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怡園裡風景如畫,大片大片的荷花盛開著,將池上水榭掩在了田田的蓮葉與粉嫩的荷花里。
荷葉下,有幾尾紅鯉靜靜地懸浮在水面上,風吹過帶來一陣荷香。
沁人心脾的荷香驅散了不少的暑熱,此間風景如畫,水榭里的三人卻無心去賞這風景。
池上水榭,賈赦三人摒退了侍從,面色凝重地坐在一處。
「你們說,殿下緣何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我到現在還不相信殿下竟然會做出在下朝後攔截毆打朝廷命官這樣的事來。」
柳芳咋了咋舌,有些想不通,憑太子殿下的心性與城府,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做出這樣荒唐的事情的。
「要是說恩侯脾氣上來揍了那老頭一頓,那我信,只是太子殿下……」
賈赦一聽,把眼一瞪,怒氣沖沖地說到:「柳廷芳,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要是是我你就信,難道我是那樣粗魯的人嗎?」
柳芳卻不懼他,只是聳了聳肩,往桌案上揀了顆新鮮蓮子剝了,往嘴裡一拋,自顧自地嚼起來。
賈赦見他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覺得來氣,拳頭髮癢,恨不得揍他一頓。
但不等他說話,端坐一旁好一會兒的張彥突然冷聲喝斥到:「胡鬧!我們今日可不是來遊玩的,而是來商議對策的,你們兩個這是什麼態度?難道非等到太子被廢了才著急忙慌地想對策嗎?」
柳芳愣了愣,有些不解地說到:「哪裡就那麼嚴重了,太子已立近二十年,我見聖人對殿下猶有舐犢之情,不可能說廢太子就廢太子吧?」
「天真!愚蠢!」張彥臉色更難看了,他氣急起身,廣袖劃出一個圓潤的弧度。
他的面上隱忍著猙獰與暴怒,猶如一頭困獸,在水榭里不停地來回踱步,靴子踩在木質的長廊上,發出「噠噠」的聲音。
京城勛貴世家,有哪個人出去是僅僅代表著個人,誰不是代表著整個家族?他們三家,如今便是困在海上的一艘小船,風雨飄搖,頃刻危矣!
太子便好似那高樓,眼見的那樓有欲頹的趨勢,不想著早早將其扶正,難道還等著樓塌了砸死自己嗎?
好不容易壓下心中怒火,他重又拂袖坐下,看著柳芳說到:「你若是想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那天家的父子情上,那我奉勸你一句,趁早自我了斷了吧。你難道忘了龐蔥與魏王三人成虎之論?眾口鑠金,莫說太子殿下確實暴戾了許多,就算沒有,聖人聽得多了,心裡難保不會有什麼想法。」
「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聖人是殿下的父親,更是天下的君主,若是有一天聖人耗盡了慈父心腸,殿下與我等又該如何?」
賈赦長嘆了一口氣,前世,他不就見證了一向慈父心腸的聖人是如何冷硬起來廢掉太子的嗎?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東宮事變,雖沒有伏屍百萬那麼誇張,但到底還是死傷無數,張太師與張彥便是在那一次事中逝去的,連帶著帶走了他的嫣兒。
而他與柳芳苟活下來,新君容不得他們,卻又不得不養著他們以示對勛貴世家的安撫。
想起過往種種,賈赦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起身推開窗,遠處依稀可見青山隱隱,偶爾有幾隻白色的水鳥被驚奇,發出「嘩啦嘩啦」的划水聲。
水榭中,半晌沒人說話,賈赦轉了轉手中的茶盞,突然想到一種可能:「你們說,太子殿下的性情大變會不會是和他的失眠症有關,而他的失眠症之所以久治不愈,會不會是因為有人在飲食里動了手腳。」
最近他賦閑在家,沒少聽張嫣的奶嬤嬤和她念叨什麼食物之間相生相剋。那他就想著,既然食物之間相生相剋,那會不會是有人在殿下的飲食里做了手腳,使他失眠之症久治不愈,從而導致脾氣越發暴戾了呢?
柳芳蹙眉想了想,說到:「可是,東宮戒備森嚴,能近身伺候殿下接觸到殿下飲食的必是可信之人,怎麼可能有機會下手呢?再說了,太醫院章太醫三日一請平安脈,東宮裡又有試吃太監,這在飲食里做手腳……」
「不然,我倒是覺得恩侯這次可能猜的不錯。」張彥伸著一根手指在水榭旁的欄杆上敲著,思索了片刻,接著說到,「自古財帛動人心,你怎麼知道那些可信之人就一直可信?若是有人買通殿下身邊之人,再買通章太醫,裡應外合之下,可不就是人不知鬼不覺地下了毒手了嘛。」
他又思索了一會兒,沉吟到:「我打聽到有一江南名醫不日就要入京,若是能請此人為太子殿下診脈,或可找出問題根源,只是……」
見他遲遲不說,賈赦不由焦急起來,催問到:「只是什麼?」
張彥並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柳芳卻接過話頭,說到:「你說的這個人可是江南宋家的那個宋東璧?我聽說此人醫術雖高,但生性乖張,一身的臭毛病,在外頭的名聲可不算好,要想讓他為殿下診脈,我看難。」
「罷了罷了,除了他,天底下又不是沒有好大夫了,我看,當務之急,你我三人還是趕緊地為殿下搜尋名醫吧。」
他兩人這樣說著,賈赦卻在心裡把宋東璧這個名字又念叨了一遍。
三人又聊了幾句,就聊到了賈赦羅雲山的那次剿匪。賈赦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又講了一遍。
當聽到賈赦偷聽到趙勝與那匪首的談話時,柳芳打斷了他,問到:「你說與趙勝談話那人什麼模樣?」
「模樣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他約莫五十來歲的樣子,一部亂蓬蓬的絡腮鬍,使一把九環刀。」他又努力回想了一下,說到,「是了,那人面上有一道疤,從額角一直拉到嘴角,看著甚是怖人,況且,我總感覺那人似乎認識我父親。」
「你說那人認識榮國公?」
賈赦點點頭,說到:「還有一事,我也覺得奇怪得很。那羅雲山上的匪窩裡,看著不像匪徒,倒像是軍營。」再聯繫那兩人的對話,怎麼看怎麼覺得那匪窩有些不訓常。
「哼,可不是不尋常呢嘛。」柳芳冷笑一聲,說到:「你可知那個要置你於死地的人是誰?」
「是誰?」
「是前虎賁將軍賀雲虎,你能從他手底下逃出一命來,那可真是命大了。」
前虎賁將軍賀雲虎?賈赦有些不敢置信,他猶疑了一會兒,問到:「會不會是巧合?」
「巧合?哪來這麼多巧合?」張彥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他端起一杯茶輕抿一口,眼裡帶了點似笑非笑的意味,「恩侯,我今日就教你一個道理,這天下事中,大部分的巧合可都是人為的。」
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賈赦的臉色徒然難看起來,遲鈍如他,也意識到那人如果真是賀雲虎所代表的意思。
「可是……」他覺得喉嚨有些艱澀,雙唇無力地開闔了幾下,說到,「賀雲虎怎麼會做了土匪呢?他不是辭官歸鄉了嗎?」
虎賁將軍賀雲虎,草莽出身,在京中與各方勢力並不瓜葛,兩年前,他以自己身體舊疾複發為由辭官歸鄉,一去就再無音訊。
而羅雲山的山匪,似乎就是兩年前才開始出現的。
「只怕辭官是假,由明轉暗才是真。聽他們話中談及的『兵器已經藏好』這句話,恐怕這些人所謀不小啊。」張彥看了一眼賈赦與柳芳,說到,「只怕這夥人是以山匪為遮掩,實際上卻是在那裡蓄養私兵呢。」
「此事非同小可,我們不如稟告聖人?」
「無憑無據的,聖人是信你還是信我?」張彥冷笑一聲看向柳芳,他以前還只覺得賈恩侯紈絝不能成大事,怎麼就沒發現這個柳廷芳也是這般的天真到愚蠢呢?
說到底,還是之前太子殿下自身立得住,無需藉助兩位伴讀的力量。而這兩位,受殿下庇護這麼久,也該學著點好回報殿下了。
雖在心裡告訴自己給他們一點時間適應,但張彥一開口還是帶了點恨鐵不成鋼的口氣,看向面前兩張神色迷茫的臉,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到:「羅雲山已然露了痕迹,那麼無論怎麼遮掩總是能被人查出來的。但我們現在要做的頭等大事是為太子殿下暗尋名醫。」
「務必要小心查探,不要走漏了風聲。」他說著用手沾了杯中殘茶,在桌上寫了個「六」字。
賈赦與柳芳相視一眼,點了點頭。
若說太子殿下失勢,朝中諸位皇子誰最得利,莫過於同是皇后所出的六皇子了。
太子乃是元后所處,六皇子卻是繼后所出,雖同為嫡子,但身份上到底差著一層。
六皇子對聖人偏心太子不滿已久,賈赦不禁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太子殿下變成現在這樣,會不會是六皇子做的呢?
畢竟上一世,太子逝后不過半個月,聖人忽然連下數道聖旨,先是擼了六皇子的爵位將其貶為庶人,接著又是把其餘好幾位皇子圈禁在府中,最後更是禪位於四皇子。
只是那時時局動蕩,他先是經歷了太子的突然暴斃,然後又是接到消息長子賈瑚溺斃湖中。那時祖母已逝,父親又被長孫夭折的消息打擊得一夜白頭。
那時張嫣正懷著次子璉兒,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將張家出事與賈瑚溺斃的消息告訴了,急怒交加之下竟使她提前生產。最後只留下璉兒一人,半句話不曾與他告別就溘然長逝。
等他好不容易從妻死子喪的悲痛里恢復過來時,次子賈璉已經被他母親抱走扶養,長大后更是被二房教唆著與他這個親爹越來越疏遠。
當時慌亂,他並不知道聖人為何突然動怒將六皇子貶為庶人,但他想,這件事既然出在太子逝後半個月,恐怕太子之事與六皇子是脫不了干係了。
「大爺?大爺?」
「啊?」賈赦猛得一下回過神來,正見自己的小廝長興站在自己面前疑惑地看著自己,眼裡寫滿了控訴。
「咳。」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說到,「你方才說什麼?爺沒聽清楚。」
「……」你那哪是沒聽清楚,你是壓根就沒聽吧。心裡這樣想著,但來興卻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再將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爺,老太太院里傳話,說是為了慶祝大爺高升,今晚設了家宴,叫爺別忘記了。」
先前史夫人提議設席宴請賓客為賈赦慶祝,這個提議還未說完便被老太太一頓數落。
但這也給老太君提了個醒,自家孫子拚命掙來的前程,憑什麼不慶祝,既不宴請賓客,只自家人辦個家宴又何妨?
於是她便派人過隔壁寧國府去請了侄兒賈代化一家,就在自家花園子里擺了家宴為賈赦慶祝。
宴席擺在花園山坡上,幾棵桂樹枝繁葉茂撐起一片陰涼,月亮上來了,銀輝撒在山坡上,榮國府雕樑畫棟便好似在月宮裡似的。
一時男女分席坐下,中間只隔著一架薔薇,孫老太君左手側坐著張嫣,正拉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一抬眼,正好看見寧國府賈代化之妻徐氏攜賈敷之妻李氏珊珊來遲。
「好哇,我設宴你倒敢來遲。待會兒定要好好罰你。」老太君一邊指著徐氏笑著,一邊又沖著李氏招手,「敷兒媳婦,到這邊來坐。」
徐氏也笑了起來,說到:「嬸娘饒我這一遭吧。」一邊給李氏使了個眼色,李氏會意,羞澀一笑,挨著張嫣坐了下來。
孫老太君見她坐下后只盯著張嫣的肚腹看,也不說破,只是淡淡一笑,轉身和徐氏聊起家常,放她們兩個小輩自在說話去了。
榮國府中女眷本只八人,寧國府就更少了,賈代化只得兩子,長子賈敷娶妻李氏,次子賈敬與賈敏年齡相仿,並未娶妻。
是以徐氏與孫老太君聊得痛快,史夫人偶爾接上幾句,賈敏李氏與張嫣湊做一堆,剩下王懷珍一人,她又自恃身份,不肯與府中三個庶女多說一句話,那三個庶女也瞧不上王懷珍的做派,自己湊到一起說話,也不理王懷珍。
如此一來,女眷這一席上,大家各得自在,唯有王懷珍隱隱被排擠在外。
她感到一陣的不自在。
想她在家中也是嫡女,爹娘嬌寵著,何時受過這委屈。
更何況今晚這宴席是為慶祝賈赦升職而設,同個爹娘養的下來的親兄弟,那一個不過十七已經是五品的武官了,而自己丈夫到現在還是個白身,連個秀才都考不上!
這樣想著她就更不自在起來,恨不得立刻辭了這宴席回去躺著,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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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嫣:我老公說了,要為我掙鳳冠霞帔!
王懷珍:羨慕嫉妒恨(所以我要噁心噁心你)感謝在2020-06-0216:40:47~2020-06-0316:20: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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