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賈代善猜的不錯,果然第二日就有旨意下達,賈代善吩咐下仆大開中門,焚香擺案,帶著家人恭恭敬敬地跪接聖旨。
賈赦就跪在賈代善的身後,低垂著頭靜靜聽著宣旨太監宣讀聖旨。
那傳旨太監一邊擺開架勢準備宣旨,一邊拿眼去看底下跪著的兩人。
賈赦與賈政兩兄弟跪在一起,說是兄弟,兩人長得卻並不相像。賈赦肖父,一雙桃花眼風流倜儻,在軍營呆了幾個月後,他身上的肉被磨的結實,那一層紈絝子弟的氣質被洗得一乾二淨,取而待之的是一股難以形容的氣質,像一把精鋼淬的匕首,雖未開鋒,但已經隱隱透出一絲冷芒來。
這樣一對比,和他跪在一起的賈政就顯得過分的陰柔了。
這賈二爺倒是一點不像榮國公的兒子,半點沒有榮國公的影子,倒是這賈大爺,說不定是第二個榮國公呢。
宣旨太監一邊腹誹一邊抖開聖旨,清了清嗓子,朗聲宣讀起來。
殊不知就在他眼前,那個他覺得能繼承榮國公衣缽的賈家大爺賈赦此時正發起呆來。
時值盛夏,雖然聖旨的依仗一早就出了宮門,但一番流程下來,初升的太陽將金輝灑在屋檐上,琉璃瓦上蒸騰起一片熱氣。
這點暑氣賈赦自然是不怕的,只是他擔心張嫣與祖母,這兩人,一個身懷六甲,一個年事已高,如何受得住這暑氣?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後女眷的位置,見她們依舊還跪在屋檐的陰影下,心中安定了不少。
宣旨的太監還在念著聖旨,賈赦卻有些不耐煩起來,這聖旨也不知道是誰寫的,啰啰嗦嗦,念了半天還沒念完。
但他不敢多言,只能低垂著頭,掩去了眼中的不耐。
終於等他宣完了旨,賈府眾人又是山呼「萬歲」,又開了祠堂,將聖旨供在案前,這一套禮儀才算完了。
「國公爺,雜家先向您道個喜呀,府上大爺這才多大,就得了如此殊榮,這雲騎尉可是正五品的武官呢。照雜家看,這日後可是要雛鳳清於老鳳聲了!」
「哈哈,老內相繆贊了,不過是一黃口小兒,聖人憐惜,這才給了個官職,哪裡有老內相說的那樣厲害。」
賈代善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摸出一個荷包來悄悄遞給了那太監。
那太監拿兩根手指捏了捏荷包,只覺得荷包輕薄異常,便猜到裡面放的該是銀票金葉子一類的東西了。
他收下荷包,臉上的笑容便真切了幾分,拱拱手笑到:「國公爺過謙了,誰不知道您那是簡在帝心的老臣了,不說別的,就說這次給令郎的聖旨,那可是聖人親手寫的,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他兩人還在那寒暄,肅立一旁的賈赦卻瞪大了眼睛,悄悄吐了吐舌頭,他方才還在腹誹這聖旨寫的又臭又長,不想這卻是聖人手書。
待送走了傳旨太監,孫老太君那邊早已命人過來請了三四遍了。
父子二人便聯袂同往,等到了老太君院內,還未踏進內室,就見張嫣與王懷珍正急急忙忙地往外退了出來。
賈赦剛想發問,卻見自己媳婦微不可察地沖自己搖了搖頭,他只得壓下心中疑惑,跟著賈代善停下了腳步。
「兒媳見過公公。」
揮手免了兩個兒媳的禮,賈代善有些疑惑,遂問到:「這是怎麼了……」
話未說完,內間傳來「哐啷」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
賈代善微微冷了臉,命賈赦一旁候著,自己掀了隔斷內外室的珠簾走了進去。
賈代善踏進內室時就看到了這樣一副景象:老太君面色鐵青地端坐在榻上,而史夫人卻站在堂下,倔強地扭著手裡的帕子,腳邊是碎了一地的瓷瓶。
看了看自己的髮妻與老母,榮國公賈代善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他看了一眼史夫人,跨過地上的碎瓷片來到孫老太君面前,勸到:「母親,怒大傷身,可是史氏哪裡做得不好,兒子叫她改了就是,何苦如此動怒呢?」
「何苦如此動怒?你問問你那個好妻子都做了什麼蠢事,你再來勸我不遲!」
連自己都吃了掛落,可見母親是真的氣狠了。賈代善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把詢問的目光看向史夫人。
見賈代善看著自己,史夫人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緩了緩,說到:「老爺,我不過是為著赦兒升職了高興,故此想辦個宴席為他慶祝慶祝。沒想到我才和母親說了半句,就引得母親大發雷霆……我……我真的是……」
見史夫人臉上滾下兩行淚來,老太君更生氣了,她一指史夫人,怒到:「怎麼,你還委屈上了?你都是要當祖母的人了,做事能不能瞻前顧後?咱們家如今是什麼光景?你還要擺宴席慶祝,別打量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
為赦兒慶祝是假,為政兒拉關係是真,不然好端端的做什麼要請國子監祭酒來參加這次宴席,他們家可向來與那國子監祭酒沒什麼往來。
再說了,如今太子被罰閉門思過,他們榮寧二府皆是太子一黨,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們呢,若他家還大張旗鼓的擺宴席宴請賓客,不知又要落多少口舌在他人身上。
老太君不禁有些後悔,當初就不該答應史家的聯姻,給榮國府找了這麼個拎不清的當家主母。
如今有她壓著,賈史氏還翻不出什麼浪花來,只是她已經七十三歲高齡,尚不知道還有幾年活頭,若是將掌家權交給賈史氏,恐怕榮國公府必不出三世而亡,到時候教她如何與老國公交代?
如果賈赦能聽到自己祖母的心聲,此時必要贊一句祖母神機妙算,赫赫榮國府,經歷了抄家流放之禍災,可不就是亡於自史夫人算起的第三代身上?
只是賈赦自然是聽不到自己祖母的心聲的,此時他正與張嫣一起往琴瑟院走去。
方才為了避嫌,他讓張嫣與王懷珍在報廈廳里坐著,自己卻站在廊下看日頭的光影。
不料沒過一會兒,老太太屋裡的茯苓就來傳話說老太太今日乏了,叫大爺大奶奶和二奶奶散了吧。
說是老太太乏了,可是老爺和太太還在內室未出來,賈赦雖心中疑惑,但想到可以和張嫣獨處,便也將這疑惑拋之腦後了。
「你如今是越發憊懶。」見張嫣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賈赦呵呵一笑,伸手颳了一下張嫣小巧的鼻子,環著她的肩膀往回走。
琴瑟院里早已經晾好了解暑的酸梅湯,張嫣不敢貪多,只淺淺嘗了幾口便放下了。
賈赦早已經喝完自己那一份,見此端起張嫣擱在桌子上的琉璃碗,輕輕轉了一下,就著張嫣喝過的地方將她剩下的那半碗酸梅湯喝盡了。
不僅如此,他還伸出舌尖舔舐了一圈那還留著佳人紅唇芬芳的碗沿。
這一幕看得張嫣面色羞紅,她伸手「啪」地一下打在賈赦的手上,嗔怪地看了一眼他,道:「哎呀,怪髒的,你若還想喝,小廚房多的是,你叫雙桃給你再端一碗來就是,做什麼喝我剩下的,倒好像我虧待了你似的。」
那一眼裡帶著說不出的繾綣風情,媚眼如絲,像一把小鉤子狠狠撓了賈赦的心一下,叫他又癢又痛的難受。
舌尖點了點腮幫,賈赦開口說到,「嫣兒喝過的不臟。」
說完忽然俯身覆上了張嫣的菱唇,纏綿悱惻下,舌尖上滿是酸梅湯的甜味。
「好甜。」
一句話叫張嫣再次羞紅了臉,逃避似的將自己的臉埋在了帕子里。
怕她悶壞了,賈赦拽住帕子的一角,輕輕地將其抽出來,露出來帕子下張嫣那張紅透了的臉以及臉上那一雙小鹿似的大眼睛。
「好嫣兒,快出來,仔細悶壞了,我不逗你就是了。」
輕聲哄了許久,張嫣這才把手拿開,面色也漸漸恢復了正常,並且挺直了腰背,強裝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見此,賈赦輕輕一笑,嫣兒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害羞了點。他們本是結髮夫妻,他自然想時時刻刻與她親密,只是嫣兒每每害羞得不成樣子。
不過,害羞的嫣兒也是可愛的。
這樣想著,他再次輕笑了一聲,卻忽略了一隻小手正攀上了自己的腰肢,揪住了一塊軟肉,猛得一擰。
「嘶~」賈赦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為怕祖母與張嫣擔心,賈代善和賈赦都默契地沒和家中女眷說他受傷的事,再加上有玉璧滋養,賈赦身上的傷很快痊癒了。
是以孫老太君與張嫣一直以為賈赦是因為迷路才回來的晚,並沒有往他受傷那一方面去想。
恰巧張嫣今天正擰在了他腰上還未好的一塊烏青上。
他疼得冒出一額頭的冷汗,驚得張嫣忙忙要起身查看。
「我……我沒有用力,你……你這是怎麼了?」
見張嫣著急,賈赦忙安慰她幾句。張嫣還有些疑惑,正想再多問幾句,突然面色一凝,撫上了自己的肚腹。
「怎麼了?」這回換賈赦緊張了。
張嫣臉色一紅,說到:「孩子……在踢我呢。」
說著牽起賈赦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腹部。
隔著夏天一層薄薄的布料,他能明顯感受到布料下傳來的溫熱,張嫣的肚腹圓鼓鼓的,手下按的這裡卻突出一塊來。
第一次感受到孩子輕輕踹過來的力道,賈赦有些驚訝,茫然地看向張嫣。
算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的胎動。
前世,張嫣懷著他們第一個孩子的時候,為著姨娘的事,兩人鬧得不痛快,兩人又都是高傲的性子,誰也不肯先低頭認錯,硬是從那時起就疏遠起來。
如今,軟香溫玉抱滿懷,他暗自慶幸,還好自己還有機會能再來一次,不至於像上一世那樣將張嫣越推越遠。
這樣想著,他就抱住張嫣,憐惜地親了親她的發頂,說到:「嫣兒,辛苦你了。」
他的聲音悶悶的從耳畔傳來,張嫣忍不住輕笑起來。她有種錯覺,恍惚間覺得賈赦便像她幼時家中養的一隻大犬,粘人而傻氣。
她還想取笑幾句賈赦,眼角餘光瞥到一旁桌案上擱著的一張拜帖,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推了推賈赦,示意他坐起身來。
「險些忘記了這件事,這是理國公府派人送來的拜帖,說是他家大爺請你去赴宴,我一時竟忘了這件事。」
接過張嫣遞過來的拜帖,賈赦細細一看,果見上頭寫著,約賈赦張彥等人於怡園小聚。
賈赦沉吟片刻,他從羅雲山回來,就聽說太子被罰閉門思過一個月,之前的事他聽說了,不由得心底愈發焦急起來。
今日聖人下旨封他為雲騎尉,他賈赦何德何能竟能憑藉一次剿匪就連升四品,從一個不入流的□□品武散官直接升到正五品的雲騎尉?
明眼人誰不知道聖人升了他的官職是為了安撫太子。自從七歲那年成為太子伴讀開始,可以說他的一生就已經和太子綁定了。
如果這一世太子依舊躲不過被廢的命運,那麼就算他再如何努力,哪怕真的鬥倒了二房,最終還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如今太子被罰閉門思過,再加上在雲浮崖上偷聽到的那些隻言片語,無不在提醒著他,前路漫漫,遍布荊棘。
這樣一想,他的臉色就愈發凝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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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過一個快樂的六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