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哀

風和日麗的午後，微風帶來舒適的溫度輕撫著臉龐，髮絲被風吹起，尾端掃過睫毛製造微癢的觸感，粉色櫻花花瓣漫天飛舞，形成村中難得一見的美景。

櫻樹枝幹上的惡魔享受片刻的寧靜，寬廣的脊背倚在樹榦，垂頭閉著雙眼，原本是個美好的休閑時光，能捕捉細微聲響的聽力卻聽見了不和、諧的音色。

藍染睜開眼，散落的櫻花佔據大半視野，強風起，向下飄落的花瓣霎時集體順著風的軌跡飛舞，待風弱了下來，樹上已不見那抹與櫻花對稱的身影。

「你們、你們做什麼？」

女子的聲音飽含滿滿的慌亂，他被長老們的人圍住限制行動，祗王一族的長老顯然把她當成了犯人押送，動作粗魯，以往的尊敬不曉得被丟到哪去，或者說，以前現於人前的和善嘴臉都是必要偽裝，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得到的只會是冷酷不容反抗的判決。

祗王一族的四聖人之一，祗王夜御，臉上的表情在村長的人對她動手時已經慌了，雖然她努力的想辦法克制自己的情緒，試圖與長老們溝通，但不給她任何機會的長老們連看都不看她，也不與她對話，掐斷夜御的所有退路。

來者不善，夜御勉強定下心神尋找出路，人數太多了她無法應付。

天白，哥哥……

閉了閉眼，夜御想起遠行的未婚夫和與她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纖細的手輕輕撫上腹部，夜御垂眸以眼睫遮蓋濃的化不開的憂鬱。

剛好站在夜御側邊的長老瞥見夜御的動作，眼裡閃過厭惡的情緒，那是由偏執信仰、刻板規則堆棧，難以更改的觀念衍生的情緒。

押送夜御的其中一名男子走到長老身邊，在長老耳側低語，長老聽完頷首，對著移動到屋子裡的人宣布。

「祗王一族的四聖人之一，祗王夜御，因其違反戒律，撤回聖人身分，將於此地處以極刑！」

處以極刑？！

夜御退盡血色，下意識的護著肚子，她的動作被圍著她的族人看在眼裡，長老用憐憫的眼神看她。

「祗王夜御，你有什麼想要說的？」

透過衣料感受腹中生命，夜御咬了咬下唇。

「孩子……是無辜的。」

「哼。」長老不屑的冷笑，「你打破戒律時怎麼不多想？現在才來說這種話，太遲了。」

「制住她。」

普通女性的力量根本無法與壯年男子抗衡，夜御被長老的爪牙抓住，反抗無效。

「放開我！」

睜大美麗的眼楮，夜御眼看刀刃接近卻沒有阻止的辦法，絕望爬上她血色盡失的臉頰，在一瞬間，她的眼睛捕捉到一片飄落的光羽，腦袋無從消化頃刻發生的情況。

長老們為殺死夜御而特別準備的房子迎來一位不速之客，軍靴製造獨特的踩擊聲，大片白光奪去視線，溫熱的液體灑在夜御身上，她重心不穩向後倒，整個人跌坐在地，腹部傳來的劇痛讓夜御的意識模糊，閉上眼餘光納入的最後景色，是白光為背景的男人側臉。

「惡、惡魔？！」

長老吩咐處決夜御的族人被殺，鮮血從屍體下蔓延開來，長老們大驚失色，祗王一族的工作本就有涵蓋消滅惡魔，他們分的清惡魔階級強度，眼前的惡魔氣息與以往對付過的任何一個惡魔相去甚遠，恐怖的壓迫感震的他們動手指都感到艱難，從未有過……不，幾年前曾經有相似的經驗，那個村子差點毀掉的災難之日，通過召喚陣現身的魔王帶著可怕的氣場降臨人間。

這種等級，這種等級已經不是將軍級的程度了！

沒有餘裕去想惡魔如何憑空出現，村子的結界竟毫無反應！有人拉開嗓子大吼，面臨強敵的緊張感籠罩眾人。

「魔王！是魔王級的惡魔！！」

「怎麼可能？魔王不是還被封印在——」其中一名長老把未說完的話吞進肚裡，他也知道在這緊要關頭沒人會拿生命開玩笑，看著周身氣勢對他們這些凡人而言極為恐怖的惡魔，對上那雙無情緒的瞳孔，長老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當初他們之所以能封印魔王，是因為第二次召喚魔王出來的時候，魔王只是無戰鬥力的肉塊，要像第一次召喚完好的魔王，他們為了將不受控制殺害族人的殘暴惡魔送反魔界，犧牲了許多有才能的族人。

眼前惡魔擁有的力量和魔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絕對不是他們能掌控的對象，彼此以眼神示意，祗王一族的長老層迅速站定位，包圍藍染，舉起手勢嘴中念念有詞，術者能力高時無論是召喚還是遣返都不需召喚陣輔助，除非是特殊情況，泠呀越階召喚時繪製的血陣，還有長老們為召喚魔王畫的召喚陣。

藍染腳下顯現範圍幾乎佔據整個屋子的巨大法陣，法陣的亮光還未升上去，地面發光的紋路就在頃刻化為齋粉。

長老們肢體僵硬表情怔然，不敢相信惡魔什麼都沒做就把他們幾個人弄的陣給毀了，比起攻擊性的陣，遣返陣的性質較緩和，藍染這種層級的惡魔不配合就沒有人能夠將他送回魔界。

藍染往前走了一步，身影在下一刻消失，他出現在一名長老身後，沒有人看清楚他的動作，那名最靠近藍染的長老面朝下倒地，血色累積一小灘血泊，惡魔收回沾了些許血液的手，瞥了剩下的長老一眼，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成功讓長老驚懼下惱羞成怒。

門在這時被外力撞開，藉由契約察覺藍染正在使用魔力，束起過腰黑髮馬尾，身著狩衣的青年出現在門口，氣息紊亂喘著氣，一眼看掃過屋內的狀況，先看見孤身佇立的惡魔，再掃過族人的面孔，最後定格在倒地半身染血的妹妹身上。

泠呀表情變了，慌慌張張的跑到夜御身邊，完全不見平常的冷淡鎮定，他的瞳孔映照夜御蒼白的面容而震顫著，內心為可能失去唯一親人的猜想感到害怕，扶起夜御的手微微顫抖。

「夜御、夜御！」

還活著。

高懸的心放了下來，泠呀鬆了口氣，抬眼對上惡魔的眼睛。

「泠呀。」長老瞇眼沉聲說道，「你，認識這個惡魔？」

長老雖然年紀不輕了眼睛卻是雪亮的，泠呀聞言不自然的反應被他納入眼底，現在這種緊急情況管不了太多，長老要的是確保泠呀不會出手壞事，等他們解決惡魔后就輪到夜御，最後再修改泠呀的記憶，把夜御的死歸咎給惡魔。

對長老面上不表示的勾勒陰險計劃一無所知，泠呀懷裡抱著夜御坐在地上，嘴巴張開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脫口，聽見長老問的話，泠呀是想承認的，是他沒錯，他願意承擔召喚藍染，召喚惡魔的罪責，即使是要拿命來抵。

惡魔待在泠呀身邊的時間是十年，不是幾天幾個月，而是整整十年光陰，於惡魔而言只是短暫的歲月，連容貌都不會變，泠呀卻從少年成長為有擔當的男子，氣息變得內斂，惡魔大多時候都在泠呀能感應到的範圍，偶爾消失幾天去很遠的地方，和其他喜歡惹事生非的惡魔不同，比起惡魔，藍染更像人類，除了不需要進食和睡覺外，藍染的喜好也很正常，泠呀除了一開始那次，十年來沒有再次提出請求。

「我……」承認的話剛對嘴邊，懷裡的夜御發出一聲囈語，皺眉眼帘微顫，泠呀低頭看著妹妹的臉，心裡的天秤終究還是偏了，他艱難的道：「不，不認識。」

藍染的表情從頭到尾都沒變，他只是平靜的看著不敢抬頭直視他的泠呀，視線移到泠呀的妹妹夜御身上，最後，沒有猶豫的收回視線。

陣的方位死了一人，長老們將圍成的圈縮小了些，這一次他們用畢生所學殺傷力最強最惡毒的陣，口中不間斷的念咒，法陣成形，大面積陣法展開，地面的陣綻放的不再是白光，而是詭譎的紅光，昭示著不祥。

這是——！

瞳孔緊縮，緊張的表情表露無遺，泠呀此刻才意識到長老們不是要遣返藍染，而是要殺了他！

應該掙脫才對，雖然多位長老聯合使出的招式很強悍，泠呀相信憑藍染的實力一定可以掙得開！

但是藍染沒動，他甚至沒有再看泠呀一眼，陣里衝出的鎖鏈束縛惡魔，啟動的陣法運轉，炙熱的紅蓮之火如貪婪的大蛇，瞬間吞噬正中間的惡魔。

長老高喊道：「下地獄去吧！！」

奔騰的火焰燒穿屋頂，拔高的漩渦消失只留下餘燼。

契約，斷了。

無形的聯繫徹底消失，泠呀鬆開了扶著夜御背部的手，夜御在剛才火焰衝天的時候就醒了才不至於往後仰倒。

「……哥哥？」

青年低頭看著自己的妹妹，表情愣怔，虛弱的夜御沒發現泠呀的狀態不對，強撐起笑容對著泠呀說道：「哥哥，你來救我了。」

救？

泠呀回過神來，尚未理解夜御的意思，夜御接下來說的話卻砸醒了剛受打擊，思路不是很清晰的他。

「長老……」夜御表情還有些痛苦，剛剛那一摔摔到了尾椎，不單隻是身體上，還有心理方面的痛，夜御沒想到族人會如此狠心，趕盡殺絕連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過，「長老們想殺我和孩子。」

長老要殺夜御，那藍染……

「被打斷了還是可以進行。」不給兩人反應的時間，族人強行分開夜御和泠呀，泠呀用上全力使勁掙扎，族人乾脆把他壓制在地。

「哥哥！」

「夜御！」

「放開她！！」「長老！為什麼要這麼做？！」

泠呀的嘶吼，泠呀的吶喊無人響應，而唯一能幫他們的人，因為他的愚鈍，不在了。

奇迹到最後一刻都沒有出現，夜御死在泠呀面前。

「阿———！！！」

雙重打擊之下，心理狀態扭曲的泠呀怒吼著，聲音夾雜了悲慟、不甘，還有……憎恨。

魔力紊亂引發大範圍的爆炸，威力比剛才結合幾人的力量建構的陣法大上好幾倍，災難席捲了整個村子，建築、樹木、田地、房屋包括全村的人無一倖免，火光四起。

泠呀抱起夜御的屍體，緩慢的走著，所過之處皆是斷垣殘壁，村子如何他早就不在乎了，為何要重他身邊奪走重視的人？現在的他一無所有，火光在眼中閃爍，他抬起頭，燃動的火花照亮眼眸，卻無法帶給他一絲溫暖，泠呀映照天空的雙眼是找不到方向的空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