸宵峰上了車。
趙開陽自討沒趣的聳了聳肩,晃著鑰匙坐上了駕駛座。
車輛駛出了機械廠,碾過路邊的泥濘,搖搖晃晃的上了路。
車在垃圾海上停了下來,陸宵峰下了車,爬上大車的載物箱里,拖著那具重重的外骨骼下了車。
「喂!」趙開陽叫住了他,「你不說我也不問,但你可別搞出什麼大事情來了,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沒人會原諒這個年紀的我們了。」
對,他們都不是小孩了,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就算闖了禍,趙開陽也是從犯一樣要受到處罰。
陸宵峰迴頭,回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趙開陽笑咧了嘴,罵道:「你這笑得像一坨新鮮的屎,快滾吧,有什麼事再叫我。」
「後天這個時候,開這輛車在這裡等我。」陸宵峰說道。
「行。」趙開陽揮了揮手,搖上了窗,開著車搖搖晃晃往派克城去了。
陸宵峰停下來,目送著著那輛車逐漸遠去,然後轉過身來,拖著那具外骨骼一步一步前進。
經過將近兩個小時的跋涉,陸宵峰終於踢開了肖老頭家的門,在外屋清出了一片空地,再用鐵鉤將外骨骼掛在了屋中央,然後從兜里拿出了一疊圖紙和筆記,從牆角翻出了工具箱,對外骨骼鼓搗起來。
······
「當,當,當。」
陸宵峰赤裸著上身,右手不停的捶打著那塊燒紅的鐵片。
他越錘越快,汗水順著臂膀落在鐵片上,發出「嗞」的一聲,變成了一縷青煙。
終於他停了下來,用鐵鉗將鐵片放入了水中。
成形的鐵片很符合預期了,只是看起來黑黑的,像一塊碳,不過最後還是要噴漆的,所以也不在乎表層的樣子。
陸宵峰拿起了改錐,開始將自己卸下來改裝的零件一個個裝上去。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黃昏,門縫中鑽進了冷風,陸宵峰穿上了外套,肖老頭也從漫長的「午睡」中醒了過來,過來觀摩他的成果。
陸宵峰拿著噴漆罐上下下下的噴塗著,不時拿著罐子搖一搖。
「嗯,還不錯。」肖老頭圍著陸宵峰和外骨骼轉來轉去,點評道,「神威九型,為了紀念智能時代的人類革命軍設計的紀念型號,外觀仿神威四型,但把神威四型的迷彩偽裝色改成了亮色,你用神威四型改得還不錯,至少外觀很像。」
陸宵峰不搭他的話茬,專心的噴塗著他的塗裝。
「不過,你這就是一個大手辦,舊時代廢棄這批裝甲的時候把腿部和手部的關節都熔斷了,你這沒法走。」肖老頭又說道。
陸宵峰終於開口了,皺著眉頭道:「我知道,我用你那零件箱里的零件替換了關節軸。」
「好哇,你個小兔崽子,居然偷我的零件!」肖老頭叫道。
陸宵峰搖了搖頭,表示無奈,然後掰開了神威四型的胸腔,使它打開,然後自己坐了進去。
「唉,你加了過扭保護系統沒有,別把自己的腰扭斷了啦!」肖老頭忙叫道,但外骨骼已經收攏啟動了。
機油的味道鑽入了陸宵峰的鼻腔,關節潤滑有一點卡頓,短暫的磨合之後好了許多,武器系統只有一隻腕部的連射火藥槍,肩部的火箭筒早就被摘除了,子彈也已經銹壞了,但他在黑金那裡花了點錢,買了大概二十發子彈,應該夠用了,瞄準系統是壞的,但只要距離夠近,機械瞄準也能擊中目標,現代的醫療技術很發達,所以他必須射中頭部......
「噹噹當。」肖老頭敲了敲他的金屬頭盔。
陸宵峰解除了武裝,從神威四型中掉了出來。
「噫,你這一身的油。」肖老頭皺著眉頭看著他。
「沒辦法,沒空做防油層了,就這樣了。」陸宵峰說著,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將染了油的衣褲脫了下來,扔到了一邊。
「不過你這改裝做得可以了,給你滿分!」肖老頭給他豎起了大拇指,只是陸宵峰都沒看,躺在沙發上,扯了一塊毯子蓋在身上就睡下了。
他已經整整兩天沒有睡覺了,現在一切都準備好了,為了最後的一步,他決定休息一下。
肖老頭的動作還僵在原地,沙發就已經傳來了陸宵峰的呼嚕聲。
「啊,真是一個煩人的小兔崽子!」肖老頭抓狂道,然後看了他一會兒,將他抱到了裡屋,放到了自己的那個軟床上,自己則是走到了外屋。
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那掛在屋中央的外骨骼。
「噫?這槍的保險怎麼開著...」
······
清晨將至,天還是一片漆黑,陸宵峰猛地睜開了雙眼。
他躡手躡腳地爬下肖老頭的床,一出門就見到了躺在外屋沙發上呼呼大睡的肖老頭,接著將視線轉到了房屋中央,那裡吊著他昨天鼓搗了一整天的神威四型外骨骼。
陸宵峰看了看手錶,才是凌晨四點。
他從裡屋拿了床被子來,蓋到了肖老頭的身上,接著便出了門。
圖紙還放在家裡,得回家將那幾張計劃圖拿來。
月影西斜,高聳的垃圾海在朦朧的月光下看起來像一頭蟄伏的巨獸,陸宵峰爬上了垃圾海,又看了看錶,確認了時間還足夠,於是便摸著黑,腳步挪移著,踏上了回家的小路。
他很小心,腳拖在地面上慢慢一步一步走著,如今是夜晚,只有朦朧的月光,怕踩著海洞,所以用這種移動方式。但他並不慢,和正常行走的速度差不多。
天邊泛起了一抹魚肚白,洋流扇在天邊乘著朝陽浩浩蕩蕩的飄來。
但陸宵峰卻沒有心情去觀賞,隨著朝陽的升起,天色也明朗起來,他終於邁開了步子,大步朝家裡跑去了。
打開大門,屋內靜悄悄的,時間還早,父親應該沒有起床。
他躡手躡腳的走到了自己房間,小心翼翼的打開了房門,可是一進門,陸宵峰就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
牆壁上掛著的時鐘嘀嗒嘀嗒的響,房間內的兩人無聲的對峙著。
陸宵峰握著門把手的手鬆了下來,什麼嘛,有必要在這種時候出這種幺蛾子嗎?
坐在椅子上的陸晨新站了起來,眼神卻似有閃躲。
「你…你回來啦,這幾天都在幹什麼啊?」陸晨新尷尬的笑著,不知何處安放的手左撓撓腮右撓撓頭,一副做了錯事的孩子樣。
陸宵峰一臉惡嫌的看著自己的父親,他的計劃都寫在牆上呢,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我還有事。」陸宵峰快步走到桌前,在牆上扯下了兩張圖紙轉身就走,上面畫著派克城的警衛分布圖。
「你不是真的要去殺人吧。」陸晨新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留在了原地。
「是,放開我!」陸宵峰近乎咆哮的吼道,手卻掙不開父親的鉗制,他沒有想到父親那瘦弱的身體下潛藏著這麼大的能量,竟然讓他都掙脫不了。
「停下來!」陸晨新掄起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響亮的一個巴掌聲將房間內所有的聲音都吸走了,房間內靜得落針可聞。
陸晨新鬆開了抓著他的手,有些疲憊的坐回了椅子上。
「你那是前天弄的?」冷靜下來后,陸晨新抬手,指了指牆上的計劃圖。
陸宵峰盯著他,默不作聲。
「他哪裡招惹你了呢?」陸晨新又問。
「不關你事。」陸宵峰咬著牙說道。
怎麼可能不關陸晨新的事,那是他的兒子處心積慮要殺人啊,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踏入地獄。
但他沒有反駁陸宵峰的話,而是抬了抬手,隨口道:「你這計劃不嚴謹,我覺得成功不了。」
「哼,你懂個屁。」陸宵峰出言不遜道,他眼睛看著掛鐘,想著該儘快擺脫父親。
「你沒有考慮守衛序列定位系統吧,只要被無人機拍到,你的身份就會被識別出來,然後就會被真守衛團團圍住,你甚至都到不了儀式的現場就會被抓進拘留所里。」陸晨新緩緩說道。
「不試試怎麼知道!」陸宵峰還是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焦躁的回復著。
「試試?這種事情你試一試你這輩子就毀了。」
「毀了這輩子我也無所謂!」
「你無所謂,你爸我呢?你要留我一個人孤獨終老嗎?」
「那是你的事。」
「什麼你的事我的事,我們是一家人,我是你爸爸,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論他是怎樣激起了你起了殺心,但你這樣是最壞的打算,也許是正中他的下懷呢?」陸晨新循循善誘。
陸宵峰沉默了。
陸晨新繼續說道:「你的目標,這種人和我們不一樣,他有的資源、人脈、權力都不是你我這種階級的人所能想象的,你鬥不過他們。」
陸宵峰張了張乾澀的嘴唇,說道:「你又怎麼知道。」
的確,從最初計劃開始,他就把可行性放在了最後一位,陸宵峰從未想過這樣能否成功的殺掉他,只是他要這樣做,不這樣做的話他會連自己存在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聽得兒子的語氣緩和了,陸晨新稍微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曾經也想這麼干過,那個撞死你媽的紈絝子弟,我那個時候也想要弄死他,我制定了一套很完美的計劃,他必死無疑,但這個時代,你沒法悄無聲息的殺死一個人,我知道,我一定會被抓。」
「那個時候你才一歲半,才剛學會叫爸爸,是你把我從懸崖上拉了回來,我不想你重蹈覆轍。」陸晨新苦口婆心的說著,雙眼注視著陸宵峰,眉宇間皺起的紋路像一道刻骨的傷疤,深入骨髓。
安靜,牆壁上的時鐘還響著,窗外傳來了麻雀的叫聲。
「你也許應該去殺他的。」陸宵峰忽然說道。
「啊?」陸晨新疑惑道。
「你不應該因為我放棄報仇的。」陸宵峰直著眼,看著地面大聲說道,「我會希望我沒出生,你幫媽媽報了仇,就是死,也死得其所。」
陸宵峰一字一頓的說完,大步踏出了門。
陸晨新還坐在那椅子上,竟然也沒力氣再起身阻攔。其實自己從未了解過兒子吧,只是裝作默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