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又過半月,賈氏的病情卻是愈發重了,黛玉和閏玦處已是瞞不住了,林如海也停了賈雨村的授課。兩個小人兒每日都會到賈氏屋中探望,但賈氏幾乎都是昏睡著的,兩人也不敢打擾。偶爾也有遇見賈氏清醒時候,但也只能說上幾句話。
黛玉怕母親擔心,每次探望均是強做精神,笑臉盈盈。但每每從賈氏屋中出來,均是忍不住紅著眼睛抹淚。閏玦知曉此時何種言語都是虛妄無力,每次黛玉哭著,他便在一旁默默相陪,遞送錦帕,待黛玉哭歇,便哄著她吃些茶水糕點。
即使林如海和黛玉竭力挽回,賈氏仍在第二個月月初去了。如海身有舊疾,黛玉體弱易病,賈氏這一去,似抽去了二人的所有神氣,剛料理完賈氏喪儀,便雙雙病倒。偌大個林府,只有閏玦這麼一個不足六歲的小主子。
所幸閏玦自那次起死回生后,性子便異常沉穩,平日里雖未苛刻過下面的人,但也自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派,下人們也從不敢在他面前作妖。如此又過一月,林如海終是能下床了,見府中井然有序,雖心喜閏玦之才幹,也不願多表露一二,只是叫來閏玦,問了他的功課,又叮囑了幾句,再放他離開。
閏玦從如海處離開后,徑直到了黛玉處。黛玉仍是病卧於床,身邊有雪雁和婆子們守著,黛玉見閏玦過來,水眸一冷,哼了一聲,直接背過了身。自打賈氏去了后,黛玉便不願見閏玦,她私心想著,母親過世后,她與父親皆憂思成疾,單就閏玦好好的,足可見閏玦待母親少了真心。她本是敏感之人,又悲傷過度,加之纏綿病榻,就更見不得還活蹦亂跳的閏玦。
話說這閏玦這邊也不惱,雖每次過來都只能見著黛玉的冷臉,但也是每日必得過來一趟,詢問丫頭婆子們黛玉的情形,若遇見黛玉使性子不肯喝葯吃飯的,便與黛玉死磕到底,每每都是黛玉拗不過閏玦,掛著淚珠兒把葯給喝了,飯給吃了。
今日閏玦也照例要問丫頭婆子,方才問了幾句,就聽黛玉悶悶地道:「你也不必來了,你每日盯著我喝葯吃飯,我也不見好,索性母親去了,我便想隨她而去了。」
「哎喲,姑娘可不能這麼說喲。」一旁的馬婆子忍不住打斷黛玉的話,她是賈氏帶過來的婆子,賈氏走了,她沒了依託,閏玦便把她安排給了黛玉,想著這婆子是賈氏用慣了的,一心也在賈氏身上,必能好好顧著黛玉。
閏玦皺了皺眉,走到黛玉床邊,他見不著黛玉的面,遂蹬了鞋子,跳到了黛玉床上。一見,黛玉果然已經淚眼漣漣。閏玦從袖中摸出錦帕,細細為黛玉擦拭,黛玉仍止不住眼淚,她哭一行,閏玦便為她拭一行。
「母親定是極不願見你這樣的。」閏玦輕嘆一口氣,又道:「父親今日已下床了,一早又去了府衙。他心有挂念,所以不敢一直病著,你病一直不好,是因為你只掛著母親了,她已然離去了,你當多念念身邊的人。」
「我只掛著母親如何了?總比你這個冷心冷肺的人強,母親過世,我可未見你落過一滴眼淚。別與我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父親在母親靈前尚涕淚不止,你個黃口小兒,每日裝成大人模樣,便當自己是男子漢了?」黛玉聽著閏玦冷靜的話語,更是接受不了,脾性也上來了,撫開閏玦擦拭的手,又道:「果真因為那不是你親母,所以你能如此漠然無謂!」
聽聞此句,閏玦不由地看向一旁的馬婆子。閏玦雖記在賈氏名下,在林家族譜上算林如海嫡子,但林府老人們是知道閏玦非賈氏親子。而黛玉年紀尚小,林如海和賈氏自也不會特意去與她說明,反而使得姐弟徒生嫌隙。然而,黛玉還是從別人口中曉得了,且是在賈氏去世這個敏感時候。甫聽得閏玦與她並非一母所出,黛玉就狠哭了一場,一面想著這些年來自己所付真心,一面又憂心閏玦不再與她親厚,如此憂思又更加重了她的病情。
黛玉也是氣急之下脫口而出,她見著閏玦盯著馬婆子的眼中一片冷凌,心中更是又悔又惱,眼淚更是如決堤的水,洶湧而出。
閏玦見黛玉更抽泣不絕,也不敢再刺激她,只得輕輕將摟入懷中,溫聲道:「我的確與你並非一母同胞,然,你就是我的阿姊,我再也沒有旁的阿姊了,你也沒有旁的阿弟。我記得你教我讀書識字,也留好吃的茶點予我,父親責罵我時,你會從中調和,這便是我親親的阿姊了,我也不要旁的阿姊。你呢?是不是因著我們並非一個母親,便不想要我了?」
黛玉緊緊攥著閏玦的前襟不放,已是哭的腦中發脹,閏玦的話語猶如一汪暖流,澤潤了她的識海。長久的哭泣讓她發不了聲,只能一味搖頭。她也只得閏玦這一個弟弟,她不願與他生份了。
又是好一會兒,黛玉才止住眼淚,閏玦幫她拭乾了最後一滴淚,見她雙眼有些許紅腫,遂命雪雁取來冷雞蛋為她冷敷,順便將婆子們早備好的參湯餵給了她。
黛玉這一場大哭后,竟有通泰之感,好似體內的病痛隨著這眼淚流將了出去。只過了幾日,黛玉便可下床走路,身體也逐步好轉。