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160章

「他呀就是個十足十的小學人精。」

對於茹慕欽的評價,年夫人說的那是一臉的神秘莫測。

但當身邊小輩點頭附和,並為了達成共識嚷嚷著「小師叔就是愛學姨娘」時,年夫人並沒有太多驚訝,反倒輕聲問道,「小木子當年只有五六歲,竟還記得汀娘的存在?」

「記得,我打小記性就好!」

這世道內,除了殺人放火之事兒就沒有她管木子不敢開口承認的。

厚著臉皮將自己誇讚了一番,見實際效果不錯,她呀乾脆趁熱打鐵,繼續追問起十五年前有關小師叔更多事情來。畢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而年夫人也在耳邊好奇聲不斷傳來的同時,將目光眺望遠方,思緒也隨著遙遠的記憶不斷向前追溯。

有關第一次同茹慕欽見面的準確日子,年夫人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她只記得那是一個十多年前風和日子的晌午。

那日晌午,按照規矩,還是季家戲班當家花旦的年夫人是要準時準點上台。

也正是一次再簡單不過的看向台下動作,讓她認識了兩位「過路人」。

戲台之下,僅有十來歲的少年郎看上去有些木訥,但並不妨礙他仔細聆聽身邊人的講解。

少年郎身邊陪同的是個穿著打扮都較尋常百姓不同的姑娘家,同樣與身邊看客不同,姑娘家的神情中總是透露著些若隱若現的疏離感。

此般感覺像是對什麼事物都興趣缺缺,就連掃向台上當家花旦一舉一動的眸子里都是瞭然多過驚艷。

當時的年夫人確信少年郎和姑娘家皆是第一次出現於此。

可當少年郎因為聽不懂曲中意而眉頭緊蹙時,姑娘家又會第一時間注意,並提供上絕非首次見識的詳細講解。

那個時候,看台上的唱曲兒人和台下的看曲兒人應該都認為彼此間僅是一面之緣。

年夫人同少年郎他們的第二次相見約莫是在一年後的初春。

對於姑娘家一眼便將自己身份識破一事兒,哪怕時至今日,年夫人仍是存有疑惑的。

可惜每每問起,都會被姑娘家的一句「天機不可泄露」堵住了接下來所有的試探。

不過人與人相處都是存在秘密的,而這份秘密大概持續到兩年後才被揭破。

兩陣嬰兒啼哭伴隨著產房內產婆的驚聲尖叫此起彼伏的響起。

等到一直守在屋外的兩男一女匆忙闖入時,看見的竟是受驚過度的產婆哆哆嗦嗦地躲在角落,剛剛生產完的年夫人面上同樣毫無血色。

一體雙生的嬰兒無論是從哪個方面都足以給予在場人充足的視覺衝擊,即便是行醫多年的少年郎在看見此幕時都僅僅呆立於原地,更不要說是滿心歡喜,期待了十個月的男人。

還在啼哭的嬰兒是被猛然反應過來的姑娘家用被巾手忙腳亂包裹住的。

哪怕心中害怕,抱著襁褓的手忍不住發顫,姑娘家仍在強裝鎮定地在第一時間擠出了笑容,依著腦海里的記憶哄著嬰兒乖,莫要吵了娘親休息。

「呵,我就說了我是被詛咒的人,這輩子又有何強求呢。」

床榻之上,年夫人一雙眸子盡失光亮,口中所言也儘是無望與自嘲。

她在笑話自己的貪念,自己的不自量力,更是笑話一切的詛咒都是真的,而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

即為凡夫,一旦觸碰了古老的禁忌,就應該接受懲罰。

「季七娘,你是瘋了嗎!他們可是你和年祈之心心念念盼來的孩子!」

聽不得年夫人的自暴自棄,在瞪了眼同樣打算放棄兩個孩子的男人,姑娘家不再顧及任何情面,撂下一句「你們兩個不要他們,我要!」后,拉著少年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

「之後茹大夫有給我們講明白,也看了古醫書,他告訴我們林兒個和森兒哥不過是病了,只可惜我那兩個孩子還是沒有熬過那個風雨交加之夜。」

時間是最好的撫平傷疤良藥,年夫人在講解起過往時,神情里早已沒了前些年的傷心失意,有的也只有提起兩個苦命孩子的惋惜,以及對當年茹慕欽所作一切的感激。

「其實茹大夫是個好人,和我那兩個孩子一樣,他只是因為汀娘走的有些早罷了。」

「我知道呀,所以我一直都在陪著小師叔。」

一手托腮,四根手指還在有規律地輕點著面頰,管木子的另一隻手也沒閑著,當看見遠遠自立於拐角處的小師叔時,另一隻手搖地那叫一個歡快。

……

齊小夫人對於旁人的關愛來的永遠都如洪水猛獸,好比城中這幾日多出來的表面上說是避免小師叔寂寞,實則冬遊的小怪物隊伍。

看著東竄西跳,毫不受控制的小朋友們,再摸摸腰間迅速癟下去的荷包,一種敲詐討厭鬼就在不久將來的念頭霎時間充斥了管木子的整個腦子,竟是揮之不去,越想越來勁。

「啊——嚏!」

城西齊府,因為鼻尖瘙癢難耐,一直陷於沉思的季言敘竟是自己嚇了自己一大跳。

拍了拍打噴嚏打的有些疼的腦袋,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的他又因為視線聚焦於手中金條時發起了懵。

此時視線迴轉到昨日半夜。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殺人夜,誠如外面天氣一般,城西一處極其隱蔽的屋子內正有兩個稱兄道弟的彪形大漢趁著昏暗的燭光謀划著後半輩子的錦衣玉食。

「大哥,這次若是成了,咱們兩個可就要吃香的喝辣的,到時候咱們兄弟倆可要尋上幾個揚州瘦馬來樂呵樂呵。」

幾聲極度猥瑣的笑聲從緊閉的門縫中滲出,聽著耳邊毫無抱負的吃喝嫖賭言論,被喚著「大哥」的男人直接抬手朝著二弟腦袋上招呼了幾下,之後念叨的也儘是一些恨鐵不成鋼的教導。

「二弟,你怎麼就這麼沒出息,也就是因為你這胸無半點墨害的咱們少發財了整整十六年!」

「那我當年也不知道嘛,大哥。」二弟說的盡顯委屈。

「可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回想起當年雜耍班子里痛失的兩個刀槍不入的搖錢樹和一個小活樹人,大哥便是一陣又一陣的悔恨湧上心頭。

當年他們哥倆在屠殺了一家四口,虜獲了兩個幼兒后,本想著將兩個小怪物當做玩物供市井百姓觀賞。

可當兩幼兒愈發茁壯,且有著金剛不壞自身時,異於常人的體格終是讓兄弟倆人有了忌憚。

而他們的打算便是再過個兩年,待兩幼兒翅膀硬了之前再下狠手,將其屠殺,然後尋個更稀奇古怪的怪物用於攬財。

很巧,在念頭萌發的三個月後,讓二弟在一次意外出行時尋到了。

一樣的殺人滅口套路,也還是一樣的奪子手段,只是這次搶回來的樹人更具有吸引無知百姓的絕對本錢。

「大哥,我知錯了,可當年那顆爛樹人渾身潰爛的實在噁心,我當時真的被噁心透了。」

一想起小樹人渾身樹皮脫落,滿身流膿長瘡的樣子,二弟就一個冷戰上頭,但回想起某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貿然闖入雜耍班子的男人時,又令他一陣怒火上心頭。

氣的二弟呀,蹦躂起來的同時就開始咒罵起男人的祖宗十八代。

「大哥,當年若不是那個狗東西將三個值錢傢伙劫走,如今咱們兄弟倆那可都是富甲一方的英雄好漢,如今想來,我竟是覺得那男人好似十幾年前在季家戲……」

二弟的痛罵聲戛然而止,原因無他,只因當下眼前突然闖入的一幕竟是同十多年前所發生的的血腥場面一模一樣。

一樣的夜色如幕,一樣的手持長刀,一樣長得凶神惡煞的臭男人。

「見鬼了,怎麼十幾年前是你,十幾年後還是你們要斷了我們兄弟倆的發財致富路啊——」

聲聲慘叫痛入心扉,可徑直闖入的黑衣男子僅是手起刀落,殺紅了眼。

等到一切重歸平靜時,雜耍戲班內早已衙差滿布,而如烏雲壓頂般將邑都城挾持了數月之久的孩童失蹤案亦是在今晚告一段落。

……

齊府後院內,將今早上縣老爺派人送來的黃金十兩撥弄的叮噹直響,昨兒個見義勇為的季言敘卻是泛起了愁。

雖說他早已是個混跡了江湖數十年的□□湖人,可在案發現場被兩個無能鼠輩哆哆嗦嗦指認成旁人姓名時,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忿。

難道他還沒有出名到人盡皆知?

「被收押在牢的兩位惡人口中念叨的男人可是您?」

似是百思不得其解,季言敘終是將話題扯到了對面竹迪子身上。

他本想著世間能同他一起被稱為英雄豪傑的季家漢子應該有且只有他爹一人,可面對如此好的攔功機會,竹迪子居然搖頭否認,甚至在想到什麼人後,直接冷哼出聲,一雙好看的眸子都被他翻的幾乎不見任何黑色。

誰說他們城南季府沒有好事兒的其他主兒,那個欺上瞞下,背地裡騙走戲班上任家主的混小子可不就是個愛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混球兒。

「這些個破事兒都過去那麼些年了,現在提起來幹嘛晦氣,晦氣!」

不論從哪個方面說起,竹迪子對於年祈之此人都是能避則避,不能避就死命扯開話題,順便在背地裡悄悄詆毀對方一番。

這不在用氣勢鎮壓了小一輩的好奇后,竹迪子倒是為了自己的好奇付之行動,道,「你小子最近怎麼了,該不會是沒出息到缺錢了吧?」

「最近手頭上是有些緊。」

坦然承認著自己對於錢財的迫切,明明被人鄙視到了塵埃里,季言敘還是覺得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其實我接手此事除了受人之託外,還是為了圓兒哥的安危著想。」

邑都城中,有關孩童失蹤案的影響遠比市井流傳的嚴重的多,畢竟關乎城中未來,以及官家在百姓心中的絕對地位。

在昨日離開前,季言敘有從衙差的隻言片語交談中探聽到一些不可為外人所道的秘密。

原來此次孩童失蹤案與其說是一眾江湖惡人的財欲熏心所為,還不如說成是位於廟堂之上的掌權人暗自謀劃了一切來得準確。

從三個月前,季言敘便從各處門路中聽到了些許有關官家病重一事,可有關官家的事情向來都是國之要密,又豈容他等平民百姓隨便謠傳。

可世間又何來空穴來風一說。

如今結合前應後果看來,倒是令季言敘想起另一件在邑都城中與雙生子同等,讓百姓們聞風喪膽的禁術。

有關邑都城的起源一說,無人知曉,但世代百姓供奉的除了明面上的九重天諸位天神外,還會在每年的中元節供奉一處鬼神。

此鬼神以噬萬物之元神為生,攝萬物之魂魄為計,所到之處皆災禍橫行,生靈塗炭。

偏偏就是這般令百姓懼怕,三界眾生頭疼的萬惡鬼神竟是個言出必行的老實鬼。

據傳此鬼神偏好活物,且越是醜惡之物越得其歡心,若有人日日誠心供奉,假以時日供奉者定會心想事成,由此在人心貪婪的世道便產生了「采生」一行當。

「采生」故如其名,捕殺生人以祭鬼神。

「嗯……你想逞英雄,當好漢的自負我懂,可你為何要將一切所作所為強加到圓兒哥身上?」

關於邑都城中祭祀鬼神的習俗竹迪子道聽途說的擺明比晚輩多,可他實在看不慣一些大人,尤其是他家兒子這種之前待圓兒哥為累贅,現在突然想開要對小朋友好的偽君子。

更何況他不明白季言敘是從哪兒來的自信認為圓兒哥就非要對這種自作多情的「父愛」有所感動。

「傻小子,你該不會真的把你自己當成圓兒哥的親爹了吧?」

長久以往壓制於心底的疑惑總算被尋了個好機會問了出來,當看見季言敘拿著金子的手瞬間頓住,滿臉也竟是不可思議時,竹迪子同樣疑惑到嘴角抽搐,道。

「就你個沒心沒肺的蠢東西,也配我們圓兒哥給你屈尊當兒子?」

……

「小師叔?小師叔!小——師——叔——」

自從證明邑都城中孩童失蹤案與茹慕欽毫無關係后,最開心的人當屬齊小夫人是也。

就單純聽著由「小師叔」三字改編成的隨意小曲兒,還有跟個勤勞的小蜜蜂似的在長輩身邊打轉的興奮模樣,要不是茹慕欽本質善良,想必如今的石牆壁上定會多上一個被數根鐵釘釘住上下唇,然後任由旁人怎麼扒拉,都扒拉不下來的活體標本供人欣賞。

近幾天的管木子實屬讓人心煩。

不說將小隻帶壞,徹夜胡鬧,擾的人無法安寧,就是毫無私人空間這點都令茹慕欽頭疼了不止一兩回。

這莫不是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

「小師叔,你不能怪我煩呀,我是來陪你的,當然要時時刻刻看住你,要怪也是怪你尋的這處山洞裡沒有遮攔,還害得我次次說話有回聲。」

一張小嘴叭叭的能將死的說成活的,不顧小師叔看向自己的漠然,管木子厚著張臉皮和長輩套著近乎。

這近乎大概從十幾年前的第一次遇見到近些日子她的不離不棄,說到感動之處,管木子還會恰到好處擠上兩滴眼淚引起共鳴。

可惜,「飽受折磨」的茹慕欽早已練就成了一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看家本領,莫說共情,就是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小師叔,你看我跟你可有緣了,你瞧咱們兩個都帶的有紅繩子。」

拍馬屁之路向來道阻且艱,但面前的困難都不足以阻擋管木子套近乎。

指了指小師叔身後隱藏在飄逸長發里的紅色錦帶,再討好似的露出一直戴在手腕處的紅繩,一切的一切都進行的異常順利。

順利到知曉一切的茹慕欽在邊點頭的同時邊用手指抵在對方額間將人推遠,同時一副嘲笑樣道,「我這是紅帳幽燭,春宵一度之後曼汀贈的,你這紅繩……也是?」

管木子:……是茹慕欽你大爺!

她和小古板現在還處在蓋著棉被純聊天的單純地步。還春宵一度?紅帳幽燭?

再說了,姨娘死的時候就小師叔那稚氣未脫的模樣分明就是個小屁孩,那個時候他有十八嗎?成年了嗎!居然還敢在這兒給她講什麼情情愛愛。

現在的她只想回戳著茹慕欽的額頭告訴對方,沒滿十八歲那都叫未成年,打未成年的主意都是犯法,要坐牢的!

「你有什麼話就跟我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以逗小輩為樂也要有個度,在看見雙手握拳,咬牙切齒的管木子已經開始霍霍起身邊花草時,茹慕欽認為應該適可而止了。

「我什麼時候拐彎抹角了,分明是你只顧著種花,不理我!」

有個台階下總比被人架著強,一聽小師叔對自己服軟,就算心裡偷偷樂呵,管木子表面上也不能表現的太過於明顯,但這些都不妨礙她繼續此行而來的最終目的。

其實管木子最近一直纏著茹慕欽是想鬧清楚一件事情,就是為什麼在和小怪物們出去遊玩時,年夫人沒有問起未來赴約的季娣筱任何消息,反倒在目光掃過了一眾人後,極其自然地將所有視線定格在了一個本不該注意的人身上。

而且此人好像和年夫人的日常相處中有著一種異常和諧的微妙感。

「哦,你說漁願?當年他是被年祈之從個漁民手中抱養回來的,也許近幾日相處下來,他想起了和七娘他們生活的那段日子吧?」

茹慕欽如實回答,順便幫助驚訝的管木子將掉下來的下巴輕輕合上,繼續道,「難道你以為所有小孩子都跟你個小白眼狼一般將好心收養他的人統統忘掉?」

「我哪兒是白眼狼了!」

原本管木子還在糾結漁願竟然是被年夫人收養這一問題,可當聽見小師叔睜眼說瞎話時忍無可忍了。

旁人都能說她沒腦子,沒記性,但知曉前因後果的茹慕欽說她就是天理難容!

「小師叔,我也和你一刀兩斷,立刻絕交!」

耍橫的性子說來就來,如同往常一般,在將小腦袋往一側一偏後,管木子氣鼓鼓地就開始等著對方的道歉,只是事情的發展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一股熟悉的迷香傳來,在聽見耳邊傳來的一聲輕應,道「你我至此一刀兩斷也好」后,眼睛一睜一閉又是另一個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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