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邑都城西的天邊剛蒙蒙亮,齊府大門外便出現了一個毅然決然離開的背影。
至於空房內被遺留下的半成品木偶,以及藏在暗處靜靜注視著一切的季娣筱身上好像都在昏暗中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傷感。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已經被折磨數日的管木子正一臉平靜地躺在石床上目睹著殘忍的一切。
這幾天呀,用茹慕欽的話來講,某人過得實在是太囂張了些,以至於當下所面臨的一切折磨在管木子眼中完全就是報應。
沒辦法,誰讓她是個蹬鼻子上臉的主,尤其是在見到小師叔這顆好攀爬的樹后更是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了內心深處賤兮兮的本質。
遙想起,她和小師叔第三次獨自下山的模樣,再回憶回憶突然從角落跑出來的小肉糰子。那一刻,管木子明顯有感覺到茹慕欽向來自持冷靜的面容之上出現了明顯的裂痕。
也正是那一刻,在接受到威脅視線時管木子實打實的心虛了,可她也不好直言小圓子是她耐不住寂寞,在第二次離別時偷偷告訴齊沐讓順便帶過來的吧。
要真坦白從寬了,那可不徹底傷了小師叔綁架人的自尊心。
於是乎,那一天的歸山之旅中一大一小的隊伍里又多了個更小的身影,而在走到了城鎮與山林交接處時,管木子還自覺教導著圓兒哥戴好白紗,切不可偷看了路途風光。
那一天的傍晚,鄉間小路上除了往日最常聽見的「小心腳下」叮囑外,還多了幾分歡聲笑語。
只是有時候註定路到盡頭方悔恨。
「小師叔,你輕點兒,別把我划拉疼了!」
明明已經被下了一劑重葯,可在看著鋒利的刀尖「次啦——」一聲將掌心劃開了個大口子時,內心的恐懼還是令管木子忍不住出聲制止,可換來的就只有狠心之人的冷漠對視。
無奈之下,受折磨的她唯有一聲長嘆悠悠道出。
茹慕欽出現迫害他人的行為大約出現在十日之前。
當時管木子記得是圓兒哥被送走下山的那天晌午,而在聽見小師叔說要給她個好玩的東西瞧瞧時,入世未深的她竟也乾乾脆脆地答應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驚喜終有一天也會變成驚嚇。
「小師叔,你這麼做,姨娘真的能回來嗎?」
一雙空洞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石洞上方,毫無生氣的語調好似在彰顯著說話之人的時日不久。
說來也不怪管木子會有如此胡思亂想的念頭,畢竟任由誰遭遇了茹慕欽這檔子喪失心愛之人的破事都會不擇手段地想要將人尋回,尤其是被當做實驗品的還是有著豐富二次穿越經歷的管木子其人。
雖說將汀娘同她一般穿越回來的機會微乎其微,可並不能否認在這世道上沒有借屍還魂狗血戲碼的發生呀!
要知道就在數日前的某天,她有偷偷瞧見小師叔和齊沐間進行了一場不可同旁人說道的背地交易,而交易的物件正是一本世間僅有的醫學孤本。
「小木子覺得汀娘還有回來的可能嗎?」
一小罐子的新鮮血液已經被收集,裝好,拿起一旁早已備好的紗布,藥膏,茹慕欽頭也不抬地反問著。
良久竟是未曾再聽見過身邊的任何響動。
「……小師叔,您是知道我這些年的所有遭遇的,可我一個特例的存在並不能保證還有另一個特例的存在不是?」
偏著腦袋瞧了一眼茹慕欽,當下的管木子臉上就是連往常一直掛著的狗腿子笑容都不復存在。
她想著按照與旁人的日常相處模式哄騙上茹慕欽兩句,可有的時候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可她要是不睜眼說著瞎話,就小師叔如今的變態所作所為,可不得今兒個高興了,開心了划拉她一下,明兒個不高興了,想不開了划拉她兩下。
若真如此,她還不如趁著自己被剝皮抽筋,大卸八塊之前先將話給說開了。
「你真的覺得我此般作為,只是為了救活曼汀?」
面前管木子兩眼無神,有氣無力,卻還頗有一副捨身就義的模樣真的做到了十足,只是這幅大義凜然姿態看在茹慕欽眼中更多的就是一種小輩的胡鬧。
當看見某人點頭如啄米時,茹慕欽的表情明顯出現了停頓,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莞爾一笑,道:「你就沒想過我割你的肉,放你的血單純是為了救你,別無他意?」
「救我?我有沒病沒災,何須您老人家出山。」
聽到自己有病一事兒,在管木子腦子裡完全就被當做秋風吹過,風過而不留痕。
那樣子就跟修鍊成仙的小神仙歷練人間,偶然聽見江湖騙子說她大限將至一般令人發笑。
也的確,管木子偷笑出了聲,可真當眼淚水都要被擠出幾滴時,小師叔嚴肅的神情令她心裡一涼。
而後就見到原本還乖乖躺在床上的粉嫩身影「騰!」的一下徑直坐起,不顧手中傷勢,拽著對方的長袖就開始哭爹喊娘道。
「小師叔,求求您看在我還年輕的份上就給我說句實話吧!圓兒哥還小,我也還想和齊沐長命百歲,白頭到老呢!若是實在不行,您……您就將我當成個供血站,養魄爐也成,我不求一輩子沒病沒災,但求您和姨娘重新相見,共度餘生。小師叔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在您有肉吃的時候也想著讓小的我有口湯喝,再不濟讓苦命的我壽比南山長,福如東海寬也成呀!」
……
不是所有人能都全盤接受一個瘋子的成日鬧騰的。
有關管木子病的不輕一事兒單純就是茹慕欽為了嚇唬嚇唬小輩隨口胡謅出來的一個由頭。但後續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還是令人有些隱隱頭痛。
管木子自打出生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之前為了讓殭屍要齊沐而乘人不備偷親人的戲碼出現。
所以當被人嚇唬到時日不多時,山洞裡便傳來了久久不得散開的鬼哭狼嚎。
期間茹慕欽有嘗試過挽救措施。
可當堵嘴的糕點被人吃掉,塞住的長布條被人搗鼓兩下直接吐掉,鉗制住對方下顎的一側拇指也被反抗之人一個出其不意的歪頭動作直接咬住時,一直微笑待人的小師叔忍無可忍了。
「你若再敢鬧叫,我便在你死之前將你毒啞!」
……
上次的恐嚇效果來的異常有效,反正幾天下來,整個山洞安靜了許多,茹慕欽的耳根子也清靜了許多。
或許是因為長輩神清氣爽,心情好,管木子這幾日下山的機會也多了許多。
當然遇到的奇奇怪怪之人也有些多。
「嘿!你這算卦之人,怎麼不專註於求卦人身上,反倒咒起我來了!」
城中的一處街市上,管木子再次被繁華市井迷住了視線。
也不顧身後小師叔有沒有跟上,她呀就是左瞧瞧右看看,聽見有趣的事就悄摸摸湊過去,興趣來時還會插上一嘴,幫助困惑的眾人排憂解難,若是興趣消散了,便開始四處打量起另一處好風光消遣消遣。
今日一如往常般,待發現了個新鮮玩意兒時管木子就想著讓身後一直跟著的活錢包趕緊給錢走人,可是等了好久,小玩意兒都被她盤的有些發熱了,身邊還是不見任何動靜。
回頭一瞧發現,她家小師叔好像被個江湖術士給纏住了去路。
再走近,貓著腰偷聽一番,竟讓她聽見了些將人氣得牙痒痒的煩人言論。
「這位小姑娘可是聽錯了話?」
莫名被人指著鼻子臭罵,江湖術士的神情除了有些不自然外,倒是沒有太多反應,平和的語氣中也竟是對於質疑的無視。
畢竟從事這般行當要求的就是過硬的心理素質,外加臉皮厚。
「我哪兒聽錯話了,他是我爹,你剛才就是在咒我早死早超生!」
護犢子般將茹慕欽拉至身後,管木子昂起下巴就要來個興師問罪。
剛才她分明聽見,正是眼前這個壞傢伙在草草看了眼小師叔的面相后妄下定論說小師叔乃是命犯煞星,這輩子註定無妻無子,老無所依,孤獨終老。
可是小師叔面上的白紗從始至終都沒有脫下,這人又看的是哪門子的犄角旮旯相呀!
「他是你爹?可你……」
也許是小師叔這些年保養的太好,也或許是管木子打扮的過於不精緻,當看見面前氣勢洶洶證明他們就是父母關係的兩人時,術士面上出現了明顯的遲疑,目光也止不住在管木子束起的青絲上來回打轉,惹得被打量之人跳腳回罵道。
「我爹身子骨打小不好,我從小為了賺錢把自己送去當童養媳不行嗎!」
「可以,不過……」
見眼前的小個子應是個難纏的主,江湖術士也不想將過多注意浪費在不必要之人身上,所以在敷衍地點了點頭,仍是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剛開始的目標之上。
不知為何,面帶白紗的男子總給人一種好騙,又有錢的錯覺。
只可惜,再好騙的人跟前都會永遠守著一個脾氣暴躁,還鬼主意極多的厲害人。
「你不就是看上了我爹身上的那點兒碎銀子嗎?不巧我和道長您乃是同道中人,不如今日我也替您算上免費一卦如何?」
小白兔總是會在露出小腦袋的瞬間就被大灰狼盯上,現在的茹慕欽要不是有管木子個小潑婦支愣著兩個小短胳膊拚命護著,想必被個江湖術士吃干抹凈那都是早晚的事。
沒辦法,為了擺脫麻煩,管木子唯有重操舊業。
將小師叔拉到算卦攤前坐定,等到對方也落座后就看見一對不知從何處討來的銀鈴聲正伴隨著搖動發出悅耳的響起。
一道輕飄飄但威脅意味十足的恐嚇之言亦是隨著聲響傳至在場眾人耳中。
「我乃城東栗樺樹仙命定之人,今日有緣來此只因先生命有一劫,奈何爾等冥頑不靈,恐是大限將至,血灑長刀魂也!」
……
城中街道上出現了戲劇化的一幕,一息之前,前來圍觀的百姓們還在暗笑小姑娘家的不自量力。轉眼之間就聽見眾人身後處傳來了一聲長嘯。
未等百姓們回頭,高處便猶如烏雲蓋頂般天降一龐然大物。
再之後些,只瞧見一道寒光立下,放置於對峙雙方間的木桌「嘭!」的一聲被一柄長刀一分為二。
頓時間木屑,飛塵,尖叫聲驟起。
「你是如何得知莽夫要砍的人正是那騙子?」
在木桌破開的一瞬間,反應極快的茹慕欽便已一個起身將管木子拉離了危險之地。
抬頭看看已經被長刀追至街道盡頭的江湖術士,小師叔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只是疑惑往往不屬於一個人。
因為招致此次禍患的管木子正拍著胸脯,喘著粗氣,感受著劫後餘生的美好。
要說管木子的每次充大頭都離不開齊沐背後的推波助瀾,要不也不會在一次茶餘飯後中聽到如此香艷景象。
那日客棧中,在齊沐身上嗅到的胭脂水粉味並非管木子的刻意為難,而是小古板為了討人歡心,特意在閑等時道聽途說染上的氣味。
據說城中有戶壯漢前些年走了狗屎運,明明人長得五大三粗,肥頭大耳,卻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娶得了一個貌美如花,身嬌體軟的俏美人兒。
可惜榆木疙瘩永遠都是榆木疙瘩,再多的濃稠蜜意都抵不過長久以往的不解風情,等到壯漢回過神之際就發現原本狹小的二人空間里早已多了另一個男人的氣息。
除此之外,從齊沐巨細無漏的描述中管木子還得知到,壯漢為了查清真相,每日正午三分便會執把長刀立於炎炎烈日之下,同時還瞪著雙駭人的眸子將過往行人打量個遍。
那氣勢洶洶的架勢,莫說是同其搭話,恐是看上人兩眼都會將路過百姓嚇到噩夢連連。
到頭了,也就只有被帶壞的齊小公子一副表面不明就裡,背地裡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湊了過去,將前因後果了解了個大概。
至於剛才管木子手中搖動的那束銀鈴鐺便是壯漢在與小古板一見如故后強塞得來的,說是「兄台若有那登徒子的消息,可定要搖動這銀鈴鐺,第一時間將消息告知於兄弟才好!」。
……
管木子這邊的故事已經講完,那頭的小師叔面色卻是令人捉摸不透。
瞧著那雙又開始懷疑自己言語真實性的漆黑眼眸,管木子身板兒一側,小嘴一撇,背地裡念叨著小師叔的表裡不一。
剛才木桌被一分為二,那江湖術士被嚇到原地跳起時,她明明就有看見茹慕欽瞥見對方暴露衣領下那暗紅淤青的滿臉嫌棄勁兒,現在裝作不相信她的話,豈不是盡做著表面功夫。
「小師叔,你把銀子都給我,我要去買新衣裳!」
反正就小師叔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但凡身上有點兒值錢的東西那都落得個被壞人騙光的下場。
與其金銀財寶落入歹人之手,管木子還不如防患於未然。
不過更重要的是,這幾天放血喝苦藥的日子她受夠了!
……
成衣坊後有一處偏門可供逃跑是管木子偶然得知的。
趁著今個將銀子一卷而空,一個完美的逃跑計劃悄然在人的腦海里成形。
然而上天是註定不會眷顧她這個女主角的!
「過來坐,如何?」
萬事開頭難,即便接下來有著千重萬重的迷路畫面要讓自己面臨,但始終遵循著「活人絕不可能讓尿給憋死」原則的管木子仍在努力開口尋問著路人正確的歸家之旅。
奈何背後一道熟悉的女聲傳來打破了管木子尚未面世的逃跑之路。
「好久不見呀……年夫人。」
看著面前同季娣筱穿著打扮別無二樣的女子,管木子竟是第一次將個僅有一面之緣的過客記得一清二楚。
待視線聚焦於年夫人手邊的小木凳時,她知道今個兒又跑不脫了。
管木子屁股在碰到冷板凳的同時,面前就有幾塊兒色香味俱全的精緻糕點被人遞了過來。
也不顧什麼陌生人的東西吃不得的教訓,在禮貌道了聲謝后,五臟廟皆被餵了個半飽。
「其實你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就直說吧,不用賄賂我的。」
也許是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過於慈祥,也可能是堅信著事出反常必有妖,反正在將糕點分享出去的同時管木子就開門見山地表示還是讓彼此間坦誠一些,免得拐彎抹角實在是麻煩。
聽此,年夫人巧笑連連,一隻手止不住撫上了管木子的頭頂,柔聲道,「果然小木子和汀娘像極了,一樣的討人喜歡,一樣的聰明伶俐。」
年夫人此次出現於此是受了一位老朋友所託,據如今的局勢看來,這位老朋友大差不離便是茹慕欽了。
同時藉此機會,年夫人還有一個遙遠的故事想要講給眼前人聽。
邑都城中一直有著一處被世代詛咒的家族,多年來眾晚輩們皆循規蹈矩,不敢有任何出格之處。
可湖無久靜之日,浪無平息之時,約莫是在十六年前一場變故的出現打破了世家大族長久以往的表面安寧,也正是那個時候一對被邑都城視為怪物存在的同性雙生子誕生於世。
經歷過那場災難的人依稀記得,雙生子在出生時氣息極弱,但只要多加看護,悉心照料,假以時日必定會健康成長。
只可惜那兩個孩子只活過了區區十日,便在一個月黑風高夜被聞訊趕來的同族人當場殘殺,而後更是用禁術將其永遠封印於漆黑之中。
「小木子,你說當年那個母親如果不犯戒,乖乖聽話,會不會就不會將兩個孩子帶來人間受苦?」
一切都被年夫人用著極其平靜的語氣表述了出來,好似從一開始就是在講述著一個毫無緊要之人的過往。
而作為被問到的人,管木子認真想了想后,搖頭道,「十六年的時光的確難熬,但我覺得十日的匆匆一瞥還是挺值得,畢竟在他們誕生的那刻就已經完成了從毫無體征的物體轉變成為具有呼吸的活人,只是眼睛尚未完全睜開,也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人世間。」
每一個稍縱即逝的生命都值得被紀念,就像是那兩個還未能牙牙學語的小生命一般。然而有時候有失也有得。
笑著往年夫人身邊湊了湊,管木子樂呵呵又道,「不過那兩個小傢伙還是挺幸運的,不久前他們兩個不是已經在娘親的目送下送至城北靈崖寺接受眾僧祈禱了,也許你們有緣,下輩子還能和年夫人您再做母子呢?」
「……你……知道我是誰?」
被認定成故事裡的主人公一事,年夫人心中早有預料,可當管木子笑眯眯地揭穿送別一幕時,兩人間的氛圍還是出現了些許的微妙。
再次上下打量了番眼前人的穿著打扮,管木子偷樂,就這種綠衣,綠紗的裝扮,還有特定的十六年前故事,應該很難不讓對方的身份被識破吧。
「年夫人,其實你不必太過於指責的,前些日子我都搞清楚了,你們家所謂的詛咒不過都是些騙小孩子的說辭,而我栗樺樹仙親傳弟子,已經將那些個狐邪歪道統統攆走了,至於您的兩個兒子,他們不是被詛咒將生於世,而是單純的生病了,可不論怎樣,他們都是您和那位與我素未謀面的優秀前輩滿心期待來到人世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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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示:年夫人上次出現是在1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